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感受到噴灑在頸側的平穩呼吸,姜一源維持着站立的姿勢,抱緊了對方。他偏過頭,臉頰相貼,對方臉上硬硬的胡茬紮得他有點癢。他便稍微抽離,輕柔地吻了吻那疲憊的眉眼。
一陣裹挾着千裏香的夜風刮過,沈書臨一動,清醒了過來,睜開眼睛。
“哥。”姜一源撫了撫他的脊背,低聲道,“進去睡。”
沈書臨放開他,用力地搓了把臉,聲音沙啞:“抱歉。”
“為什麽要說抱歉?”
沈書臨打開門,姜一源提着竹燈籠跟在他身後,上前一步按亮了玄關燈,又從鞋櫃裏拿出拖鞋,放在他腳邊。
“謝謝。”
姜一源接過他手裏的外套和車鑰匙,把車鑰匙放在玄關的托盤裏,外套放入髒衣簍中,只道:“這有什麽好謝的,你都這麽累了,讓我為你做點事情。”
沈書臨去卧室換了家居服,又用熱毛巾擦了擦臉。他雙手撐着洗手池,緩緩吐出一口氣,感覺清醒了一些。
“哥,你還沒吃東西吧?”姜一源從外面探頭進來,有點尴尬地說,“我給你打包的面坨成硬餅子了,你想吃什麽,我點外賣。”
沈書臨的聲音依然疲憊,但放松懶散了一些:“天晚了,煮把挂面吧。”
姜一源站着沒動,神情有點奇怪。
沈書臨便道:“我教你。”
姜一源瞅着他,見他神情雖然疲憊,但非常從容平靜,便稍微放下了擔心:“好啊。”
兩人來到廚房,姜一源按照指揮,從櫥櫃裏拿出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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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燒水。”沈書臨說。
姜一源便挽起袖子,往鍋裏加了一半的水,開火燒了起來。
等待水開的間隙,姜一源偏頭去看,沈書臨正雙手環胸倚在門口,望着鍋或望着他。姜一源走過去握住他的手,又親他的胡茬,說:“哥,你別太難過。”
沈書臨擡起下巴示意了一下:“水開了。”
姜一源忙回到竈臺邊,果然見鍋裏的水已經沸騰。
“下面條,煮一兩分鐘。喜歡吃硬的就少煮一會兒,喜歡吃軟的就多煮一會兒。”沈書臨又加了一句,“看感覺。”
姜一源緊張地盯着鍋裏的面條,生怕煮過頭。
但好在他就是個靠感覺吃飯的藝術人,關上火後把面條分別撈入了兩個碗中,嘗了一口,軟硬适中,剛剛好。
姜一源問:“就這麽吃?沒味道嘛。”
沈書臨慢慢地走過來:“面湯裏加一勺鹽,一點醬油。放兩片小白菜,再撒一把蔥花。”
姜一源樂了:“巧了,沒有小白菜,也沒有蔥花。我看到你冰箱裏有瓶拌飯醬,要不将就一下?”
沈書臨拍了拍他的肩膀:“來。”說完就轉身往外走去。
姜一源愣了一下,忙跟上去,他很快發現對方是往庭院去。他忙道:“哥,出去幹嘛?你累了就多休息嘛,別亂跑了。”他怕沈書臨是累得神志不清了。
沈書臨涼涼地瞥了他一眼,打開門步入庭院。姜一源小跑着跟上他,七拐八拐到了庭院的角落裏。沈書臨半蹲下去,在地上找着些什麽。
“哥,找什麽呢?”姜一源拉住他的手臂,一心想把他拉回去。
“小白菜。”沈書臨說,“你找找,我看不清。我記得就在這一片。”
姜一源無語:“哥,咱回去休息好不好?哪有……”他的聲音突然頓住,目光落在幾步遠外的一片綠上。
沈書臨慢吞吞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你想說我腦子不清醒?”
姜一源立刻滿嘴跑馬:“哪有!我沈哥永遠都是這麽睿智,誰敢說你腦子不清醒,我立馬把他幹翻。”
沈書臨嗤笑了一聲,又說:“還有小蔥,你找找。”
很快,姜一源拿着一株小白菜、幾根鮮嫩的小蔥回到廚房。按照沈書臨的指導,他把小白菜煮熟,小蔥洗淨切成蔥花。
等待小白菜煮熟的時候,姜一源又問:“面條又有點坨了,你剛才怎麽不讓我把面條和小白菜一起煮?”
沈書臨揉了揉額角,有點疲憊地說:“那可能是有點不清醒。”
姜一源現在把他當寶,生怕他難過了累着了,聽他這麽說,連忙哄道:“誰說的?你都不清醒了,世界上還有清醒的人嗎?衆人皆醉你都還醒着呢。”
“……”沈書臨被他這牛頭不對馬嘴的話給逗笑了,“倒也不必。”
面湯只加了少許鹽和醬油,清淡卻又開胃,翠綠的小白菜和蔥花浮着,增添了食欲。兩人吃完面條,姜一源主動把碗筷收到廚房。等他出來,就見沈書臨閉着眼睛靠在沙發上,又睡了過去。
姜一源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坐下。他伸手一推,讓沈書臨靠在他肩膀上,又扯過毯子給人蓋上。
沈書臨沒有察覺,睡得很沉。
姜一源拉過他的手,攏在掌心,不時用指尖描摹那手背上淡淡的青筋。
半個小時後,沈書臨醒了過來。他慢慢坐直,只道:“抱歉。”
“怎麽又說抱歉?”姜一源不滿,他把沈書臨按到自己腿上躺下,“困就躺着。”然後伸出手,替他按揉額角。
畫畫和彈鋼琴的手指修長有力,揉得很到位,沈書臨漸漸放松下來,又閉上眼睛。姜一源知道他沒有睡着,便問道:“哥,是不是很累?”
“也不是。”沈書臨沉默了一會兒後道,“上周忙的時候不覺得累,現在一回想起來,雖然累,但畢竟已經過去了。”
姜一源說:“我問的是你心裏累不累。”
這下,沈書臨沒有說話。過了許久,他睜開眼睛,卻是微笑道:“你不是一直想喝那個茶麽?”
茶室裏有許多茶葉罐,都用遒勁的鋼筆字跡寫着茶的年份和名稱。只有一個茶罐上沒有寫。姜一源好奇了快半年,他把茶葉倒出來對比過,卻也看不出差別。他問過好幾次,沈書臨也不告訴他,只說還沒到喝那個的時候。
在茶室裏等着水燒開時,姜一源盯着粗黑的茶葉,好奇的同時,心裏卻有些不以為然——之前喝了那麽多個山頭的茶,反正除了冰島是甜的,其餘的茶他全部喝不出差別。他也不覺得這個茶能有什麽特殊的味道。
香爐裏燃着一盤檀香,白霧悠悠上升。
這次,沈書臨沒有用秤,只随手抓了把茶葉扔進蓋碗。然後靜靜地等待着水開。
水燒開後,他拎起水壺,一改之前又輕又緩的注水方式,随意地往蓋碗中注滿了水。
姜一源這下子看出不對勁了——過去泡茶時,沈書臨都是神情專注,極慢極輕地注水,他特意向姜一源解釋過:“泡茶時力道要輕,注水時要做到‘水動葉不動’。如果力道太大,水擊打茶葉,就會加速單寧析出,茶會苦澀。”
姜一源擔憂地看了沈書臨一眼,他已經确定了,他哥顯然是累得不行了,連平日最愛的茶都顧不上講究了。
“嘗嘗。”沈書臨将茶水倒入兩個杯子,推了一個過來。
姜一源滿腦子想着該怎麽把沈書臨诓上床休息,他端起杯子,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
然後……
“……唔!”他震驚地瞪着杯中的茶水,一口茶包在嘴裏,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苦,太苦了!苦得直沖天靈蓋。這是茶嗎?難道不是中藥嗎?!
姜一源這下子明白了。為什麽随意地注水,因為單寧再怎麽析出,也不會比這茶本身的味道更苦了。
“這是老曼峨苦茶純料。”沈書臨喝完了杯中茶,一點也沒有因為苦味而皺眉,他面色沉靜平淡,與喝冰島時也并無不同。
他緩緩轉動着茶杯,聲音和緩:“老曼峨是最苦的普洱茶之一,和冰島茶恰是兩個極端。茶友說,沒有點故事的人,喝不下老曼峨。”
他笑了笑又說:“當然,這種說法也有些誇張,畢竟只是一種茶而已。但有些時候,甘甜的茶确實與心情不相配。”
夜色已深,茶室的頂燈沒有開,只有那盞手提竹燈籠散發着幽幽的昏黃燈光。
沈書臨泡了第二泡茶。這回他沒有給姜一源倒,只是自斟自飲。
兩人原是隔着茶臺對坐,姜一源把蒲墊挪到對面,挨着沈書臨坐下。
“哥,你心裏難受,可以跟我說。”他說,“你想讓我聽着,我就不說話,只聽。你想讓我安慰你,我就說話。”
沈書臨輕抿了一口茶水,感受着從舌尖到喉口的濃烈苦意。許久,他輕嘆了一口氣:“我不難受,只是……有點遺憾。”
他伸手握住衣兜裏的那瓶二鍋頭,瓶身冰涼,指尖也淬上了冷意。
“正月時候,我父親讓我陪他喝一口酒,我說下次再陪他,可是後來工作太忙,沒有顧上。”沈書臨說,“只是一口酒而已,這是再小不過的願望。”
燈光昏黃,他偏過頭,望着姜一源,目光溫柔落寞:“我只是,有一點遺憾。”
“哥……”姜一源握住他的手,“之前在雲南,老吳頭說,接到你是緣,接不到你也是緣。這口酒喝了是緣分,沒喝也是緣分。你之前說,一期一會的意思是——事情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都只有一次,所以要好好珍惜。”
姜一源望着他,又說:“哥,一期一會。”
沈書臨和他對視着,許久之後無聲地笑了笑:“嗯,一期一會。”
“我陪你一起苦。”
姜一源說着,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立刻又被苦得龇牙咧嘴。他勉強控制住面部表情,不想顯得太沒形象。
沈書臨拿走杯子:“好了。你已經知道了這是什麽茶,就足夠了。”
姜一源剛剛大言不慚地說了要陪對方苦,但他心有餘悸地看了一眼茶湯,實在沒勇氣再喝一口。
他眼珠一轉,湊了上去:“哥,說了要陪你苦,當然不能反悔。”他吻上了沈書臨的嘴唇,沈書臨按住他的後頸,加深了這個吻。
吻至深處,兩人碰倒了地上的竹燈籠,茶室中一暗一明,兩人微喘着分開了。
沈書臨站起身,撿起地上的竹燈籠,沖姜一源伸出手:“來。”
姜一源不明所以,但把手遞給他。
沈書臨握着他的手,抓住食指,下了樓,往門口走去。
姜一源有了隐隐的猜測,心裏怦怦直跳,不敢置信地望着身邊的人。
沈書臨打開門,調出電子門禁,握住姜一源的食指,按了上去。
電子屏上顯示“指紋已錄入成功”。
沈書臨放開姜一源的手,沒有去管身邊那灼熱的目光,只漫不經心地道:“以後別在外面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