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周二下午開完例會,剛好是五點,距離下課還有二十分鐘。

沈書臨把手機從靜音調回震動,打開消息一看,果然已經有好幾條未讀。

沈書蘭:哥,收拾好啦,老地方見![/比心][/比心]

沈書蘭:四分鐘過去了……在嗎在嗎!別忘了你可憐的妹子還在等你QAQ。

沈書蘭:十分鐘過去了,喂喂喂,我哥呢我哥呢![/驚哭][/驚哭]不會要我自己打車去吧!!!

沈書臨回複:抱歉,剛在開會,馬上出發。

聊天框立刻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

沈書蘭:[/可憐兮兮][/可憐兮兮]那就好,還以為你把我忘了。傅裕不理我就算了,哥你可不能不理我。

傅裕是沈書蘭的男朋友,兩人從大一交往到現在,已經三年多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卻奇跡般地一次也沒分過手,活生生一對歡喜冤家。

看到消息,沈書臨不用想也知道,兩人又吵架了,或者說自家妹子又單方面和人家吵架了。

去學校接人,沈書臨開了一輛低調的黑色保時捷,二十分鐘後,保時捷停在A大門口。

沈書蘭抱着一摞書,正墊着腳在路邊張望。

沈書臨按下喇叭,沈書蘭立刻回望,臉上挂上了笑容,蹬蹬蹬小跑過來。

“哥!”

她把那一摞書放到後座,卻不上車,猶猶豫豫地看向球場。

Advertisement

“怎麽了?”

沈書蘭說:“高校籃球總決賽,傅裕給了我兩張票,他打前鋒。”

沈書臨問:“你要去嗎?”

上周他也收到了一張票,當時想看看送票的人想玩什麽花樣,後來一想卻又覺得沒必要,再加上一忙起來,很快把事情丢到腦後了。

每月月底,沈家三個孩子都要回郊區別墅陪父母吃飯。從A大開車去郊區要四十分鐘,但沈書蘭若是想去看球賽,回程的路上開快些,倒也能趕上晚飯。

沈書蘭又看了一眼球場,拉開車門坐到副駕,賭氣地說:“不去。”

沈書臨點火掉頭,随意地瞥了一眼球場的方向,距離太遠,他看不太清,收回視線問道:“他怎麽你了?”

沈書蘭就等着他開口問,當即竹筒倒豆子似的道:“我給他說了多少次,奶茶只要三分糖,他每次都忘!不知道我在減肥嗎,昨天又給我買全糖!哥你說說看,你們男人的記性是不是真有這麽差?”

正是下班高峰,路上車流走走停停,沈書臨娴熟地見縫插針,很快就開到最前面去。

“安全帶系好。”等紅燈的間隙,沈書臨說,“小姑娘家家,減什麽肥?別讓大姐聽到你說這話。”

聽到大姐二字,沈書蘭頓時氣焰弱了,求救地說:“大姐今晚肯定會批我,她一直覺得我想辦畫展是不務正業……哥,你要幫我!”

綠燈亮了,沈書臨踩下油門,輕笑道:“你自己給大姐說去。”

沈書蘭哀嚎。

四十分鐘後,車停在郊區別墅外。

看到旁邊停的另一輛車,沈書蘭縮了縮,跟屁蟲似的抱着書跟在沈書臨背後。

大姐一家果然已經到了。

沈書琴在大學任文史教授,長發垂腰,氣質優雅,但臉上的表情總是冷冷的。

沈書蘭立刻又往沈書臨身後縮了縮,當自己不存在。

沈書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躲什麽?每次都抱着一摞書,也不知道抱給誰看。”

“姐。”沈書蘭弱弱地喊了一聲,像蝸牛一樣縮在一邊,偷偷觀察。

沈書臨笑道:“姐,你也別太嚴格,她的想法是好的嘛。”

“就是。”沈書蘭小聲道。

沈父一張老臉笑成了菊花,拉着沈書蘭問學校裏的事情。三個孩子裏,大女兒是個嚴肅的說教官,兒子和他不對付,沈父最寵愛的就是小女兒,簡直是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

閑話了幾句,姐夫指了指棋盤,問沈書臨:“來一局?”

“來。”

兩人下棋,沈父抽着旱煙在一邊看,不時啧啧地搖頭,沈書蘭就在旁邊說:“爸肯定能殺得他倆片甲不留。”

哄得沈父直樂呵,得意道:“那是。”

沈書琴端來一盤水果,瞥了一眼沈父手裏的煙鬥:“爸年紀不小了,煙還是能戒就戒。”

要說沈父最怕的,一是老婆,二就是大女兒,嘴裏說着老頭子哪能不抽煙的,手卻很聽話地放下煙鬥,趁母女二人看不見時,偷偷吸一口。

飯菜上桌,一家人其樂融融地坐在一起吃飯。

飯桌上,沈書琴果然批評了妹妹一頓,沈書蘭耷拉着腦袋挨批,卻偷偷給沈書臨遞眼神。

沈書臨便道:“姐,書蘭最近挺用功的,辦畫展也是想進步嘛。”

沈書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她讓你給她當說客?”

沈書臨沒話說了,給妹妹遞了個眼神:愛莫能助。

卻聽大姐又道:“現在先紮實用功,畫展的事情,等你大四再說。”

沈書蘭立刻雀躍了:“謝謝姐!”同時暗暗向沈書臨比了個勝利的手勢。沈書臨心裏輕笑。

兩個侄子坐在沈書臨一左一右,叽叽喳喳地問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星星為什麽在天上呀,月亮為什麽圓了缺缺了圓呀。他們最喜歡這個舅舅了,每次見面都恨不得黏在舅舅身上。沈書臨就耐心地用淺顯的語言講給他們聽,倆小人不時驚呼出聲。

吃完飯後,沈書臨主動洗碗。

“你和爸說開了?”沈書琴走進廚房,倚在門上問他。顯然沈母已經告訴了她。

“嗯。”沈書臨用手腕把落下來的袖子推回肘彎,沖幹淨盤子上的泡沫,放到幹淨的那一堆中。

當年向家裏坦誠性向之前,本以為大姐會是第一個反對的,哪知大姐竟然什麽也沒有多問,默然地支持了他。

沈書琴又問:“你現在有約會對象嗎?”

大姐的問話永遠這麽直接,沈書臨有點無奈,道:“沒有。”

“別的我不管。”沈書琴走到他身邊,語氣中帶着給學生上課的嚴厲,“我不管你們這個圈子是什麽樣的,你不準在外面亂來,要是讓我知道了,我讓爸媽打斷你的腿。”

沈書臨下意識挺直了脊背:“是。”

沈書琴神色緩和下來:“我會幫你多留意,大學裏有好幾個單身的男教授,人還不錯。”

她一直覺得生意人該配文化人,才不會一身銅臭氣。

“……姐,不用這麽操勞。”沈書臨将洗好的碗盤放入櫥櫃,在毛巾上擦幹手,拿出震動的手機。

有一條未讀消息,發送時間是兩分鐘前。

那是一串沒有備注的手機號,卻莫名眼熟。

18XXXXXXXX68:下午你沒來,今天零點在嘉和廣場西門,杯子還你。等你。

沈書琴問:“你平時忙,也別忘了多喝水。之前我送你的保溫杯呢?”

沈書臨關上手機,若無其事地道:“在公司裏,忘拿了。”

陪沈父下了幾盤棋,又逗兩個小侄子玩了一會兒,沈書臨帶着沈書蘭告辭,沈父依依不舍地送到門口。

夜色已深,沈書臨把妹妹送到學校門口,目送着她進入校門,确保不會有危險後,才收回目光。

他看了一眼腕表,23:43。

黑色保時捷在空曠的大街上掉頭,飛速而去。

00:05,嘉和廣場西門。

街道空曠,不時有汽車飛馳而過,留下遠去的尾音。

黑色保時捷停在路邊。

十月底,天已經涼起來了,熄火十分鐘,車裏的溫度便降得很低。

沈書臨把車窗完全搖下,撣去煙灰,再深深地吸了一口,煙頭的火光便滅了。

手機電量已經見紅,號碼撥過去還沒接通,手機便自動關機。

沈書臨又點了一根煙。

00:20,街道上仍空無一人。

第三根煙含在唇間,并未點燃,沈書臨發動車子,正要踩下油門,卻聽一人喊道:“阿臨!”

聽到這個聲音,沈書臨握方向盤的手一僵。

那人又道:“是你嗎?我認識你的車子,是你對不對……”

說話間,那人已經走到了駕駛座的窗邊。車窗是完全搖下來的,那人扒住車窗,驚喜道:“真的是你!”

一陣酒味撲面而來,沈書臨皺起眉頭:“章行,你在這做什麽。”

章行醉醺醺地說:“快半年了吧……我真的……”他摸出打火機往沈書臨兩指間的煙上湊去:“又忘帶火機了?我記得的……以前也總是我為你點煙……”

沈書臨移開手,冷聲道:“讓開。”

章行突然痛哭起來:“我錯了……真的錯了,和他上床只是為了刺激你,分手第二天我就後悔了……再給我一次機會……”

沈書臨面色一冷,一踩油門,車子向前駛出幾米,章行被慣性帶得跌倒在地,卻又不管不顧地爬起來,快步走上去扒住窗口。

“求求你,至少讓我再給你點一次煙……”

“大半夜你在這裏等誰呢,承認吧,就是緣分,我們才能在這裏遇到……”

面對章行,沈書臨是一個字也不想說,正想重重一腳油門把人甩開,卻聽前面傳來一句怒吼:“操!!!誰等你了,他等的是我!!”

一輛純黑色杜卡迪機車在前面疾停,輪胎和柏油路面摩擦,發出尖利的剎車聲,空氣中泛起焦糊味。

從機車上下來一人,大步走來,重重一拳砸在章行臉上。章行本就醉酒遲鈍,被按在地上接連砸了好幾拳才回神,怒道:“你他媽誰啊!”

“你爺爺!”

姜一源氣瘋了,他十一點半就在西門等着,整整一個小時過去也沒見着人影,手機也打不通。滿心窩火地騎着機車轉圈,就見久等不至的人在這裏和別人拉拉扯扯。

氣死了!

他簡直沒法思考,把人按在地上狂揍,只感覺心裏有氣沒地方發,一拳更比一拳狠。章行抱着腦袋翻滾躲避。

一道清冽冷沉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夠了。”

姜一源哪裏聽得進去,還要繼續揍,一只手按在他肩上,對方加重了語氣:“阿元。”

皮膚接觸的瞬間,姜一源的火氣一下子消弭不見了。他眨了眨眼睛:“沈先生喊我什麽?”

章行停止了翻滾,捂着流血的額頭問:“你喊他什麽?”

沈書臨只道:“報警,我手機沒電了。”

原來是手機沒電了啊,并不是故意不接他電話,姜一源心裏的火苗完全熄滅了,當即掏出手機報了警。很快,章行因為醉酒鬧事被警車拉走了。

空曠的大街上,黑色保時捷旁邊,兩個人對站着。

姜一源說:“他是誰?!我等了你一個小時,你就在這裏和他拉拉扯扯,還要他給你點煙?”

沈書臨皺眉:“你在哪裏等?”

“西門啊。”姜一源不假思索,“沈先生不會不認識方向吧?”

沈書臨說:“把你手機上的地圖打開。”

“幹什麽?”姜一源點開地圖軟件,口中道,“地圖上這也是南……”

他啞聲了。

定位的尖點位置,赫然寫着:嘉和廣場西門。

沈書臨倚着車壁:“不認識方向的是誰?”已近淩晨一點,又發生了剛才的鬧劇,他的聲音有些疲憊低沉。

姜一源嘴硬:“看錯了。”

沈書臨道:“你是怎麽判斷方向的?”

“上北下南左西……”姜一源撓了撓頭,聲音越來越小。

沈書臨捏了捏鼻梁,道:“多謝你跑這一趟,杯子還我吧。”

姜一源道:“來都來了,不能白跑一趟,想不想兜風?”

月色下,純黑色的杜卡迪機車傲然地矗立在原地,流線漂亮,像中世紀的戰馬。

沈書臨反問:“兜風?”

“很爽的。”姜一源利落地跨坐上機車,拍了拍後座的位置,“來。”

他穿着黑色皮夾克,軍綠色工裝褲,長腿夠到地。頭發用發膠抓過,整一個帥氣的小年輕。

沈書臨覺得自己瘋了,大半夜的不睡覺,坐在小年輕的機車後座兜風。

杜卡迪馬力十足,在淩晨空曠的街道上疾馳而過,整條街都是引擎的轟鳴聲。

“慢點。”沈書臨沒忍住,握住姜一源的肩膀,又說,“小心行人。”

耳邊是呼嘯而過的風,姜一源沒聽清,喊道:“你說什麽!”

沈書臨剛想提高聲音重複,擡頭卻見大街一眼望到頭,一個人也沒有,便把話咽了回去。

八十邁。

九十邁。

耳邊除了呼嘯的風聲,什麽也聽不見。

沖入夜色中。

漸漸的,機車減速,停在一家夜宵店前。

老板很熱情地迎上來,給兩人倒了茶水。

“請你吃馄饨,不要和我生氣了好不好?”姜一源趴在桌上,盯着對面的人。

他心裏清楚得很,那天送畫,對方只原諒了他一半,還有一半沒原諒,所以沒來看球賽。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最開始的那一點不甘心似乎越積越多,讓他心裏發癢。

“你沒來看我打球,所以沒贏。”

沈書臨自然不會當真,聽聽就過。他早已過了被甜言蜜語打動的年紀。

姜一源又道:“剛才那個是你前男友?怎麽分的?”

沈書臨說:“抱歉,不方便透露。”

“你的眼鏡呢,怎麽不戴了?”姜一源東拉西扯:“教我抽煙吧。”

煙已經燒到一半,沈書臨抖落煙灰,說:“這是最後一根。”

姜一源耍無賴:“我們還共同喝過一瓶紅酒呢。”

沈書臨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把只剩半根的煙遞過去,姜一源伸手去接,他卻又收了回來:“小孩子,抽什麽煙。”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煙,又緩緩吐出,火光明了又暗,煙燒完了。他把煙頭按滅在煙缸裏。

兩碗熱騰騰的馄饨端了上來。

吃完馄饨,喝了半碗熱湯,沈書臨看了眼腕表,淩晨1:30。

“趕時間?”

“很晚了。”沈書臨說,“老男人需要早點睡覺,養生。”

姜一源打開手機掃碼付款,剛掃上,還在轉圈,手機屏幕突然一暗,自動關機了。等待的那一個小時裏,他打了十幾個電話,手機電耗光了。

姜一源:“……”

他尴尬地問: “你有現金嗎?”

沈書臨的錢包和沒電的手機都在車裏,西裝褲裏自然也不會裝現金。姜一源就更不用說,現在的小年輕早就不知現金為何物了。

沈書臨沉默地盯着他,表情說明了一切。

姜一源湊過去悄聲道:“一起跑路?你先上車,我跑過來騎上就走,老板絕對追不上。”

堂堂沈總竟然淪落到為了兩碗馄饨錢跑路,簡直啼笑皆非。

“……”沈書臨拿出車鑰匙遞過去,“去我車裏拿皮夾。”

姜一源騎上機車揚長而去,留下滿街轟鳴。二十分鐘後他回來,用一張二十塊錢的人民幣換回了被質押的沈總。

杜卡迪載着兩人回到嘉和廣場西門,沈書臨拉開車門坐下,姜一源湊上去趴在車窗邊沿:“你的微信不是手機號?”

看來已經試過了。

短短的時間裏,沈書臨已經決定了一些事情,他漫不經心地一笑:“不是。”

“想知道的話,我只說一遍。”

姜一源豎着耳朵聽。

沈書臨說出一串毫無規律的大小寫字母混着數字的組合,然後系上安全帶,車窗緩緩升起。

“今天多謝款待。”

黑色保時捷揚長而去。

沈書臨不知道姜一源想做什麽,但那日在KTV,姜一源有一句話說對了,老男人确實比較玩得起。他這個年齡,這個身份,有什麽玩不起的?

玩玩也未嘗不可。

不過這次,他要掌控絕對的主動權。

等紅燈的間隙,他伸手去摸水杯架,卻摸了個空。

保溫杯又忘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