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

音樂聲剛好到了結尾處。

“Over and over the only truth, everythinges back to you......”

“Everythinges back to you......”

臺上的Martin笑着說:“下面,請其他客人也嘗一嘗普洱茶吧。”

姜一源從沈書臨手裏接過杯子,兩人的指尖不經意地碰到,激起一陣顫栗。他最後深深地看了男人一眼,回到了臺上。

接下來的幾泡茶湯,被分入小小的紙杯裏,由Martin用托盤端着,分端給客人們喝。

臺下開始有窸窣的聲音,大家低聲交談着,有人問了幾句話,Martin笑着說了句什麽,臺下響起鼓掌聲。

Martin對姜一源道:“他們問怎麽購買普洱茶,我說不用購買,我會把我珍藏的茶送給他們喝。”

姜一源知他愛茶成瘾,收藏了許多不同年份、山頭的茶,此時聽到這話,便知他完全沒有功利之心,一心想讓更多人了解茶,不由得心生敬佩。

臺下,沈書臨的手機在兜裏震動起來,他看了眼來電顯示,對旁邊的Gabriel示意了一下,便拿着手機快步離開了。

姜一源一直關注着他,此時見他離開,立刻和Martin說了一句,便追了出去。

他想,至少要打個招呼。

就算沈書臨看破了他,知道他一直在僞裝,就算南迦巴瓦峰并沒有撥開雲霧,他也要去與他寒暄,哪怕只談談今日的天氣。

若朋友的身份太過牽強,也沒有關系。那麽再退一步,以茶友的身份,問他,去年的茶可好喝?

姜一源向門口跑去,跑得氣喘籲籲,他停在畫廊門口,焦急地四處張望,卻只看見來往的車輛,匆匆的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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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一只大金毛正歡快地圍着小博美轉圈,雙方的主人正友好交談;一個女孩子的奶茶灑了,她手忙腳亂地掏着衛生紙;路邊賣花的老婦人,正娴熟地剪枝修葉……

沒有他想見的人。

姜一源站了一會兒,慢慢地往回走去。

電話是林西洵打來的,語氣非常無奈:“沈總啊,腿長在他自己身上,我也沒有辦法。人家對你餘情未了,追了大半個地球……”

沈書臨和許斌提了分手後,許斌并沒有什麽過激的反應,在和秘書溝通治病的事情時,也只問了一次能不能和沈總通話,被拒絕後,也只是禮貌應下。

哪知一個多月過去,許斌聽說沈書臨在F國出差,竟然放下了矜持,直接追了過來。

“他問我您住哪個酒店,我也不好推辭。”林西洵說,“畢竟在異國他鄉。而且,他鐵了心來追您,按您的性格,也不是會擱置問題的人。”

沈書臨接到電話後,就帶着助理離開了畫廊,往酒店去。

聽出林西洵話裏的一絲自責,沈書臨說:“你做得沒問題,不用愧疚。也算是我的失誤,不該全部扔給你。我來解決就行。”

到了酒店,許斌果然已經等在大廳裏。長途飛行加上倒時差,他神色憔悴而疲憊,看着有點可憐。

見到沈書臨過來,許斌立刻站起身,有點拘謹地說:“抱歉,沒有提前告訴你……”

酒店的服務員端來茶水,沈書臨在沙發上坐下,示意許斌也坐。他問:“幾點到的?”

許斌端過一個茶杯,有點不安地說:“剛到半個小時。”

沈書臨等他喝完茶,問:“你急着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許斌放下杯子,望着眼前的人。男人的目光很淡,就連過去那種假裝出來的疏離溫柔也沒有了,只剩一潭毫無波瀾的秋水。

他突然有些心酸,他早已知道這一趟只是徒勞,可還是不甘願就這樣放手。他循規蹈矩了三十年,謹小慎微,言行得體,但這一次他栽了。他遵循了內心最原始的欲念,追過了半個地球。

“我不想和你分手。”許斌深吸了一口氣,說了出來。

沈書臨微皺起眉,道:“那天在餐廳,這個話題就已經結束了。”

他語氣平和,但帶着不容置疑。

許斌說:“是不是因為我做錯了事情?你送我的那幅畫,我賣了出去,你知道,對不對?你是因為這個和我分手的嗎?”

沈書臨略微有些詫異地挑了挑眉,他沒想到對方會主動提起這件事情。但他只驚訝了一瞬,便淡淡道:“你多慮了。這不是什麽大事。”

“如果你不喜歡,我去把畫買回來。”許斌知道,自己今天的言行太失體面,可他沒辦法控制自己。他伸出手想握對方的手,被輕巧避過。

“許教授。”沈書臨加重了語氣,“我說了,這不是什麽大事。”

許斌突然笑出聲來。他想起這一年,他們沒有睡過覺,沒有接過吻,連擁抱和牽手也少有,這算是戀愛嗎?算是兩個成熟男人的戀愛嗎?

他耳邊又想起那個嚣張又惡意的聲音:“你在床上,能滿足我哥嗎?我和我哥啊,經常從天黑做到天亮……在三千米的高原上缺着氧做了三天三夜……”

沈書臨讓助理來加了茶水,放緩了語氣道:“許教授,我們都是成年人,沒有什麽可執着的。向前看,才是穩重成熟的做法。”

“但你不喜歡成熟穩重,你喜歡年輕熱情的,對嗎?”許斌自嘲地笑了笑,“執着?那麽你呢,沈總,你有執着嗎?”

分手後,他的聯系方式被删了個幹淨,連落下的一張草稿紙都不放過,被打包寄到了他的學校。對方把他的所有都抹去,那十六幅挂畫卻挂得那麽穩,那麽沉。他想說一句話,都要通過秘書轉達,還被無情拒絕,更別提見面。那個男孩卻還能送沈書臨回家。

同樣是分手,怎麽差別這麽大?

他現在回想起來,卧室裏的紅色玫瑰,茶室裏的萬家燈火,客廳裏的柿柿如意。他還有什麽不懂的?

他沒有走進過沈書臨的卧室,更沒有走進過沈書臨的心。

沈書臨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他往後靠了靠,手臂搭在沙發的扶手上,指尖摩挲着流蘇。

“一切衆生,皆有如來智慧德相,只因妄想執着,不能證得。”他說。

他的嗓音柔和又醇厚,說出這句話,許斌一下子面如死灰。

這是佛經裏的一句話。沈書臨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再次規勸,讓他不要執着。莊嚴的佛經,卻淡漠,冷靜,高高在上,俯視衆生。

許斌僵硬地笑了笑。

沈書臨低頭,看了眼腕表。

在社交中,肢體動作有不同的含義。這個動作明顯地告訴許斌,談話已經結束了。

許斌站起身來,向外走去。他走到一半轉身道:“你知道我賣了畫,那你知不知道,你的小畫家不但調查我,還跑到我家裏來威脅我、挑釁我,揚言讓我等着瞧,別怪他不客氣。這些你知道嗎?”

沈書臨幾不可見地皺起眉頭。

許斌又道:“你們當初是為什麽分手呢?因為他太年輕,太鬧騰,對嗎?智者從不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沈總這樣明智的人,會重蹈覆轍嗎?”

沈書臨端起茶杯,輕輕吹開水面的浮沫,飲了一口。他擡頭微笑道:“許教授,方才談的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情,和其他人沒有關系。現在這個話題已經結束了。另外,令尊的治療方案和費用,我的秘書會全程跟進,直到治療結束。”

他輕輕地把茶杯放在玻璃茶幾上,做了結語:“我沒有要說的了。”

許斌急促地喘息了幾聲,徒勞地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只好頹然地離開了。

沈書臨回到樓上房間,毫不意外的,手機裏已經有了一條新消息。

姜一源:哥,沒出什麽事吧?

兩人上一次發消息,已經是去年六月份。上一條消息是“別在卧室的玫瑰花下面,求你,哥。”

沈書臨想到不久前,滿室的人都望着他們,他緩緩地喝下那杯茶,像喝了一捧南迦巴瓦峰的雪。

從一開始的震驚到現在,他已經平靜了下來。那個答案在意外之外,卻也在情理之中。

這一年多來,茶葉頻繁寄來,小紙條上寫着不同的祝福話語,用心的包裝。他并不是沒有注意到這些蛛絲馬跡,他只是沒有往深裏想。或者說,他是刻意不往深裏去想。

他隐隐感知到了那個答案,卻又刻意回避。

因為他還記得,記得那些疲憊、倔強和別扭,記得那些欲說還休的嘆息,記得兩人都愛、卻又都不那麽愛的無奈。

智者從不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

但他又想到了南迦巴瓦峰,原來那裏依然雲霧缭繞。

沈書臨望着屏幕,回複道:沒事。

他關上微信,給Gabriel撥了電話,讓助理來轉達了幾句話。

傍晚,畫廊閉展後,Martin正整理着顧客的訂單信息,突然咦了一聲。

姜一源沒精打采地問:“怎麽了?”。

今天沈書臨走後,他發了消息過去,對方回複了。他又問,今年會不會去雲南喝明前茶,沈書臨卻說,看忙不忙。

他知道,對方這麽說,便是委婉的拒絕。

“有一位姓沈的先生,訂購了剩下的所有畫。”Martin驚奇地說,“那就是說,咱們的畫展,一天就賣光了所有作品……”

姜一源倏地跳起來,沖到電腦前,急切地望着屏幕。他看不懂F國語言,只能看懂那四個字母:SHEN。

他急切地問:“已經付錢了?能不能把錢退回去?我要送給他。”

“已經付過了定金。”Martin驚訝道,“為什麽?”

姜一源穩了穩呼吸,卻反問:“那你為什麽要把你的茶免費送給別人喝?”

Martin說:“因為我愛普洱茶,希望有更多的人能愛上喝普洱茶。”

“那不就得了。”姜一源說,“因為我愛他,所以我要送他畫。之前是怕他不要,現在我知道了他想要,我就要送給他。”

Martin瞪大了眼睛,卻又嘿嘿地笑了起來,說了一句發音奇怪的話。

姜一源問他是什麽意思。

Martin意味深長地說:“浪漫萬歲。”

第二天一早,姜一源啓程回雲南。老吳頭之前就給他來了幾個電話,催他趕快回去做茶。

走之前,他送了Martin幾幅畫作,Martin送他到機場,約明年在雲南見面。

回到茶山,正是繁忙采茶季。今年開工得晚,姜一源和老吳頭忙了整整半個月,才堪堪送走茶客。

已經是四月中旬,清明早已過了。

短暫的熱鬧後,茶山再次寂寥起來,只剩孤獨的鳥鳴和蟲鳴,還有亘古不變的風聲。

姜一源依然習慣性地望向山路,可是天南地北的茶客散去,山路上除了瘋長的野草野花,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人也沒有。

這日午後,姜一源背靠着茶樹坐在地上,他嘴裏叼着根狗尾巴草,手指用長葉子編着玫瑰花玩。這是老吳頭教他的。老吳頭不但會編竹燈籠,還會編竹蜻蜓,編螞蚱和玫瑰花。

林間風聲細細,頭上的陽光被遮住了,兩條長腿停在他的面前。

姜一源慢慢擡起頭,對上了一雙清淡溫和的眼睛。

沈書臨應該是慢慢走上來的,他手裏拿着外套,襯衫扣子解了兩顆,衣袖卷到手肘,額頭上還有一層薄汗。

他微笑着問道:“今年的茶,做好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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