第4章

第 4 章

周五晚上,沈氏集團頂層。

寬大的辦公桌前,沈書臨簽署好最後一份文件,有些疲憊地摘下了金絲眼鏡,捏了捏鼻梁,撥了個內線電話:“過來一趟。”

很快,敲門聲響起。

“請進。”

秘書林西洵拿着一份文件進來,請示道:“沈總,這是下周的日程安排。”

沈書臨接過看了起來,拿起鋼筆劃去一條:“下午啓明那邊來過電話,已經談得差不多了,下周二的會面取消。”

“好的。”

“城西園林的項目要提上日程,這兩天和規劃局約好,下周抽一天中午吃個飯。”

“好的,沈總。”

沈書臨又改了幾個小地方,林西洵接過改後的文件,五分鐘後便拟了份新的來。

“沒問題了。”

林西洵把文件放回隔壁秘書室,再回來時聲音輕快:“沈總餓不?吃個宵夜去?”

沈書臨站在寬闊明亮的落地窗前,拉上厚厚的窗簾,笑道:“下班了,還叫沈總。”

林西洵哈哈一笑,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兄弟請你撸串。”

兩人是在國外念書時認識的校友,沒少一起瘋一起浪。林西洵此人讨厭做決策,卻最愛做精細活,把事情交給他,他準能安排得一絲不茍,他也樂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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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他就對沈書臨說:“等回國,你接手了你爸的公司,我給你當秘書。”

他這秘書當得實在是好,工作時間兩人是上下級,下班後就是鐵哥們兒。這麽多年來,兩人的交情一直如初。

沈書臨披上西裝外套:“走。”

兩人開車去了城西的大排檔。

等着上菜時,林西洵說:“明天你有空沒?陪我去畫廊逛逛,我要買幾幅畫挂在新家。”

“幾點?”沈書臨總覺得桌面不幹淨,拿着紙巾反反複複擦了幾遍,“上午要去陪我爸下棋。”

林西洵說:“下午三點。”

沈書臨點頭:“可以,到郊區別墅接我。”

“好嘞!”林西洵聽他提起他爸,便問,“你和你爸……沒事了?”

“嗯。”

林西洵感慨道:“真不容易,為這事,你們吵了有兩年了吧?三個月前還大吵了一通,你還借着出差躲了出去……現在你爸點頭了,你就沒想找個人定下來?”

沈書臨抿了口茶水,太淡,他把茶水放到一邊,只道:“這事急不來。”

“确實。遇到曉玲前,我還打算一輩子不結婚的。感情這事,還得看緣分。”

沈書臨笑道:“快結婚的人了,怎麽那麽多感慨?”

“這不擔心你嘛。”林西洵老成地嘆了口氣,“我也算看着你長大的,你……”

沈書臨做了個停止的手勢:“閉嘴吧,越說越離譜。”

林西洵裝模作樣地咳了一聲,改口道:“我也算看着你一步一步對家裏坦誠的,你……”

“吃。”沈書臨把一串鱿魚遞過去,“我不信吃的還堵不住你的嘴。”

林西洵果然不說話了,吭哧吭哧吃了起來。

第二天一早,沈書臨開車去了郊區別墅,沈父坐在花園裏抽着旱煙。

“入秋了,您別一大早在外面吹風,當心着涼。”沈書臨提着水果走過去,勸他,“進去吧。”

沈父哼了一聲:“你以為我專程在這等你?別自作多情了。”

話雖這麽說着,他卻叼着旱煙,慢悠悠地進屋去了。

沈母聽見聲音,迎了出來:“你看看你,回自己家還買東西做什麽,快進來。”

沈書臨笑道:“秋天要多補充維C,多吃水果。”

下了幾盤象棋,吃過飯又坐了一會兒,沈書臨看時間差不多了,從窗口望出去,果然見林西洵的車正緩緩駛停。

沈父送他出去:“看畫展很好,你要多看看這些,提升提升情操,別像我一樣——你媽老是嫌棄我一身銅臭氣。”他耿耿于懷,長嘆了一口氣。

沈母是大學教授,文藝素養極高,沈父卻是個實打實的生意人,沒少被沈母嫌“俗”。退休後他莳花弄草,不時還看看艱深名着,又被沈母說裝模作樣。

沈書臨沒忍住笑出了聲。

坐上車,林西洵調出導航,語音輸入:“去城中區知遇畫廊。”

導航系統很快規劃出了最佳路線,車輛向前駛去。

聽到知遇畫廊幾個字,沈書臨微微皺了皺眉——像在什麽地方聽過。很快,思緒定格在了那晚和沈書蘭的聊天記錄上。

“下周美院的一個大神也要辦展了,還是在最有名的知遇畫廊,人家也想要嘛……”

沈書臨微微嘆了口氣,世界真小。但他也不至于刻意去避開什麽,沒有必要,也沒有意義。畢竟他和對方,不過是有過一點好感的陌生人而已,連點頭之交也算不上。而且這一點好感已經和被燒掉的紙條一起燃盡了。

*

A大畫室。

姜一源上好了最後一筆顏色,放下畫筆。他抱胸退後兩步,左右看了看,微微點了點頭,等着油彩幹透。

“行啊你,畫展還有兩個小時就開始了,你還在這裏趕工。”周赫湊過來看他的畫,“怎麽是紫色的雲?”

姜一源滑開手機屏幕,不知第幾次點進信息和通話,仍然沒有新的消息或電話進來。

“那叫钴藍。或者和它相近的色——你可以說靛藍、黛藍、碧藍、湖藍,再不濟寶石藍或海藍也行,但它怎麽也不會是紫色。”

姜一源按滅手機屏幕,眉宇間有絲煩躁。

“行行行——”周赫撇了撇嘴,“你這周怎麽回事?天天抱着手機看,算了,問你也不會說,來幫我看看,總覺得這畫裏少了些什麽。”

姜一源走到周赫的畫布前。畫的是一片花海,各色的花争奇鬥豔,色彩明亮,非常美,非常豐富。可讓人眼膩。

他略一思索,蘸了土黃色,寥寥幾筆,畫了扇半開的舊窗。用筆并不精細,甚至是随意的。可畫面瞬間就變了。

周赫驚呼:“妙啊!我怎麽沒想到!構圖一下子就好看起來了!”

原本漫無邊際的一片花海,被舊窗框住,像是推窗看見一片春色,新奇,清新。

“大神就是大神。”周赫毫不吝啬地拍馬屁。

姜一源心不在焉,又看了看手機,收起已經幹透的畫,離開了。

下午三點,知遇畫廊人滿為患。

這場畫展是業界內着名鑒賞家Alex聯合畫廊主人舉辦的。Alex看到姜一源的畫後,主動提出為他代理,辦這場畫展。每一幅賣出去的畫抽兩成手續費,辦展的費用由他全權承擔。

彼時姜一源銀行卡被凍,每天靠接單吃飯,猶豫良久後同意了這場代理。

但此刻,他看着來往的人流,卻頗有些沒滋沒味起來。

他也說不清為什麽。

從侍者的托盤中拿走一杯香槟,姜一源抿了一口,在畫廊裏漫無目的地轉悠起來。

突然,他停下腳步,定定地望向前方。目光落處,一位帶着金邊眼鏡、西裝筆挺的男人正雙手插兜,盯着牆上的一幅畫。

進入畫廊,林西洵一邊看一邊驚嘆。沈書臨看完一幅轉向另一幅時,已經看不見林西洵的身影了,周圍都是不認識的人。

沈書臨便放慢腳步,一幅一幅地看過去,他停在一幅畫前。

畫的名字叫《隙》。畫中是仰視的視角,畫的是兩棟樓之間,露出來的一片天空。兩棟樓斑駁陳舊,牆皮灰黑,仰頭看見的那一小片天空,卻是明豔的紫色,讓人眼前一亮。這也是整幅畫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沈書臨目光下移,落在畫師的簽名上。

阿元。

“沈先生喜歡這幅畫?”

一道聲音突兀地從身後響起。

沈書臨迅速回過神來,下意識皺了皺眉。

姜一源看了一眼畫,油彩剛剛幹透不久,在開展前半個小時才裝裱上,挂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沈書臨冷淡地一颔首,就要大步離去,姜一源卻緊緊地跟上去,笑嘻嘻地道:“你喜歡哪些?我買下來送你。”

那天在KTV他留了聯系方式,對方整整一周沒有聯系他,姜一源就算是個傻子也明白了,他說話不好聽,把對方惹生氣了。

沈書臨停下腳步,聲音冷淡:“姜少爺,我們似乎并不熟。”

“怎麽會不熟?你我都和我爸熟,那怎麽不相當于我倆熟?”姜一源沒臉沒皮地湊上去,滿口胡扯。

那晚在Echo,沈書臨請他喝酒,他拒絕之餘還說了一番話刺對方。本來等着對方反擊,哪知對方竟直直地接着電話離開了,簡直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他有絲莫名的失落。

後來在松濤園,對方冷淡之餘又帶着點隐晦的親密,那種似有似無的距離感激起了他極大的好奇,于是在KTV時,做出了出格之舉。

對方沒有拒絕。

一周沒有聯系,他安慰自己不過是一場萍水相逢的做戲,沒什麽大不了。可是看着沈書臨站在他最愛的那幅畫前面,那高挺鼻梁上多出來一副金邊眼鏡,姜一源的心開始癢癢。

衣冠禽獸。他心道。

沈書臨對他的胡攪蠻纏有些不耐,微皺起眉,推了推鏡框:“姜少爺,你到底想做什麽?”

姜一源見他去摸那副眼鏡,心裏又是一癢,便道:“我錯了。那晚說錯話了,我嘴賤,你別生氣。”

沈書臨看了他一會兒,沒說話。

姜一源又道:“你喜歡哪些畫,我給你買。”

這霸道總裁的語氣讓人哭笑不得,沈書臨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必了。”

“你近視啊?”姜一源自顧自說着,“之前怎麽沒見你戴眼鏡?嚴重嗎?還是說這東西只是裝飾?”

沈書臨不想理會他的聒噪,轉身往門口走去。

姜一源屁颠屁颠地跟上去,路過那幅《隙》時,他說:“你剛才在看這幅畫?是喜歡嗎?”

沈書臨想到兩棟牆皮灰黑的樓棟間露出的天空,他停下腳步,說:“第一次見紫色的雲,有些奇怪。”

“那不是……”姜一源說到一半打住,笑眯眯地接道,“對啊,紫色,紫色漂亮呀。”

正說着,身後傳來一道人聲:“姜先生。”

畫廊的工作人員道:“姜先生,Alex請您過去一趟。”

姜一源示意知道了,又湊到沈書臨身邊,問:“你周二下午有空嗎?A大有高校籃球決賽,來看看呗?我爸說,你喜歡看籃球。”

沈書臨說:“抱歉,我沒空。”

工作人員又在催促,姜一源只好離開了。來到辦公室,Alex指了指身邊的外國人,對姜一源道:“恭喜,Mr.Dave非常喜歡那幅《隙》,他認為能讓他從苦難中看到希望,他願意以五萬美元的價格買下。”

金發碧眼的大胡子沖姜一源和善地笑笑。

姜一源說:“抱歉,那幅畫已經有人要了。”

Alex瞪大眼睛:“誰?能否和那位客人協商一下?Mr.Dave還能再加價。”

姜一源道:“不是錢的問題。這幅畫我不想賣了。”

Alex着急道:“可是Mr.Dave……”

“Alex,抱歉。”姜一源打斷他,“如果你覺得可惜,我會把五萬美元的畫款打到你的卡上,就當是我自己買下的。”

說完,他沖大胡子點了點頭,利落地離開了。

閉展後,沈書臨回到公司,處理幾份加急的文件。

“沈總,您的快遞。”前臺小姐把一個方形的包裹送到總裁辦。

包裹是同城速遞,沈書臨打開,裏面是兩幅裝裱好的畫。

一幅是《隙》。

一幅畫的是一大簇熱烈的玫瑰,畫的名字叫《春色》。

包裹裏有一張紙,那是A大高校籃球決賽的入場券。還有一張一指寬的小紙條,寫着:來看球,把杯子還給你。

沈書臨望着畫中的玫瑰,眸光深沉。他倒要看看,對方到底想玩什麽花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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