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之一/柔軟的

之一/柔軟的

episode 1

“我好像看到那個給你戴綠帽的渣男了!”

選修課的教室裏,橫山優衣給同校的表姐本多早華發了一條消息,并貼心地附上了一個戴着口罩眉眼之間神情厭倦得讓她覺得無比臭屁的海帶頭男生的照片。如果她沒記錯的話,之前本多氣憤地給她看的那個渣男的照片就是一頭海帶,戴着口罩,一副生人勿近的疏離樣。

哼,誰會知道好端端的一個看起來逼格還挺高的男生是個腳踏兩條船的花心男?

本多迅速發來回信,言語之間明顯能覺察出她重燃的憤怒:沒錯就是他!下課之後你給我拉住這個人!我馬上就過來教訓他!

得到肯定答複之後的橫山貿然燃起了和自家表姐一樣的怒火,狠狠盯住了男生。對方敏感地察覺到她的視線,循着這莫名不快的敵意感側過臉回望,驟然就望見了一個看起來頗為生氣地用眼神不屑地嘲諷自己的長發女生,便蹙了蹙眉,好像什麽都沒看見一樣淡然地無視了。

橫山更加生氣了。如果說剛才的生氣是因為他給自己的表姐戴了綠帽的話,現在的生氣則又是加上了自己的鄙夷和挑釁被無視的憤怒。

下課鈴響之後,橫山三步并作兩步,順利地在擁擠的教室門口抓住了剛才的男生。本多也早已從前門沖了進來,還特意戴了帽子以擋住自己校園人氣主持人的面貌。

然而在男生不快地回頭之後,橫山瞥見他眉上的痣,愣了愣。

劈腿的那個渣男眉上有痣嗎?

未等她想明白,本多已經大步流星怒氣沖沖地奔了過來,摩拳擦掌地在橫山的一旁站定。此刻教室裏的人都已經散盡了,她的底氣漸漸上來,用力地指着男生喊道:“臭小子,我今天要好好教訓你一頓。”

已經清楚這可能是個誤會的橫山松開了男生,對方很是嫌棄地立馬拍了拍衣袖。在本多即将一個下勾拳要過去的時候,橫山趕緊死死抱住了她。

“等等!”

“不行!我今天一定要揍飛他!!混蛋竟然敢給老娘劈腿!”

話音未落,男生已經拉下口罩,極度不快地盯着本多,語氣冷淡:“你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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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多的拳頭凝滞在了半空。

在橫山和本多無數個彎腰起來又彎腰又起來的上百個飛速鞠躬外加上百個語氣飛快的幾乎舌頭都要打瓢的道歉之後,男生扔下一句聽起來很疲憊的“算了”便徑直離開了。送走大哥之後,橫山已經鞠躬鞠得暈頭轉向,但還是不忘掐住本多的臉叫道:“怎麽回事,我認不清你還認不清嗎!”

“哎呀你拍的照片真的看起來就是同一個人嘛。”

本多笑嘻嘻地拍了拍她捏着自己臉蛋的手,示意她趕緊松開,末了又補了一句:“不過這家夥看起來挺眼熟的。”

“廢話,和你前男友長得那麽像,能不眼熟嗎。”

但周末時,橫山在自家母親的人生第二次婚禮上才真正明白前幾天本多說的眼熟是怎麽一回事。

和母親在同一個醫院工作的佐久早夫婦帶了他們的小兒子來打招呼,正忙着收拾自己煩人的伴娘服裙擺的橫山一擡頭瞅見他們身後的男生,臉上禮貌又得體的完美微笑一下子就僵住了。

呵。人生啊。

在她身後替她拉起裙擺的婚禮主持人本多也驚了驚,湊到她耳邊小聲道:“我就跟你說了有點眼熟吧。”

“誰會知道是佐久早阿姨的兒子?我印象裏只見過他們的大女兒好嗎。”

橫山聳了聳肩,又像是自言自語地嘆了口氣:“C'est la vie(這就是人生)。”

對面的佐久早聖臣在看見女生之後挑了挑眉,略略表示了一下驚訝,繼而很快就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朝女生的母親鞠了一躬打招呼。在自家父母介紹完畢的催促下,又顯得有些不情願地向女生伸出了手。

橫山輕巧地擺了擺手,接着熟練地在桌上的免洗洗手液瓶上按壓了一下,迅速抹過雙手之後才握上佐久早的手。

男生的神情緩和了一些。在兩人松手之後,他朝橫山指了指她的洗手液。橫山愣了愣,馬上反應過來,畢恭畢敬地舉起瓶子往他自覺攤開的手心上擠了一點。

站在她身後的本多撲哧一聲輕笑出來。

本來佐久早會随身攜帶洗手液,但這次因為穿着西裝不方便裝小瓶,加上出門時父母火急火燎地從醫院趕回來在家裏翻箱倒櫃地找臨時起意想要送的賀禮,還拉着難得回家一趟的他到處使喚,導致他把洗手液落在了家裏。

真是太糟糕了,這種事情竟然會發生在他身上。好像自從這周碰上那個莫名來找茬的女生之後就沒遇到過什麽好事。

前一天忙完夜班的父母回到家時還說起同事橫山娟子——哦離婚了之後應該恢複了原姓,該稱為本多娟子——再婚的事情。兩個人在看到已經睡完一覺出來上衛生間的聖臣之後,話題又自然而然地跳到了娟子那與自家兒子同齡的女兒身上,熱切地招呼聖臣來詢問他還記不記得以前來家裏玩過幾次的那個小女孩。

剛睡醒的男生半睜着眼睛,大腦倒是清晰地回憶了幾秒:“誰?”

“就是那個小時候和你一起在醫院的辦公室裏乖乖坐着的小女生呀。後來我還把她帶回家一起吃飯了不是嗎?”

母親提醒他道。

佐久早蹙了蹙眉:“不記得了。”

說罷就又回房了。不過他耳邊卻還是落下了身後母親轉向父親的說的那句話“不過聽娟子說她女兒在國中時候經常整夜整夜不回家,在外面和一群不良少女混在一起,不知道現在變得怎麽樣了,明明小時候很乖巧嘛”。

誰會記得十幾年前的事情啊。

佐久早一點都不在意,何況他小時候從來都無所謂身邊有沒有人陪着自己玩。雖然後來表哥古森受了父母的要求經常拉着他出去,但如果沒有古森,他其實也并不覺得自己會覺得有多孤單。

反正孤單這種事情,不就是人生常态嗎。既然是常态又何必去關注這種情緒,弄得一驚一乍的。只當是最普通不過的平常事就可以了。

他只是恰好回家一趟,恰好碰上了父母好友的婚禮,恰好哥哥姐姐都忙着,最後恰好變成了陪同父母一起出席婚禮的那個其實有些不情願出門的小兒子。

然後恰好,又碰上了那個先前來找他茬的女生。而那個女生又恰好就是新娘的女兒,最後恰好變成了父母口中“是你小時候的玩伴”的人。

開什麽玩笑,記都不記得了。甚至出門時還忘帶了洗手液。這周絕對是他有史以來最糟糕的一周。

episode 2

在婚禮即将開始,主持人本多帶着懇求的神情忽然跑到佐久早面前說了一番話時,佐久早才明白這應該是最糟糕的一周以來最糟糕的一天。

“我拒……”

話音未落,母親無比和善的聲音已然在耳邊響起:“聖臣。”

男生吞下了後半句話,再吐出來的字眼已經變了樣子:“一定要換衣服嗎?”

“是的,伴郎服都是統一的。”

“那衣服洗過嗎?”

佐久早已經能想象到租借的伴郎服上布滿了無數肉眼不可見的細菌和灰塵,被不知道多少人穿過之後還散發着陳年的灰塵味和汗水味。光是想到這一點就足夠讓他以光速退出百米之遠了。

本多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卻下意識地想到橫山在穿上伴娘服之前似乎也問過同樣的話。她笑了出來:“昨天都拿去幹洗過,所以目前為止還沒有人穿過,絕對非常幹淨。”

她咬重了那肯定的兩個字。

“但是如果要找伴郎的話,其他人不是也都可以嗎。”

佐久早仍然表現出滿心的拒絕。雖然這麽說着,還是跟在本多的後頭來到了準備室。橫山正在裏面用粘毛筒給那套黑色西裝除毛,見到男生颔首致意,撕下其實并不髒的卷紙扔進垃圾桶後收起了粘毛筒。

原本要和橫山一起挽着手在新郎新娘之前走上紅毯的那個伴郎因為前一晚吃壞了肚子,至今還坐在自家的衛生間裏為自己悲慘的命運哀悼。橫山覺得佐久早的臉好像永遠都見不到有笑容的那一天,眼神裏總是有掩飾不住的厭倦和反感,但你又不知道他到底在反感什麽,大概是覺得別人都很麻煩吧。

所以要不是真的沒有辦法,她才不願意和這種家夥一起走紅毯。

“等一下走的時候,”佐久早驀然朝橫山開口,“麻煩你和我保持十厘米的距離。挽着的手不要真的靠在我的手臂上,做出挽住的樣子就可以了。”

本多目瞪口呆地聽着他提出一連串的要求,甚至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麽打圓場。連一向自覺有點過于愛幹淨的橫山都驚了。她長久生活在本多的吐槽之下,原以為自己已經夠變态了,沒想到還會有比她更狠的人。

“不好意思,佐久早同學你是覺得我很讨厭嗎?”

橫山的嘴角驟然揚起微笑。

“反正不是喜歡。”

這大概是他能說出的最委婉的話了。

“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

“如果是因為之前誤會你的那件事的話,我們不是已經和你道過歉了,你自己也說過算了吧?”

佐久早聞言,回想起先前莫名被栽贓是渣男的事,嫌棄的神情再度湧了上來。

當婚禮進行曲響起的時候,橫山非常自覺地和他隔開了将近二十厘米的距離。佐久早正要放下心來,沒料臨他們上場時女生忽然就用力而親密地挽住了他,這報複似的唐突地吓了他一跳。未等他甩開,橫山目不斜視,用不輕不響正好能讓他聽見的聲音威脅道:“會錄像的。麻煩你的表情自然一點。”

有掌聲響起來,輪到他們上場了。佐久早被打過來的聚光燈刺到了眼睛,懷着一肚子氣盡可能地帶着得體的嚴肅表情走上場。他步子邁得快,結果被橫山警告地掐了一把手臂,只好慢下來配合女生的步調行進着。

真的是遇到克星了。

在新郎新娘上場宣誓時,橫山緊緊盯着母親那張用濃厚的妝容覆蓋的臉,有一瞬間忽然覺得自己完全不認識這個人。說實話她根本不了解這個和她再婚的男人,見面也不過寥寥數次。她也不關心自己父親那邊如何了。雖然至今她還用着他的姓,但是那又怎麽樣呢。離婚之後父親就立刻換了工作的醫院,申請調職到一個遙遠的地方去了,對她這個女兒也再也沒有了關心。

婚姻真是一件折磨人的事,只有漫無止境的相互折磨和自我折磨。橫山從不信任婚姻,哪怕說她是因為自己還沒有經歷過才能夠說出這種話也好,反正她就是不信任,并且絕對不會信任。

佐久早莫名覺察到站在自己身邊捧着花的女生忽然散出了一種凜然的氣場。他悄然瞥了她一眼,看到她正皺着眉望着自己的母親,好像正在想些什麽。反正不管怎麽看都不像是真的高興的樣子。

下場之後,未等佐久早撒開橫山,女生已經先他一步截住了他的話頭,像方才用力地挽住他一樣再用力地甩開他,然後揮着自己的雙手裝腔作勢地喊道:“啊,好髒啊。感覺自己都變得不幹淨了。”

看着佐久早的臉黑起來,橫山掠過一陣愉悅。兩個人前腳後腳進了公共衛生間,又同時走出來洗手。在擡眼看到對方走出來的瞬間,兩個人的臉都同時沉了下來。詭異地沉默着洗完手之後,橫山唰啦從旁邊的抽紙機中抽下兩張擦手紙,一邊不緊不慢地仔仔細細擦幹淨一邊開口道:“怎麽樣,佐久早同學?”

“你想說什麽?”

“婚禮,”橫山頓了頓,習慣性地又抽了一張紙把剛才自己洗手時不小心濺出來的洗手池旁的水漬也抹幹淨了,“感覺如何?”

“你不會從我這裏聽到你想聽的話的。”

糟糕透頂。

但不可能就這樣把對長輩婚禮的負面評價徑直說出來。

橫山微笑起來,把廢紙扔進紙簍,又及時給佐久早補了一刀 :“記得按照禮儀,等會伴娘和伴郎要在同一桌上吃飯。

雖然佐久早覺得自己對橫山喜歡不起來,但也不得不承認女生的各種行為習慣總是能引起他的通體舒适。

比如吃飯時的魚刺骨頭垃圾一類都整整齊齊按照類別堆疊在一張紙上,絲毫沒有弄髒桌面;碗裏盛的菜葷素搭配,顏色混合讓人視線愉悅;在夾桌上大盤裏的菜時一定會用公筷,而且絕沒有挑挑揀揀這類的不良習慣,總是看準之後迅速地一筷子伸進去夾出來,最後利落地把公筷放下。

因此當他想到母親說的那句“在外面和不良少女混在一起”時,腦海裏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出現橫山穿着髒兮兮的超長制服裙叼着煙的那個畫面。

事實上,橫山的不良水手服确實從來沒有髒過。

而那時候她厭惡極了不管做什麽都會先考慮衛生問題的自己。像極了她那在醫院裏工作并且總是争吵不休的父母。

而佐久早回家之後,洗漱完畢上床睡覺,忽然就做了一個夢。

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變回了小時候那種有些肉乎乎的小圓手,坐在母親辦公室的椅子上的小短腿晃了晃還夠不着地面。佐久早擡頭,忽地在對面的小女生身上定住了視線。

女生紮着兩個對稱的麻花辮,和他一樣坐在自己母親的椅子上,慢悠悠晃動着自己不着地的小短腿,手裏捧着一本包着幹淨書皮的童話書在看。

這幾天他經常會在辦公室遇見她。

醫院的光線從來沒有感情,蒼白明亮,像一個孤獨病人的臉。消毒水的味道又無比客觀,總能讓佐久早覺得安心,仿佛可以只靠這一個味道就能和外面的世界隔開距離,不會輕易受到令人無法預見的傷害。

兩個同樣獨自坐在母親椅子上的幼小兒童,各自沉默着拿着自己的書在看,從來沒有語言劃破寂靜空氣的時候。

卻有逐漸彌漫開來的安全感。

“她和我是一樣的。”

佐久早小小的臉上帶着嚴肅的神情偷偷舉高手裏的書擋住自己的半張臉,越過書頂,再望着女生時視線邊緣出現了一圈模糊的光暈,把她籠罩了起來。

不知道為什麽,那時候的佐久早覺得女生一定非常幹淨,全身上下都毫無瑕疵和細菌,像從聖水之中走出來的天使,由潔白柔軟的雲朵揉雜而成。

從床上醒過來之後的佐久早扯下睡眠眼罩,轉頭瞥見窗外仍舊漆黑的夜色,翻個身仔細考慮了一番。

橫山優衣是文學院的學生,而他是體育學院的。除了每周固定兩次的選修課會撞上之外,文學院和體育學院是相隔最遙遠的兩個學院,平時根本不會遇到。

很好。

以後只需要每周在選修課時離她遠一點就可以了。否則經常碰到她的話,他真的覺得自己會變成一個奇怪的連自己都不認識的人。

畢竟連這種稀奇古怪的夢都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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