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之二/C’est la vie

之二/C’est la vie

episode 3

佐久早性格謹慎,哪怕做好了決定也還是會認真考慮到額外的突發因素。他不喜歡不可掌控的事,哪怕是失敗也得要在計算之內才好。

以前古森開玩笑說他的理性已經完全替代了信任。因為即使在比賽之中,與其說他是相信自己和隊友的能力,不如說他是小心地相信曾經付出過的努力。

但佐久早萬萬沒有料到橫山會變成他迄今為止的人生裏唯一一個會讓他措手不及的意外。

原以為在選修課上遠離女生的座位,下課之後迅速離開教室;就算偶然在其他地方碰到也立刻擡腿換掉自己的原定路線就已經足夠,但他卻在自己固定光臨的那家便利店裏撞見橫山站在收銀臺前做兼職店員。

每周會有那麽幾天是院裏的訓練最為忙碌的時候,佐久早沒有時間做便當,又不想去擁擠的食堂,于是只能在那家便利店買飯吃,因為那家便利店會推出自己店的獨家便當。更為重要的是,他們在前臺裝了一個小小的電子屏,每天都可以全程觀看到後廚的制作。

是放棄這家便利店另尋他法,還是忍下見到橫山的那微小的不愉快繼續在那裏買東西?

佐久早站在飲品櫃前,透過玻璃門上的倒影注意到女生挑染了頭發,耳後有兩縷摻雜了灰調的紅色,像夏日開在陽光下的明晃晃的花,卻渲染開一圈迷離憂郁的光暈。他拉開櫃門取出一瓶礦泉水,路過便當區時又利索地提下一盒自己常吃的口味,徑直去了收銀臺結賬。

近看才覺得那挑染的顏色更像是暗暗的火焰,在熱帶雨林中燃燒的樹木,噼裏啪啦綻開濃郁的清香。橫山早在見他進來時嘴角就已經挑起了意味不明的笑意,現在更嚣張了。

“是不是特別後悔進這家便利店?”

佐久早皺起了眉頭,從口罩後發出的話語氣沉悶:“為什麽?”

“因為我發現你最近一直躲着我,在路上看到我就會馬上走另一條路。”

“你沒看錯。”

橫山朝他伸出手:“568日元。”

接過之後又補充了一句:“所以你到底為什麽這麽讨厭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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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讨厭有什麽奇怪的嗎。”

“我從來沒被人讨厭過,所以才覺得奇怪。”

“那你現在不用奇怪了。”

佐久早拎起東西踏出門時,橫山又在後面追問了一句繞口令似的話:“那到底是你奇怪還是我奇怪?”

他假裝沒有聽見,直接跨了出去。自動門在他身後合上了。

新年時淅淅瀝瀝下起了雨,然後越來越大,混雜着越來越寒冷的白霜般的氣溫,把整個世界都冰凍在冒着寒氣的陰沉天空裏。

橫山敲開佐久早家的門時全身都被雨淋濕了。她出門時帶了傘,但沒想到那把傘早就已經壞掉,撐了半路之後就完全挂機了,最後就變成了她氣憤地瞪着它,它又可憐兮兮地在風中搖擺着零散的支架回瞪她。

佐久早看着捧着一箱特産的濕漉漉的女生站在門口,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古森從他身後冒出來,恰好看到橫山打了個噴嚏,連忙招呼她進屋了。

橫山時是被自家母親派來給佐久早家送新年禮物的。男生的父母還在醫院裏忙活着抽不出身來,連新年都沒回家幾次,而哥哥姐姐又都出差,結果今年新年的日子還是就這樣冷冷淡淡地滑過去了。

古森也是今天早上才來的。他們家叫了佐久早好幾次去吃飯他都懶得出門,于是就演變成了古森提着大袋小袋的食材來他家做飯了。

“濕衣服要趕緊換掉吧。我給你找幾件佐久早的衣服可以嗎?”

未等佐久早抗議,古森已經熟絡地跑進了他房間,翻出衣服招呼橫山進去換了。待古森關上門出來之後,佐久早剛要開口,他已經搶過了話頭:“抱歉啦,我知道你不喜歡這樣,但是總不能讓人家特意跑一趟過來還感冒吧?再說你也知道你姐姐留在家裏的衣服只有春夏季的吧,而你媽媽的衣櫃又是鎖住的,除了你的衣服就沒有別的衣服可以借給人家了。”

佐久早別過臉去沒有講話。其實他心裏想的倒不是這個。

橫山站在男生的房間裏拉上窗簾,嗅到自己手裏的幹淨衣服上有一股熟悉的味道。房間裏的擺設和她預料的一樣,整潔到了近乎強迫症的程度,連不同顏色和外殼的筆都要放在一起,書架上的書也是按照書脊的顏色從深到淺依次排列。但問題是這樣一來同一個作者的書就都被放到不同的地方去了。

換好衣服之後橫山提着松垮的褲腰打了個結,一想到門外佐久早那張臭臉,就忽然想要給他添點堵。

其實她不是那種會記仇的人,但一旦記上了就會記很久。橫山怎麽也無法想明白她和佐久早無冤無仇,最大的誤會也只有剛開學時把他當作了渣男那一件事,那為什麽他總是對她沒有好臉色?

按理說道歉也道過了,之後也沒做什麽會惹怒他的事吧。難道他是因為婚禮上被拉去做伴郎了所以不高興?

橫山的視線掃過書架,出乎意料地在滿目的物理化學專業書、醫學營養書和哲學書中還看到了不少文學書,大部分還都是日本無賴派和英國意識流小說。

她冷哼一聲,微笑起來。

在佐久早第三次望向自己的房門時,端着壽喜鍋出來的古森放下鍋子擋在他面前嘆了口氣:“聖臣,你這樣以後會被女生讨厭的。”

“我也沒想讓她喜歡我。”

古森歪了歪頭,不知道佐久早為什麽自己說了一個“她”字,好像是默認那就是橫山了一樣。

“就算這樣也不要不耐煩了。濕衣服換起來很麻煩的,所以肯定會在裏面待得久一點啊。”

話音剛落,橫山就抱着疊得整整齊齊的自己的衣服出來了,順手阖上了房門。古森幫她把衣服放進烘幹機後就招呼她來一起吃飯,女生剛要拒絕,肚子就不争氣地叫了起來。

在飯桌上的橫山顯得心情愉悅,佐久早掃了她一眼,觸到她穿着自己那顯得寬大的衣服而露出來的鮮明鎖骨之後就移開了視線。古森擺在桌上的公筷本來是給自家表弟準備的,在發現女生那和佐久早相比毫不遜色的使用頻率之後,幹脆又去廚房拿了兩雙來。

“話說回來,你們家用的洗衣液是AmliXlosx的吧?”

古森一聽到橫山對着佐久早念出這個名字就頭疼起來。那牌子是國外一個小衆而價格不菲的品牌,因為環保和專業而只在特定領域內出名。佐久早家從以前開始就一直用的這個。他以為全日本可能都挑不出第二個人來了,結果沒想到來了個橫山。

啊。AmliXlosx洗衣液,加上用公筷的習慣。看來又是個和聖臣一樣的人。

古森苦笑着,看着佐久早應了一聲。吃過飯後女生主動幫他一起洗碗。趁着佐久早在外面翻雜志的功夫,橫山小聲問古森道:“他一直都是這樣的嗎?”

“嗯?什麽?”

“從來沒有笑過?”

“啊,你說這件事嗎,”古森把手從水裏伸出來,正要輕輕甩一甩,橫山已經及時遞了擦手紙來,“高興的時候會笑啦,不過他真的很少會有特別高興的時候。是不是覺得他性格超級陰沉的?”

“是啊是啊,”橫山頗有同感地接上了話茬,拉長了尾調,“而且他真的特別讨厭我欸。”

“應該不是讨厭你吧。他挺認生的。”

“熟了就不會這樣了嗎?怎麽感覺和小孩子一樣。”

“從某些方面來講,他對一些事情的固執程度确實很像小孩子啊……”

話音未落,那個陰沉男人鬈曲的腦袋忽然出現在橫山的上方:“喂,你對我房間裏的書幹了什麽?”

“啊?”

橫山直接将頭後仰,抵到了佐久早的胸膛,清楚地看到了視線上方男生含有怒氣的神色。

“我什麽——都——沒——幹——喲——”

“不是你幹的難道還是它們自己長腿了嗎?”

完全不吃女生撒嬌語氣這一套的佐久早扯住橫山把她往房間裏拖:“你給我去重新擺好。”

橫山抱住門框嗚嗚哇哇朝古森大叫起來,不管怎麽看都像兩個互相拉扯賭氣的小孩子。收到求救的古森忙上前掰開佐久早的手,制止着“不要這麽生氣啊,有什麽不能好好說嗎”。然而等三個人站進佐久早的房間時,古森看着書架上按照作者擺放的高低不平顏色不一的書籍,第一個笑了出來。

“這不是挺好的嘛。聖臣你原來的擺放方式也太單調了,現在多好看。”

“一點都不好。”

佐久早郁悶地盯着書架,只覺得一股氣往上湧,讓他完全看不下去,又移開了視線。原先的擺放都是他花了好久一點一點排好的,調到了最後讓他滿意的協調程度。雖然沒法完全按照作者排列讓他覺得有點不舒服,但這點小錯誤無傷大雅。而現在這亂七八糟的,只要視線一觸碰到這塊地方就能把他的理智殺死。

“可是橫山她幫你按照作者排列了啊,而且還是按照A-Z的順序來的。”

古森研究了一會,得出了結論。不過他注意到女生故意打亂了一點小順序,把那本三島由紀夫的書和太宰治的書放到一起去了,還是緊緊地貼在一起的那種。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原先佐久早可是把這兩個人的作品隔得好遠放置的,而理由只不過是“三島特別讨厭太宰”這種讓古森不知道該作如何感想的話。

不過就算是佐久早,也會有奇奇怪怪的點啊。

不……應該是很多點吧。

“你現在把它們重新換回來。”

佐久早已經氣到直接抓住橫山的手腕把她拉到書架前。橫山吃痛地低叫了一聲,踉跄了幾步,用力掙脫開他退後了幾步。她原以為自己只是做了一個惡作劇小小地氣他一下,沒想到會讓他動這麽大怒。這樣一來讓她自己也心虛害怕起來。

感覺自己完全做錯了事。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

“喂,聖臣,不管怎麽樣你都不用這麽粗暴吧。”

古森皺着眉在一旁低喝了一聲。佐久早瞥見橫山手腕上被自己掐出來的一片紅跡,心下驚了驚。他沒想到女生是這麽細皮嫩肉的生物,而剛才他只是用了和平時一樣的力度。

佐久早扭過臉,用不高不低的聲音道了聲歉。橫山慢吞吞地挪到書架前,一言不發地把書都搬了下來,像一個做錯事被懲罰的小女孩。古森嘆了口氣,拍了拍佐久早的肩,蹲到書架前幫女生一起理起來。

站在兩個人身後的男生莫名覺得他在自己的房間裏顯得有些多餘。而他剛才的怒氣已經完全平息了,只是不知道為什麽開始生起自己的氣來,像是對剛才魯莽舉動的無聲後悔。

還是很稀奇。後悔這種情緒竟然會出現在佐久早聖臣這個人身上。

他一向認為這是種沒有任何附加價值的情緒。

收拾完後的書架和它原本的樣子還是相差了很多。佐久早從客廳舒緩完自己産生的悶氣這一不利于健康的情緒之後,回到房間盯着書架看了幾秒。不知道為什麽橫山的眼眶紅紅的。他斟酌了一會言辭,語氣平淡:“就這樣吧。”

恰好烘幹機結束的滴滴聲在這時候響了起來。橫山像得救一般奔到機子前,從裏面撈出自己熱乎乎的衣服塞進袋子,甚至急得都已經顧不上好好疊了。然後又風一般卷到門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穿好自己的鞋,朝目瞪口呆追着自己跑過來的古森深深鞠了一躬:“今天真的太謝謝你了,衣服我會好好洗好還給他的。我要回去了,再見!”

“啊等等,帶一把傘……”

古森抓起一把傘追了出去,再回來時身上已經淋了半濕了,可見女生跑得有多快。他望着剛從樓梯上下來的佐久早又像個操心的老媽子那樣長長地嘆了口氣,而對方的半張臉隐在陰影裏,看不清神色。

episode 4

新年過後雨就停了,太陽像剛敲破雲朵做的蛋殼,流出來的蛋清幹淨通透。橫山抓住這個機會,把和本多同住的學生公寓裏所有該洗該曬的衣物被子都抱出去,挂滿了一整個陽臺。還戴着口罩把躺在床上準備主持稿的懶散表姐趕到了客廳,捏着拖把和雞毛撣子裏裏外外忙活了一通,連床底都沒放過。

“你要是有空的話趕緊過來幫我啊。”

直起酸痛的腰的橫山瞅見本多在沙發上悠閑地哼起了小調,忍住了上前去扯她頭發的沖動。本多慵懶地朝她揚了揚手裏的稿子,有些幸災樂禍:“這次的篩選超級關鍵的,因為是我和長谷川有知子的宿命之戰啊。“

橫山直接把雞毛撣子遞了過去,面無表情:“那就謝謝你了。”

“好好好。話說你就不能對我這個好歹大了你兩歲的長輩用點敬語嗎?”

“你這個樣子可讓我一點都尊敬不起來。”

“臭小鬼,”本多嘟囔了一句,“也就只有我不會嫌棄你這種潔癖怪人了。”

“那可真是非常感謝。”

橫山也懶懶地拉長了語調,卻毫無起伏。本多拉開衣櫃打算清理一下時,鑽進裏面扯出了一個黑色布袋,一打開就拉出了一條黑色長裙。

“這衣服你還留着啊。”

“心情不好的時候會穿。”

“可是我也沒見你穿過啊。”

“那你要慶幸沒遇見我心情不好的時候。”

本多吐了吐舌頭,把袋子又系好放回去了。

“不過話說回來,叔叔的婚禮你要去參加嗎?”

橫山手裏的動作停了停。拖把在地上被她按壓着,再移開始已經留下了一條水漬。

“不去。”

新年時她父親寄來了一封婚禮請柬,上面蓋的郵戳是劄幌。雖然請柬上只寫了橫山的名字,但在她看來就是藉由她向率先一步再婚的母親發出的幼稚挑釁。

明明是兩個年齡大了她一倍多的成年人,做出來的行為卻和小孩子沒什麽區別。

國中時因為忍受不了父母每天從醫院下班回來就開始就着雞毛蒜皮的小事吵到各種陳年舊事,橫山幹脆跑了出去。那時候本多還在英國念書,而她在班上也沒什麽可以随意去做客的熟人,因此只能在漆黑的街上游蕩。後來在冬天時躲進一家居酒屋,遇見了一個爽朗的大姐頭,自那之後就跟在她後面東跑西跑。

當時的孤獨還是可以壓倒人一切的事物。冬季夜晚的冷風和居酒屋昏暗溫暖的光線,要選擇哪一個似乎是不言而喻的事。

雖然橫山很讨厭在外面成天游蕩還帶着睡袋和課本的自己,像是帶着一種無法完全舍棄的家庭劣根性一樣——因為讨厭家裏的一切,便也連帶着厭惡那個有着家裏一切習慣的橫山優衣。別人席地而坐拿着烤串大快朵頤時,她還會掏出手帕墊在水泥地上,用吸油紙吸過之後才細嚼慢咽地勉強吞下去。

因此她受到過其他人不少嘲笑,被稱為中産階級大小姐。那時候聚在一起的人有不少是家庭破碎缺少關愛或者是從小沒有父母照看的形同孤兒的女生,她們從來沒有那麽多講究,也不大看得慣她那種做派。雖然橫山逼着自己嘗試妥協她們的習慣,但最後被大姐頭給拉了回來。

“小優衣你自己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就好了。最酷的事情難道不是做自己嗎?”

大姐頭利索地點了根煙,用腳踢開自己租房裏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給她騰出一塊放睡袋的幹淨地方來。雖然橫山每次來都會打掃她的房間,但因為大家都喜歡聚在這裏,所以總會很快就又弄亂了。

橫山抱着膝蓋坐在窗口,沉默了一會才開口道:“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樣的。”

“那還不簡單。你喜歡的那種人,向往的那種人,身上都是有你自己的影子的。甚至是你讨厭的人,可能你讨厭的也是因為他和你有一樣的毛病。其實如果真的很讨厭愛幹淨這個習慣的話,是挺容易改的吧,畢竟人的自主意識和自我掌控的能力還是挺厲害的嘛。”

說罷又嘟囔了一句“這是哪本書裏的?上次你帶過來的書我翻了幾頁”。

橫山愣了愣,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那些書我都還沒看。”

“欸,要好好念書喔。念書還是挺重要的。我是沒辦法才沒再去念書啦。”

大姐頭走到她身邊,把自己手裏夾着的煙拿開一些,用另一只手彈了一下女生的額頭:“還有啊,不要覺得自己是異類。以後你肯定會遇到和自己一樣的人。”

嘆了口氣之後,又補了幾句:“所以不要再拉長着一張臉了,真的是消極的不行。樂觀一點吧。不過要是覺得實在做不到就算了,反正消極也不是什麽特別糟糕的事。但是要笑哦。來,給我笑一個。”

說着便捏住了橫山的臉頰,笑嘻嘻地給她扯開了一個圓鼓鼓的笑臉。

只有在和橫山說話時,大姐頭才會用一種較為柔和的語調和語氣詞。其他人也明顯感覺到了這種差異,因此對橫山的排擠更為明顯了。大家都很喜歡自己的大姐頭,争風吃醋也只搶的是橫山的醋,因為只有她是她們之中那個不一樣的人。

所以在後來橫山決定離開的時候,大部分人高興的心情超過了離別的悲傷。而她決定離開并非是因為其他人對她的排擠,而是覺得自己的存在逐漸給這裏的空氣帶來了失調。為了處理這種失調,大姐頭每天都要斟酌言辭,照顧到每個人的情緒。

在走之前,大姐頭還敲了敲橫山的腦袋:“有時候就算覺得自己很讨厭,但也還是要嘗試着去接受哦,小優衣。這是沒辦法的事。”

這是沒辦法的事。

因為這就是人生。

C'est la vie。

大姐頭的墓碑上刻的這句法語,是橫山不顧和其他人的沖突,執意加在“山下美惠”這個孤零零的名字後頭的。有一部分人少見地在橫山與她們自己同伴的争吵中保持了沉默,并且最後站在了橫山這一邊。

很長一段時間裏,橫山覺得自己的心塌了一塊,某一處的血液也永遠停止了流動。

黑色長裙的褶子依然鋒利,被冬季的冷風揚起來時像黑乎乎的烏鴉張開了翅膀,只不過再也沒有照在上面的居酒屋那昏暗靜谧得如夜色一般帶着暖意流動的燈光了而已。

孤獨成了再也無法消弭的事物。

山下美惠曾經居住過的那棟破舊的群租屋,早在前幾年就被推倒。荒涼廢墟之上重新建了一個整日熱熱鬧鬧得喧嚣能夠沖破厚重空氣的新式酒吧。

每年去掃墓的時候橫山都會在酒吧外面站一會。在其他人看來酒吧裏的熱鬧和曾經那個小屋子裏的熱鬧是如出一轍的,但只有她覺得被推倒之後的廢墟才是美惠每次點燃一根煙時會少見地露出的那種寂寥神情。

——我真的能夠遇到和我一樣的人嗎?

——那當然啦。畢竟你的人生還很漫長啊,小優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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