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祁果新的害喜症狀與旁人都不大一樣,很能睡,不能吃,但力大無窮,上蹿下跳不費勁兒。

是故當太醫團團圍住祁果新的時候,依舊生龍活虎的她有些跟不上狀況,“僖嫔中毒了?”

晌午的時辰,僖嫔被祁果新給了一盅粥打發走了,回去沒多會兒就中了毒,查來查去,問題落在了從皇後這兒分出去的鴨皮粥上。

茵陳認真回想了,答太醫的問題:“皇後主子只用唇抿了一口,沒入口。”

萬幸萬幸,禦醫們淺淺呼了半口氣,緊接着問道:“皇後主子害喜嚴不嚴重?進完粥,可有害喜症狀?”

茵陳照實答道:“娘娘吐得厲害,吃了就吐,後來又吐了兩三回,最後只吐酸水兒了,沒東西了。”

這話仿佛是救命符,毒物沒入口,況且還立即吐過,甭管來的是什麽藥,三兩下都給吐幹淨了。

禦醫們把過脈,望聞問切都戰戰兢兢做足了。皇後的脈象穩健有力,呼吸平穩,面色紅潤,壓根兒不像中毒的樣子。

滿屋子團團轉的人均是長舒了一口氣,只要皇後和未來的嫡皇子都大好着,就是整個太醫院的保命符。于是人都卻行出去回禀太後去了,連步伐都輕快了不少。

祁果新還有點雲裏霧裏呢,踮着手腳摸到門邊,正聽見太後對下吩咐:“整個太醫院都搬來這兒了,皇帝來了也是幹着急,就暫且不必知會皇帝了,等皇後的狀況安穩下來,再往皇帝跟前兒遞,省得皇帝平添憂心。”

底下人支支吾吾的,好像頗有些異議。

太後氣得拍了桌子,“皇後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肚裏這個保不住了,就更不能耽誤別人懷了。回頭你們主子怪罪下來,有我擔着,還有什麽可說的?”

祁果新漸漸斂了慣常挂在嘴邊的笑意,歪着腦袋琢磨開了。

眼下看來,皇貴妃都不是她皇後之路上的最大阻礙,慈寧宮那位太後才是呀!

帝王的恩寵向來不長久,老皇爺還在世那會兒,愛貴妃愛得天上有地下無的,結果貴妃得了什麽呢?一個皇貴妃稱號,哀榮罷了,娘家都被掃蕩平了,兒子三阿哥還被關在了城外的邊苑裏,名為休養,實際就是畫地為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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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車之鑒血淋淋的,祁果新不能再坐以待斃了,被拿捏在手心裏的皇後是什麽下場她不知道,總歸也就比倒臺的前貴妃好那麽一丁點兒。

她現在有了果舊,說起來雖然是無情極了,但即便不為自個兒,也得為果舊的将來打算起來了。

整個後宮,誰也不能壓過她一頭去,即便是太後也不成。

她朝茵陳做了個噓聲的手勢,輕手輕腳地又躺回了床上。

沒過幾刻,內殿傳來了茵陳撕心裂肺地叫喊聲:“不得了啦!皇後主子暈過去了——”

整個養心殿都快掀翻過去了。

皇後脈象無恙,不像是中毒的症狀,可她又确确實實躺在那兒,任憑禦醫們紮針灌藥怎麽折騰,就是醒不過來。

禦醫們快把小胡子捋禿嚕了,沒轍呀,又回到值房裏湊方子去了。

繼續挺腰裝死了一陣,終于把太後也盼出去了。祁果新扶着腰坐起來,大呼一口氣,摸着肉皮兒哎喲哎喲叫喚兩聲,“真下得去手,疼死我了。”

茵陳苦着臉替祁果新捏肩捶腿,回禀道:“娘娘,薛老爺還是沒能進慈寧宮裏給萬歲爺遞消息,皇太後主子派了好多人,把慈寧宮圍得跟鐵桶子一樣。”

祁果新一個怔愣,“慈寧宮?”

細細再一想,不得不賓服太後的謀算了。僖嫔還病着,鹹福宮委實不是個花前月下的好地方,趁着皇帝還沒發現,先把人叫到慈寧宮去,誰也打擾不了,即便太後現在人不在場,皇帝也只會以為是老太太在給娘家閨女創造機會。

可謂是萬無一失的良策了,老太太真是豁得出去啊,祁果新簡直嘆服不已。

好在禦前還有皇後能使上的人,祁果新悄聲戳了戳茵陳,“讓薛富榮去找榜嘎,榜嘎說不準有辦法能和蘇德順說上話。”

慈寧宮裏,皇帝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宜貴人說着話。

大下午的,太後特意安排了一桌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席面,宜貴人湊過來替皇帝斟酒,語笑嫣嫣。

那副漂亮的外表下,毫不掩飾她那恨不得将皇帝吃幹抹淨的心。

皇帝很是不耐,想借故告辭,太後卻遲遲不歸。

皇帝因阿山公爺和整個郭克察氏而生出的的耐心,在宜貴人提出要唱小曲兒的時候終于耗盡了,他冷冷格開拼命想往他身上貼的女人,“朕還有政事在身,遲些時候你轉告皇額涅,就說朕……”

話沒說完,蘇德順從門外匆匆進來了,神色是百年難見一回的嚴肅和焦躁,一向穩穩妥妥的老太監,幾乎連滾帶爬地近前來了,“萬歲爺,大事不好了!”

皇帝腦子裏轟一聲巨響,扶着椅背上的搭腦倉促站起來,“你說皇後怎麽了?”

還沒等蘇德順答話,皇帝已經提步往門外去了,路過蘇德順時,一把把地上跪着的人提溜起來,“路上說。”

皇後中毒,昏迷不醒。

皇帝快被這句話擊倒了。

心急如焚,心快塌了,腿還能勉強支棱着往前走。皇帝過高臺甬道從慈寧門出來,正瞧見薛富榮貓着腰在苦苦哀求着,“胡爺,您行行好,給傳個話兒吧。皇後主子眼下情況危急,再遲……再遲幾步,可能就見不着了!”

胡榮生事不關己地兩手一攤,“薛老爺,您就是再為難我,我也不能放您進去,這是皇太後主子親下的令兒,我也沒轍啊——”

“殺才!你當朕死了!”身後猛然響起一聲暴喝,皇帝怒急了,一腳狠命踹上去,正正踢到胡榮生小腿骨上,力兒半分沒收,怕是得踹斷了。

廣場上的人都吓壞了,呼啦啦跪了一片,胡榮生蜷身抱着腿在地上打滾,不敢呼痛,只能拼命咬了牙槽告罪,“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狗仗人勢的東西!捆起來,交慎刑司懲處。”皇帝分不出心神來憤怒了,沒等跪着的宮人看清皇帝的身形,一擡頭就已經瞧不見龍影兒了。

等不及禦辇來,皇帝幾乎是一路跑着回到養心殿,天尚未黑透,他卻覺得白日裏處處都是黑影兒,呼呼的北風刮得臉疼得要裂開。

神思攪和成了糊塗的一團,皇帝快想不動事兒了。皇後方才送他到門口,伸手撣了撣披領上的皺褶,他滿腦子只剩下這一個動作,像一幅逐漸失去色彩的畫,畫裏只有白淨柔軟的手腕,和細嫩瑩潔的十指。

不知道是憑借着什麽力氣回到養心殿的,皇帝踏過琉璃門,一擡頭天已經完全黑了,檐下宮燈一閃一暗的亮着,外懸的吉祥璎珞被冷風卷得四處翻飛。

太後正在那塊“中正仁和”的匾額底下來回踱步。

皇帝的腳步緩下了。

要不是今日親眼所見,皇帝絕不會相信,這位他一向敬愛的皇額涅,竟然手長到這種地步,敢在宮裏遮三瞞四。到底是忘了,這個宮裏的正主子是他。

太後轉過身來,有一剎那的錯愕,“六哥兒……”

孝順如皇帝,重話是說不出口的,他撇開了眼,“額涅,您也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吧,這兒有兒子看着就成了。”

太後讷讷張了張嘴,皇帝沒讓老太太再開口,撂下一句“來人,送太後回去。”沒再回頭,大步往屋裏去了。

此時的床榻上,本該病危暈厥的祁果新,正興高采烈地指揮茵陳給她上“病危妝”。

茵陳一手擡着香粉盒子,聽祁果新的令兒塗這兒抹那兒。

祁果新舉着面嵌紅寶石的硬木鏡,“這兒這兒,再塗厚些,怎麽蒼白怎麽來。”

一通手忙腳亂,祁果新終于滿意了,擱下了鏡子,沖茵陳手舞足蹈,“是這樣,咱們事先對一對口徑,待會兒萬歲爺進來,你就說他老人家剛一出門兒,我就撕心裂肺痛不欲生默默垂淚恨不相逢未嫁時……”

茵陳“哎哎哎”嚎叫着制止了祁果新的長篇大論,“主子,主子,您說慢些,奴才記不下來。”

祁果新哦了一聲,“反正你就說,萬歲爺一走,我就這麽倚在窗前,捧着萬歲爺的畫像獨自抹淚,情到深處,顫顫巍巍地伸出手這麽充滿愛意的一撫……”好像缺了個什麽物件兒,祁果新問:“哎,陳兒,咱們有萬歲爺的畫像嗎?”

作為主子娘娘幹好事幹壞事的最佳幫手,茵陳立即拍胸脯打包票,“奴才這便去找蘇老爺要去!”

可不是巧了麽,說什麽來什麽,從斜角的陰影裏毫無前兆地遞過來一卷畫軸。

祁果新樂呵呵地接過來,兩手一拉卷開,嘴裏啧啧兩聲驚嘆,“不愧是宮廷禦畫師,觀八格,看三庭,畫得真是肖似極了,跟萬歲爺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說起來,畫像和剛才遞畫軸過來的那人長得也挺像。祁果新沒忘記沖那頭的人燦然一笑,“多謝您吶。”

笑容瞬間消散。

而後是死一般的沉寂。

祁果新擠出了個十分自然的假笑,“……萬歲爺,您是從哪一句開始聽起的?”

皇帝沉默了片刻,“……大概是從‘怎麽蒼白怎麽來’那句。”

“哦,這樣啊。”祁果新淡淡地應了聲,面無表情。

然後她僵硬地轉身,一步一頓地挪到床邊,緩慢地往床上直挺挺一仰,躺成了一條活靈活現的死魚。

上眼皮微微顫動了三下,油盡燈枯般吐了一口濁氣,慢慢睜開了眼,朝立在床邊的皇帝伸出了一只顫巍巍的手,掩下了難抑的咳嗽聲,艱難又虛弱地開了口,“咳咳,萬歲爺,您回來了,奴才還以為,咳咳咳……這輩子都見不着您了……”

皇帝眼角抽抽了幾下,“皇後,光幹嚎了,眼淚呢?”

一句驚醒夢中人,祁果新嗷的叫了一嗓子,“爺,您稍待一會子。”轉頭趕緊招呼茵陳了,“陳兒啊,胡椒面兒,把我先頭浸了胡椒面兒水的那條帕子找來。”

一屋子的噴嚏聲中,祁果新終于紅了眼眶,輕撫着尚未隆起的肚皮,“萬歲爺,我們娘倆兒過得好苦哇——”

皇帝無言地捏了捏眉心,本想問她有沒有身子不适,只是話沒出口就咽回去了。

她壓根兒沒哪處不适,只怕是适得太過了。

祁果新照原先想的演完了,別說皇帝是什麽想頭,就連她自個兒也尴尬得不成,她緩緩往皇帝那頭讪讪蹭過去,“萬歲爺,您別惱,奴才再不瞎胡鬧了。”

皇帝現在說不出是什麽感覺,沒見到皇後之前,他腦子裏出現了無數種可怕的想象,皇後昏迷不醒了,皇後再也醒不過來了,甚至……甚至有可能等他趕回來,推門只見到一具冷冰冰的屍首。

每一種可能性,都讓皇帝肝膽俱碎。

他懷着巨大的恐懼顫抖着推開門,見到的是胡作非為的皇後。

那種奪人心魂的恐懼霎時就消散了,狂喜和慶幸一瞬間淹沒了他,他只想撒開一切,不管不顧的,就這麽看着她,盯着她,再也不讓她在自己的世界裏消失。

“你鬧吧,朕瞧你鬧得歡騰,心裏也暢快。朕來的路上,還以為你……”皇帝似乎有些哽咽,把頭埋在了祁果新的頸窩裏,顫抖的長嘆是從心底裏發上來的,“皇後啊……”

“啊?”祁果新還沒反應過來呢,就被皇帝死死攬進懷裏,力道之大,她兩只手垂死掙紮着,聲若游絲,“萬歲爺……您撒開!撒開!奴才要被……咳咳……勒死了——”

皇帝锢得死緊,不讓她動,“讓朕抱一會兒,抱完你就接着鬧吧,朕愛看你瞎胡鬧。”

“哦。”祁果新料想着皇帝是被她吓壞了,畢竟娶繼後得耗費不少人力物力,不是那麽省心的事兒。

她輕輕順着皇帝的後背,老老實實認錯了,“爺,實話跟你說吧,奴才犯了欺君之罪。奴才全都是假裝的,您賞的那粥,奴才就進了小半口,還全吐了,壓根兒就沒中毒。”

皇帝的聲音不帶起伏,從她的牡丹龍華下傳了出來,甕甕的,“朕知道了。”

就這麽回想起來,祁果新還是覺得很生氣,“奴才這麽做,全是因為皇太後不讓奴才見您,萬一奴才這回就這麽死了呢……”

皇帝七手八腳地捂住她的嘴,“再說那個字,朕命人把你拖出去上枷鎖你信不信。”

勇猛如祁果新,是不會被皇帝的威脅吓倒的,她的聲音從皇帝的指縫裏倔強地往外冒,“奴才還在病中,皇太後就想把別的女人送到龍床上,奴才要是知道了,豈不是一氣就死……”

皇帝的龍心龍肝随着她的話語不停抽搐,實在太難耐了,皇帝惡狠狠地盯着她的眼睛,“你再說一個死字,朕就發遣額爾赫去寧古塔。”

祁果新立刻被制住了,唬得一愣一愣的,一個字兒都不敢往外蹦了。

其實她理智上能明白,太後第一時間把禦醫全召來了,在外頭着急忙進忙出,絕沒有害她的心。只是太後在認為皇後生命垂危的緊要關頭,還千方百計阻隔她見皇帝,把皇帝往別的女人懷裏推。

老太太這般的作為,祁果新能理解、能接受,卻難以打心底裏原諒她。

皇帝小心翼翼地環着她,“額涅心眼兒不壞,只是皇父不愛她,她也不愛皇父,這輩子不懂相愛是什麽滋味。皇後,咱們試着理解她,別記恨她,好嗎?”

相愛的滋味?祁果新陰恻恻地笑了,倨傲地搖着腦袋,“萬歲爺,您是不是特別愛我?”

皇帝答得坦坦蕩蕩,“對,朕愛你。”狗龍終于不別扭了,原原本本地敞開了心扉,經過了這一番,到了這種時候,丢不丢面兒還有什麽可在意的呢?愛她不讓她知道,才是作為爺們兒最大的失敗。

換個別的女人,這會兒不說涕淚交垂,至少也得感動得熱淚盈眶了吧?但皇後可不是平常人,她捏着折檐掀掉了皇帝的紅纓常服冠,得意洋洋地拍了拍龍的後腦勺,“不錯,繼續保持啊。”

順帶便兒的,薅亂了龍毛。

皇帝想發火來着,但是沒發出來,一言難盡地看了祁果新許久,忍耐得牙癢癢。

“閉嘴!”皇帝大吼。

大着肚子,坐久了腰疼,祁果新扶着腰慢慢躺下去,順嘴問道:“皇太後回慈寧宮去了?”

皇帝半晌沒言聲,就在祁果新快要睡着的時候,皇帝才曼聲道:“皇額涅近幾年入了冬畏寒得緊,朕想着,倘或進園子裏頤養着,興許能比在宮裏舒坦些。”

祁果新一下睜開了眼,“可宮務……”

皇帝沒什麽表情,“額涅操勞了大半輩子,也該過幾天清閑的享福日子了。”

三言兩語的,就把太後的權給卸了。

這麽一來,祁果新反倒覺得太後有些可憐了,“唉,這事兒其實也怨不得皇太後,毒也不是她老人家下的。也怪奴才沒留心眼子,瞧着粥是禦賜的就沒讓鑒毒……”

粥是皇帝禦賜的,可又不是皇帝親自做的,從買辦到入口,經手的人海了去了,祁果新突然坐了起來,“甘松沒事兒吧?”

皇帝蹙眉問:“你相信甘松?”

“不是她。”祁果新也不知道這股莫名的自信是打哪兒來的,也許是出于對皇帝的無保留信任,連帶着瞧禦前人也信屋及烏了。

這在這時,外頭通傳聲起,說是慎刑司來回禀了。

感謝紫竹客棧投喂~給你表演一個前空翻+後空翻+空中轉體480度(不太确定可不可行,瞎編的。)

感謝青沐小可愛灌溉我,你想不想rua我的葉子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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