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第二天早上七點四十,沈書臨洗漱打理完畢,推開卧室的門,許斌正坐在沙發上,見他出來,便打招呼:“早。”

沈書臨走下樓,微笑問道:“睡得好麽?”

許斌說:“睡得很好,謝謝。”

王嫂已經做好了早餐,精致的瓷盆裏盛着山藥瘦肉粥,上面撒着星點的蔥花。一碟八個不同口味的燒麥,一碟手指粗的袖珍油條,幾片烤得焦黃酥脆的吐司,一小碟子煉乳,一碟蒸餃,還有燕麥乳和豆漿,以及紅茶煮的牛奶。

王嫂笑着說:“不知道這位先生喜歡什麽,就都做了一些。”

許斌忙道:“都很好,謝謝。”

沈書臨拉開椅子坐下,許斌坐在他對面,兩人開始吃早餐。

許斌忍不住去關注對面的人——沈書臨盛了一碗粥,吃了一些燒麥和蒸餃。他初步判斷,沈書臨不喜歡吃甜的,比如,玉米餡兒的燒麥他就從來不碰,吐司和煉乳更是沒有碰過。

他問:“你不喜歡吃甜的嗎?”

沈書臨略微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只道:“确實不太喜歡。”

王嫂笑着說:“可不是嘛!沈先生平日裏是一點糖都不碰的,就連喝牛奶前,都要用紅茶加鹽煮。只有喝白粥時,會加好幾勺糖。”

沈書臨笑道:“紅茶煮鹹牛奶,是蒙古那邊的鹹奶茶味道,可不是我發明的。”

許斌又望了一眼客廳,猶豫了一下,問道:“你家裏挂的這些畫,都是一個人畫的吧?”

他剛才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看到電視上方挂着的一幅畫,一幅喜氣洋溢的黃澄澄的柿子。他沒有辦法不去注意這幅畫,在整體淺灰色調的客廳中,這幅畫太完美了,點綴了空間,讓人忍不住眼前一亮。

還有茶室窗框旁那一幅,昨晚他路過茶室時,忍不住駐足觀看。星點的萬家燈火,飄揚的白雪,那麽溫馨又熨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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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昨晚他去卧室找沈書臨時,看到牆上挂着的畫。一簇熱烈綻放的如火玫瑰,靜靜地盛開在白牆上。畫在床尾對着的牆壁上,床上的人一睜眼就能看到。

許斌自小鑽研哲學,邏輯思維缜密,也看過許多的展覽,眼力是獨一流的。畫中的線條、情感和技法,都有相似之處,他一眼就能看出,這些畫全部出自一個人之手。

沈書臨放下碗筷,看向電視上方的清亮柿子,道:“是的。”

許斌問:“看畫風,昨晚你母親家裏的畫,也是同一個人畫的吧。這個人是你非常喜歡的畫家嗎?”他察覺出自己問得有些過界,但一望向畫,他會有莫名的惶恐,因為畫裏的感情太濃烈。

“不是畫家。”

沈書臨拿起餐巾擦了擦唇角,并不看對方,只漫不經心地說:“是我前男友。”

許斌一怔,随即了然,這個答案在意料之外,卻也在情理之中。

無端的,他又想起卧室牆壁上的玫瑰。如火熱烈,幾乎要把牆點燃。那幅畫的位置恰恰好好,正在牆壁上三分之二的位置,沈書臨每天睜眼看到的第一眼,就是這幅豔紅欲滴的玫瑰。

他還想說什麽,沈書臨卻已起身,輕輕将餐椅推回桌下:“正好順路,我送你去學校吧。”

早高峰,車流擁堵。車子走走停停,又被堵在一個紅燈後面。

兩人自上車起就很少說話,大片的時間都在沉默。他們現在的關系不上不下,早上的那個話題又太過敏感,比之前的各種小插曲敏感太多。

到了學校門口,沈書臨靠邊停車。下車前,許斌忍不住道:“今晚……你有空嗎?我們能一起吃晚飯嗎?”

這兩個月來,兩人每周固定只見兩次,分別是周三和周日。沈書臨沒想到他會這樣提出來,略微思索後道:“好。”

昨晚他拒絕了對方兩次,今早又有一次不算愉快的聊天,要是再拒絕,就會顯得不好看了。

許斌又道:“你路上開車小心。”

沈書臨說:“謝謝,你進去吧。”

他發動引擎,開車離去。

半個小時後,沈書臨來到沈氏頂層,林西洵已在總裁辦外面候着,手裏拿着這一周的日程安排。

沈書臨在辦公桌後坐下,拿起鋼筆劃去了今天晚上的一條日程:“今晚有約了,和李總的私人局就取消吧。”

林西洵道:“對象是誰,需要加進日程嗎?”

“和許教授。”沈書臨說。

林西洵驚訝地說:“你們不是周三和周日見面嗎?怎麽變了?”

沈書臨說:“他提的。”

“終于不是完成任務了?哎說真的,你每周三去約會之前,我都感覺你是去和誰應酬。”還沒到上班時間,林西洵就打趣他,“怎麽,現在終于要打破程式,開始每天見面了?”

沈書臨只道:“不會。”這件事上他若是再拒絕,兩人臉上都會不好看。雙方都是成年人,退讓與和解是天性,都在盡力避免那種情況的出現。

林西洵道:“明前龍井到了一批,我讓人給李總送一盒去。”

沈書臨略一點頭:“好。我親自給李總打電話。”

這一天,許斌上午和下午都各有三節課,講課時他總是忍不住走神,想到牆上的那一束玫瑰。

他破天荒地提前下班,去鮮花店買了一束玫瑰花。他本想買紅色玫瑰,可又覺得太過刻意,似乎在與誰較勁,便換了一束黃色玫瑰。

兩人見面時,沈書臨看到那玫瑰,略微有些驚訝。

許斌說:“我看到你茶幾上的花瓶裏沒有插花,就想着……”他有些緊張,解釋道。

沈書臨接過花,微笑道:“謝謝。”

他把花放在車後座,把車鑰匙遞給泊車員,泊車員把車開走了。

兩人正站在第一次吃飯的意餐廳門口。之前一周見兩次,兩人常吃的餐廳有四家,剛好半個月輪一次。今天剛好輪到這家餐廳。

正往餐廳門口走去,許斌停下腳步,問:“你有沒有什麽想吃的?一直是我在定吃飯的地方,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他想到今早才發現的,沈書臨不喜歡吃甜,但對方從沒有提過。

沈書臨腳步一頓,望向他,只是道:“就這家吧。”車已經開走了,包間也訂好了,要是再更改,太過麻煩。

許斌望着他的背影,脫口而出道:“他……是一個怎樣的人?”

沈書臨的背影頓了頓,他轉過身來,卻道:“誰?”

許斌不知道這是推辭,還是真的疑問。但成年人該有成年人的體面,再問下去,就不合時宜了。于是他笑了笑:“沒事,走吧。”

清明過後,姜一源沉默寡言了好幾天,每天天不亮就跑下山,又跑上山。傍晚就爬上茶樹發呆,眺望遠方。

老吳頭一開始不管他,後來實在忍不住了,踢了踢茶樹的樹幹,望着上面道:“下來!”

姜一源含着片葉子,吹出不成調的音調,含糊不清地說:“雞我喂了,雞屎掃了,菜地也澆了,柴也撿了,我在上面坐會兒,怎麽了。”

老吳頭哼笑一聲:“那我自己去寄茶了。”他說完就轉過身,往土屋走去。

姜一源愣了一秒,瞬間來了精神,蹭蹭蹭地下了樹,追上去問:“寄茶?給誰寄?師父,帶我一起啊。”

老吳頭冷笑出聲,瞥了他一眼,陰陽怪氣道:“現在知道叫師父了?有奶就是娘是吧?”

姜一源現在顧不上傷春悲秋了,跟在老吳頭屁股後面,師父長師父短地叫。對嘛,沈書臨不來喝茶,他可以寄茶過去啊!他之前怎麽沒有想到。

老吳頭拿出一個破舊的本子,上面寫的是各位茶客的地址和電話。凡是在他這買過茶的茶客,他每年都會寄頭春茶的品鑒包過去,是推廣,更是以茶會友。無論茶客以後還會不會買茶,他每年都是會寄的。

每份50g的品鑒包,有好幾十份,都裝在平平無奇的紙袋裏。只有一份是特別的,姜一源把那一份單獨拿着——這是他親手采摘、曬青、揉撚、裝袋的茶,他要寄給沈書臨喝。

他想着要不要寫一張祝福的紙條,卻又打消了念頭。紙短情長,他有太多的相思,文字會讓他暴露。

茶被快遞員封裝入紙盒,坐上飛機,穿過雲層。

兩周後,沈書臨寄來一封信,訂購五斤頭春茶,兩斤散茶,三斤壓餅。

老吳頭不用手機,沈書臨便用最原始的郵票信件,通過綠色的郵筒,寄來了這封信。

字跡一如既往的遒勁漂亮,最後一個字寫得用力,鋼筆勾破了信紙,摸上去有些微的凹凸。

姜一源拿着信紙反反複複地看。

茶寄走後,已是四月下旬。春茶已經采摘完,姜一源又無事可做了,他追着老吳頭問什麽時候能再寄茶。

老吳頭說:“夏茶是不寄的,雨水太多,茶質和香氣都不好。九月時候,如果晴天多,秋茶品質佳,倒是能寄一泡給茶客們嘗嘗。”

姜一源大失所望。

山中無事,晝長夜短,姜一源除了爬山、幹活,就是畫畫。他在樹上畫,在院子裏畫,或者去一個很遠的山頭畫。

他給老吳頭的餅茶設計了标識圖案,老吳頭一開始不屑一顧,但印上新标識後,客源竟然變多了。其他山頭知道後,也紛紛讓姜一源幫忙設計标識圖案。

到了五月,老吳頭告訴姜一源,他和沈老板關系好,往年其他山頭有出色的茶,他也會寄給沈老板嘗一嘗。

姜一源立刻又支棱起來了。每天吃過午飯,他就騎着野摩托去各個山頭喝茶尋茶。喝到好的,他就買下一些,準備寄給沈書臨喝。為此,他不得不強行提高自己的品茶水準,每天喝茶喝到吐,總算喝出些心得。他幾乎給滿山的茶樹品牌都設計了标識,茶農們非常歡迎他。

他挑選出了十幾種品質好的茶,分別用紙袋封好。他這回在快遞裏夾了一張紙條,寫着一行字:淡酒邀明月,香茶迎故人。沈書臨能認出他的字跡,他便讓老吳頭幫忙寫,磨了一個星期,老吳頭才同意。

到了六月初,姜一源訂了回A市的機票,他要回去辦理畢業事宜。

臨走前,他再三囑咐老吳頭:“我不在,你別爬樹上去,當心又摔斷腿。”

老吳頭一臉不耐煩:“趕緊走!我吃過的鹽比你吃的飯還多,用得着你提醒?”

姜一源又說:“師父,我弄完事情就回來,你放心。”

“我有什麽不放心的?”老吳頭叼着煙杆嗤笑,“你天天在這裏擾我清靜,還當自己多讨人喜歡不成?”

姜一源就笑。

他沒拿行李箱,只背着個書包,帶着必要的證件,利落地跨過籬笆。

老吳頭卻又叫住他,轉身去廚房拿了兩條臘肉,和一袋子蓬松暄軟冒着熱氣的饅頭:“饅頭路上吃,臘肉帶回去煮來吃。”

姜一源看着那烏漆嘛黑的臘肉,嘴角抽了抽,老吳頭二話不說把東西塞到他書包裏,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走吧,走吧!”

進入六月,天氣漸熱,沈書臨和許斌的關系也有所升溫。

自從那次周一見面吃飯後,許斌便會時不時地約沈書臨出來,不再局限于周三和周日。沈書臨通常不會拒絕。許斌也成了沈家家庭聚餐的常客,和沈母的關系也熟絡起來。

五月時候發生過一次不愉快。起因是許斌問沈書臨,能否送一幅挂畫給他,他很喜歡客廳裏那幅黃澄澄的柿子。

沈書臨溫和地拒絕了。他拒絕時,本該給一個合理的、官方的、漂亮的理由,給雙方一個臺階下,可他只是道:“抱歉,這幅不可以。”

氣氛頓時就僵冷了。許斌尴尬地笑了笑,生硬地轉移了話題。

第二天,許斌收到了一幅當代某位著名畫家的畫,價格昂貴,裝裱精美。他看着那幅畫,卻覺得寒冷。但沈書臨給了他臺階,他當晚便約了對方吃飯,這件事就過去了。

六月初的時候,沈書臨為了一個項目奔波,連續應酬下來,胃病又開始複發。當天傍晚發作得厲害,許斌卻已經在樓下等他,兩人約了晚上一起吃飯。

沈書臨安排了司機去開車,他給許斌打電話,取消今晚的約會。

許斌聽出他聲音不對,問:“你怎麽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沈書臨沒否認,只道:“我要去醫院一趟,改天再約吧。”

“我陪你去。”許斌當機立斷,又問,“需要我上去接你嗎?”

沈書臨聲音有點低沉:“不用。”

司機把車開到門口,沈書臨從樓上下來,臉色有些蒼白,額角隐有冷汗。許斌扶他坐進後座。

沒過多久,許斌的手機響了,他接起後聽了幾句,臉色有點凝重。挂斷電話後,他有些猶豫地望向沈書臨:“一個學生的碩士畢業論文出了點問題,我……”

“沒關系的。”沈書臨溫和地說,“你去吧。”

他讓司機靠邊停車,許斌下車前說:“我處理好,來醫院找你。”

“沒事,慢慢處理,不用急。”沈書臨說。

來到醫院,沈書臨沒讓司機跟着,自己去挂了號。他身體不舒服,從早上就沒吃東西,做了胃鏡後更是難受。出了診室後,他不動聲色地撐住牆壁緩了半晌,眼前的黑霧才逐漸散去。

這時,一股很輕的力道扶住他的手肘。

他擡起頭,視線一頓。

“哥,你……”姜一源正站在他面前,滿臉複雜與擔憂,“我路過醫院,在停車場看到你的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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