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之三/幸存者
之三/幸存者
episode 5
自新年那件事之後,佐久早就再也沒有遇見過橫山。洗好的衣服是由女生拜托本多在選修課時送過來的,而她自己為了不碰見佐久早,連選修課都逃了。
只不過兼職還是要去的,這個沒辦法逃。好在佐久早在新學期開學之後就沒來過便利店了,所以也一直沒撞見。
本多一直對新年裏的那件事很好奇。她想不明白自己那平時溫和有禮貌,雖然有時嘴巴會不饒人但從不招惹人不記仇并且不會在意別人看法的小表妹怎麽就會朝佐久早那種一看就很難相處的人搞惡作劇呢。
“因為他總是對我沒好氣嘛。”
橫山聳了聳肩。
“真的是因為他對你沒好氣,”本多饒有興趣地湊近了她,“還是因為你想引起他的注意?”
“不要靠我這麽近。”
橫山推開了本多的臉。
“我看人可是很準的哦。”
“你要是看人這麽準,那怎麽還會變成那種踩到狗屎的人?”
指的是本多的前幾任男友都恰好是差勁的家夥的事。
“喂,那是因為男人都太奇怪了好嗎?”
“是是是。”
“不過你和佐久早都是奇怪的家夥。你們倆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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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一提到前男友就會觸到本多的雷區,因此她又不滿地咕哝了一句。橫山懶得理會她的牢騷,只是沉默了幾秒之後,還是淡淡地回答道:“我才不是那種奇怪的人。”
他才不是那個和我一樣的家夥。佐久早就是個小氣的男人。
春末的夕陽垂下來時,佐久早已經在便利店對面的路口猶豫一會了。這幾周來他飽受學校食堂要鹹不鹹要淡不淡的飯菜的摧殘。終于,在昨天驟然發現青菜裏一個不明的燒焦物體時,他果斷把剩下的東西全倒了。
在他看來,剩下的那些飯菜已經不能稱之為飯菜了,只能被叫做東西。
要不是因為真的沒有時間做便當,他早就已經忍不了了。
不過忍不了的可能還有另外一件事。只是他沒有察覺到。
橙紅色的光照耀在便利店擦的幹淨發亮的玻璃門上。佐久早剛要跨出一步,卻瞥見不遠處走來的同班同學佐藤,頓時松了一口氣。
“去便利店?”
佐藤同學前面的路忽然被一個高大的身影擋住了,擡頭就看到雙手插在運動服口袋裏嚴嚴實實捂着口罩的佐久早。
“嗚哇,你不要突然冒出來啊。你也要去?”
“我不去。幫我帶個便當,要綠色盒子,下午四點做的那批。我在這裏等你,”
“……你是從哪裏來的大少爺嗎,佐久早?”
然而男生想要的綠色盒子已經賣完了。佐藤站在便利店門口朝他擺手,雙手捂成喇叭狀沖他喊道:“喂!綠盒子沒了!換一個!”
好吵啊。
佐久早皺了皺眉,不知道為什麽仍舊是松了一口氣。
這口氣是從哪裏松的?是因為有充分的理由走進便利店了,還是因為有迫不得已的理由去見一下橫山?
佐久早走進便利店時橫山心下一驚。剛才聽着那個男生在門口不知道沖誰喊話就就已經覺得奇怪了,但因為傍晚時分客人比較多,忙着收銀所以沒去在意。
男生拿了一個橙色盒子的便當和礦泉水來結賬。橫山盯着櫃臺上的那排巧克力,目不斜視:“五點那批的綠盒子馬上就做完了。”
佐久早頓了頓:“那我再等一下。”
這一波的客人很快就散盡了。等在一邊盯着透明廚房的顯示屏看的佐久早沒有忍住,瞥了一眼女生放在櫃臺上的手。因為要幹活所以她把袖子挽起來了,露出了纖細潔白的手腕。上面沒有貼ok繃之類的東西,也沒有什麽淤青的痕跡。
撞見他視線的橫山也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連忙藏到身後,像只小動物一樣朝他做了個鬼臉,故作兇态:“幹什麽,你還想欺負我嗎?”
佐久早移開了視線沒有說話,過了一會才顯得有些不情願道:“你用的AmliXlosx是哪款?”
之前他收到送回來的衣服時就拿出來檢查了一遍。而昨天他要穿那套時才發現上面有好聞的味道。不是那種廉價香精或者什麽香水的味道,而是一掠而過的雨後森林的清新濕潤的香氣。一點都不濃烈刺鼻,反而像雲朵一樣把整個人輕輕地包裹起來了。
橫山歪了歪腦袋,想了一下:“棕色瓶子的那個。棕色的只有那一款。”
佐久早皺起眉。他們家一直以來用的就是棕色瓶子,為什麽沒有那個味道?
“你覺得很好聞嗎?”
女生順口問了一句。這句話是直接從她舌頭上滑出來的,和她自己的意識無關。
“一般,”佐久早口是心非地回答了一句,“只是有股森林的味道。”
森林的味道?
橫山呆了呆,猛然想起那應該是她洗發水和沐浴露的味道。她的洗漱用品都是配套的,因為這樣會很協調,否則不同的氣味就會沖撞。
難道她沒有把衣服上殘留的自己身上的味道洗掉嗎?
女生的臉驟然紅起來。這也太尴尬了,竟然把沒洗幹淨的衣服還給別人。而且這人還是佐久早。
“那個……可能是我沒洗幹淨。你再重洗一遍吧。那是我洗發水的味道。”
正在喝水的佐久早差點被嗆到。這麽說他現在穿的衣服上還有別人的味道?!
沒洗幹淨也就意味着……
佐久早理智的那根弦即将崩斷。
還好便當在這時候送了出來。男生抓起一盒迅速結了賬,臨出門想到什麽,又回頭朝橫山道:“上次選修課點到你名字了。記過三次就沒有學分。”
雖然語氣還是平淡徐緩,聽起來并不在意女生會不會被記過,似乎只是順便提了一下而已。
佐久早疾步走回學生公寓,關上門就立刻換下衣服,在定期消毒的洗衣機前正要把它們扔進去時卻莫名猶豫了一下。
等等,這樣的話那味道就會沒了吧?
不。你在想什麽,佐久早聖臣。
下一步就果斷把衣服扔了進去。
算了。下次再問一下那個洗發水是什麽牌子的好了。
新一周時得到佐久早提醒的橫山乖乖來上課了。原本她逃課就是怕氣氛尴尬,不過從上次相遇的經歷看來并沒什麽好尴尬的,而男生的态度也比早先緩和了不少。
佐久早發現她剪了短發,燙成了微卷的樣式,像微風拂過的徐徐水波。不過那幾簇紅發還在,顏色更灰了些,和她眉宇之間的倦怠如出一轍。
因為沒有座位,橫山只好坐在了和佐久早隔開的一個位置上。大概是男生疏離的氣場太強大,只要有人走到旁邊就會黑着臉,所以他周圍的座位一直都會空出一兩個。
新年在佐久早家憋着一股情緒整理他的書架時,從一本書裏掉出了一張照片。當時古森眼疾手快地抓起來,看到上面的樣子恍然大悟地啊了一聲,然後就轉過來展示給橫山看。
“這就是小臣笑起來的樣子啦。這張照片是在前兩年的全國大賽的時候拍的,那時候他對上了宮城的牛若,所以會笑。”
照片裏的男生和現在比起來略顯稚嫩,同球網另一邊的男生在握手。微笑起來的佐久早聖臣完全變了個人,沒有了那股厭世氣質,反而呈現出一副意氣風發的少年樣,好像下一秒就會用力扣下一個球取下優勝一樣。
那種終于和世界關聯了的感覺。
不過可能也和身上穿的隊服有關。
橫山的第一反應是:“他握手前洗手了嘛?”
“啊?”古森愣了愣,這個女生的腦回路果然和佐久早是一樣的,“嗯,他每天都會随身攜帶免洗洗手液。”
橫山拿着照片翻來翻去看了幾遍,重新又夾回書裏去了。
什麽時候佐久早也能對着她這麽笑一下呢。
至少不要這麽讨厭她吧。
選修課下課之後,橫山好像有什麽急事,飛快地從後門跑走了。佐久早想要問一問洗發水牌子的那句話卡在了喉嚨裏。
不過他今天要去澀谷替父親辦件事,決定到時候還有時間就去商場逛一逛,看看有沒有相同味道的洗發水。為了這次的澀谷之行,他已經備好了五個口罩和兩副耳塞。
在校門口撞見橫山的表姐本多早華時,對方還異常熱情地拉着他聊了一會,似乎對他的私生活顯出了別樣的興趣。從滿臉寫着抗拒的佐久早身上得知他要去澀谷的時候,本多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今天優衣也要去澀谷欸。”
那和他有什麽關系嗎?
臨走時本多還扔下一句別有用心的話:“你知道嗎,水手服上衣的後領露出一小塊三角領,有’戀人招募中’的意思喲。”
佐久早一頭霧水。等本多走之後又好好地拍了拍自己的衣服,掏出洗手液洗了遍手。
澀谷的繁華是,永遠不會有筋疲力竭的時候,時時刻刻都能拿着話筒在天空引吭高歌。華燈初上時各處街道就已經擠滿了人,大多是衣着光鮮打扮入時的年輕男女,沒有人會想到這種地方會有荒涼的一刻。
晚上九點多,佐久早替父親辦完事之後忽然接到一個陌生來電,拒絕之後就又煩人地打來了。男生一摁下接聽鍵,本多的大叫就從那頭飛了過來,嫌棄得他趕緊把手機拿遠了一些。
“喂!佐久早!你還在澀谷嗎?!”
“嗯。”
“能幫我去找一下優衣嗎?她在一個酒吧喝醉了,現在可能整個人都和塊爛泥巴一樣。你幫我把她帶回來可以嗎?我請你吃飯。因為我這邊還在忙一個主持的事,所以根本抽不出身來。”
本多連珠炮似地叭叭完之後,不容他有拒絕的時間就迅速挂斷了電話,然後傳了一個定位過去。等佐久早再打回去時那邊早已被占線了。
莫名其妙扔了一個事情給他。
佐久早嘆了口氣。好在那個酒吧的地址和他離得不算遠,電車半小時就到了。站在酒吧門口的男生仔細戴好耳塞,整理好口罩才推門進去,差點被裏面絢爛的燈光閃到視網膜失靈。
本來他已經做好了要待很久去找人的準備,卻沒料橫山就坐在靠近門口的吧臺前,一眼就望見了。女生穿着和上課時不一樣的衣服。是一套全黑的水手服,系着紅色的領巾。佐久早走過去時她像是感應到了什麽,忽然轉過臉,醉眼朦胧地笑起來。
“啊,是佐久早耶。”
戴着耳塞的男生根本聽不見她的話,耳朵裏只有隔了遙遠一段距離的分貝減小之後的鼓點聲和音樂聲,但是從她的口型裏能知道她在叫自己的名字。
佐久早上前去抓她的手臂,這次謹慎地放輕了不少力度。橫山從椅子上跌下來,他眼疾手快地穩穩扶住了,最後半拉半扯地把她帶到外面去了。
“回去了。”
佐久早松了口氣。橫山站在路邊,垂着頭靠在一堵牆上,身上全是酒味。有風吹起她耳邊的碎發,他才發現她小巧的耳朵上戴了和自己同款的ohropax耳塞。
應該是沒有聽見。
眼看橫山沒什麽反應,佐久早也沒打算再和她說話。正招手準備叫計程車時,女生忽然撲到他身上把他揚起的手臂撓了下來。
“等等,我還沒說——再——見——咦……你也有耳塞耶——”
橫山的手臂垂下去,抓住了佐久早的手。男生抖了個激靈。她拉着他踉踉跄跄地往前跑着,有些東倒西歪。轉過一個路口之後視線驟然開闊起來,都是一片昏暗。沒有了高樓大廈的阻擋和明亮燈光的照耀,所有黑暗的寂靜都在這裏等待着。
是一片墓地。
佐久早已經完全被橫山拉着走了。女生推開木栅欄,站在一旁沉思了一會,好像在想自己要往哪邊踏步。就着不算亮堂的燈光,喝醉酒的橫山還是熟門熟路地來到了一塊墓碑前。上面放了一束還很新鮮的小雛菊,以及各種其他的花,有些已經蔫了點。
佐久早看到墓碑上刻着的已經不算新的字。山下美惠,以及名字後面的C'est la vie。
這就是生活,嗎。
橫山半跪在墓碑前,垂着頭有好一會沒有說話。墓碑上方有一個路燈,投射下蒼白的光線籠罩在她身上,形成了一圈柔和的光暈。佐久早恍惚之間仿佛看到了夢裏那個雲朵般的小女孩。
他看到她水手服後領露出來的一小塊三角巾。
寂靜和沉默泡發在昏暗的空氣裏。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後,橫山輕輕開口了。
“嗨,美惠姐,我要回去了。”
“明年再來看你喔。”
“站在我後面的那個是佐久早聖臣。超級臭屁的一個男生,愛幹淨到了比我還變态的程度。”
橫山抽了抽鼻子,忽然擡起臉微笑起來。
“不過還蠻可愛的。你也說過我很可愛是不是?”
“再見。”
最後一句話的尾音消散在濃稠得化不開的黑暗裏之後,橫山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佐久早下意識地安靜伸出手扶住了她。
“喂……你就不能背我一下嗎?”
語氣嬌蠻了起來。佐久早頓了頓。雖然他覺得自己今天被她牽着鼻子走了,但想到反正她現在喝醉了,應該第二天就會把今晚的事忘光,便說了句“好吵”後就蹲下了身。
橫山心滿意足地趴在他背上,忽然湊近他的耳朵用幾乎要睡着的聲音喃喃了一句話。
“佐久早,你能給我笑一個嗎?”
episode 6
橫山的公寓房門打不開。
在聽到裏面傳出來的吵鬧音樂聲和衆人的歡呼聲時,佐久早已經大概猜到了本多的意圖。原來是把橫山扔給他了,自己在公寓裏開party。
打過去的電話沒有人接,橫山口袋裏的鑰匙也扭不開鎖,是從裏面鎖住了門。
佐久早挂掉電話之後,反而氣的心裏一片平靜。他代替本多的鄰居打通了報警電話,用淡定的語氣投訴了對面的吵鬧,表示已經嚴重影響到了別人的睡眠。
而等他拖着橫山準備下樓時,本多的短信已經發了過來:麻煩你把優衣帶回去哦,明天我會來接她的。
佐久早的公寓只有他一個人住。群居生活不适合他這樣的潔癖。如果在不得已的情況下,例如訓練合宿時,他可以接受同別人一起住的要求。但如果不是這種情況,那他的首選絕對是獨居。
把橫山帶回公寓時他想都沒想就直接把半睡半醒的女生放在了沙發上。等他洗完澡出來時橫山已經睜開了眼睛,露出一副難受的神情,捂着嘴徑直奔到了衛生間。
“喂你別……”
佐久早的聲音罕見地失控了。未等他說完話,從阖上門的衛生間裏就已經傳來了女生嘔吐的聲音。沖水聲過後,橫山仍舊捂着嘴從門後探出腦袋來,用可憐兮兮的小動物一樣的眼神地望着他。
男生往後退了一步。
“我可以洗個澡嗎?”
看起來已經清醒了一些。
佐久早扔了一套換洗衣物給她。橫山在衛生間待了很久,就在他懷疑她是不是在裏面睡着的時候女生走了出來,絲毫不令人為難地乖巧地坐到了沙發上,拉上先前佐久早給她蓋的毯子準備睡覺。
衛生間裏面已經被打掃的幹幹淨淨,浴缸和洗手池锃亮,連牆磚都發出詭異的光芒。
佐久早松了口氣,關了燈。
但就在他躺在房間床上看書時,客廳裏響起咕咚一聲,接着是橫山委屈巴巴地喊了一句“好痛”,又窸窸窣窣地爬回沙發了。時鐘已經指過了淩晨一點,也早就過了佐久早平時戴上耳塞和眼罩睡覺的時間,他的睡意被那聲咕咚驅散了。過了半小時之後,又傳來相同的咕咚一聲。佐久早忍無可忍,迅速下床打開客廳的燈,沖她喊道:“你去睡床上。”
橫山作出一臉驚恐:“兩個人一起睡不太好吧?”
“你想得美。”
說罷佐久早已經扯過她的毯子,把她趕到床上去了,自己則拎着書躺上了沙發。橫山小心翼翼地輕聲關上房門,用力深呼吸一口。
全都是佐久早的味道。
房間裏沒什麽擺飾,連相片都沒有,樸素規矩到讓人覺得寒冷。橫山躊躇了一會,又打開門朝男生道:“你要不要過來一起睡?可以用兩條被子吧。”
畢竟沙發真的很不舒服。
但她的尾音消失在了模糊的光線裏,沒有答話。
已經睡了嗎。
橫山等了一會,又蹑手蹑腳地關上了門,自己一個人爬上床了。
等房門關上之後,佐久早把毯子往上拉了拉,完全蓋過了自己的臉,側躺着擡起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開什麽玩笑,誰要和她一起睡。
耳根卻是微微發燙起來。
第二天等佐久早醒來時,橫山已經起床,把他的床單被罩都扔進洗衣機了。被子也都曬了出去。
他不知道他昨晚是什麽時候睡着的,反正不是什麽好的睡眠就是了。
橫山在廚房做早飯,煎鍋發出噼裏啪啦的清脆響聲。佐久早站在洗衣機邊上,看着裏面旋轉的深灰色床單,不知道為什麽有點失落。
其實倒也沒必要這樣。他原本也沒想讓她洗床單。
畢竟又不是真的嫌棄她。
橫山好像,從新年弄亂他的書架之後,就自覺同他隔出了一個界限。以前佐久早認為他的潔癖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幫他隔開別人,維持好距離,保護好自己的那個世界。但在遇見橫山之後,他卻覺得洗不洗床單都沒有很大必要了。
她很幹淨。和別人又不一樣。
昨晚去找女生時,佐久早的抗拒與其說是對橫山的,不如說是對本多那随随便便的态度的。而他沒有料到有這麽一天,他會全然接納了一個渾身酒氣的醉鬼而沒有閃過一點拒絕的想法。
尤其是在被她握住手的時候,仿佛全身都被電擊了。
好像人生就應該這樣。
好像他心裏那塊小小的隐秘圓形世界的旁邊有了另一個小世界的影子。
他早就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另外一個自己的存在了。
吃早飯前佐久早習慣先去跑步,等回來時橫山瞥見他手裏多了一板醒酒藥片。
“沒想到你還是個好人喔,佐久早。”
笑嘻嘻地朝他戲谑了一句,把心裏翻騰的情緒蓋住了。佐久早沒理會。
早飯是煎蛋和吐司,還有水煮好的花椰菜,都是男生冰箱裏的食材。兩個人正準備吃飯時門鈴急促地響了起來,打開門就是本多,提着一袋子幹淨衣服大大咧咧地走進來。
“我來的很巧嘛,剛好有早飯吃。”
順勢就拉開一個椅子坐下了,把袋子扔在沙發上。
“我給你帶了衣服來。你穿別人的衣服心裏會難受的要死吧。”
佐久早聞言望了橫山一眼。女生注意到他的視線,有些漲紅了臉朝本多辯解:“沒有。”
雖然她昨晚喝醉了,但還是很清楚地記得所有事情。好像是她拽着佐久早去了美惠姐的目的,還死纏着他要他背着她。
誰能料到佐久早竟然真的同意了?
趴在男生背上時有踏實的安定感。雖然晃悠悠的不是特別舒服,但還是很快就把臉貼在他露出的幹淨的脖頸上睡着了。
本多輕快地掃了兩個人一眼。橫山身上穿着佐久早寬大的衛衣,袖子挽了好幾道,顯得弱不禁風起來。她心下明白了幾分,滿意地抓了兩片吐司就走了,臨了還向橫山喊話讓她記得下午過去幫她準備主持事宜。
“今天你就可以見到長谷川有知子那個臭女人了。”
這句話說的很是咬牙切齒,看來是對這個宿敵怨念頗深。
吐司烤的火候正好,咬下去有咔嚓聲。叉子一插進煎蛋就有金黃的溏心流出來。花椰菜也絲毫沒有煮過頭,完美地保留了清脆濕爽的口感,清淡有餘味。
佐久早斟酌了一會,覺得橫山的情緒還正常,應該已經從昨晚的事情中恢複了。
“昨天的那個人,是朋友?”
一旦開始一件事之後,就會一直堅持下去。而如果是喜歡的事情,就會産生更多的好奇然後堅持更久。這就是佐久早聖臣了。
橫山擡眼想了想:“嗯,國中時候的。”
停了停。男生的眼神示意她繼續說,表現出了聽下去的興趣。
“她收留了我一段時間,很照顧我。我每天跟在她後面東跑西跑的,可樂呵了,”橫山想起那時候的事笑起來,“因為我那時候不想回家嘛,就一直住在她那裏。她抽煙很兇,也很少說自己的事。不過那是對別人,她對我可是講了很多的。”
忽然就露出了驕傲的表情。
“她很早就生病了,但是後來是出車禍去世的。我看了那時候的交通監控錄像,雖然說那時候的車确實闖紅燈了,但是我覺得可能…其實她心裏也一直在尋求這樣的機會吧。但是我也有很後悔過,想了很久要是當時我一直陪在她身邊會不會就不一樣了。”
橫山鼻子酸了酸,用力地閉上眼睛停了幾秒,最後站起來大聲道:“啊沒辦法啦,人生真是太孤獨了,要是忍受不下去的話就只能這樣了。”
沉默良久的佐久早看着他把碗筷放進水槽裏,忽然用不輕不響的聲音道:“C'est la vie。”
橫山愣了愣。
“就算有些人能夠幸運地在人生裏碰到另一個和自己一樣的人,但也總有些人是會碰不見的。”
“如果說是那些幸運的人把不幸的人的運氣用掉了,倒不如說是已經一心求死的人拜托其他人把自己人生的餘額繼續用下去。”
“所以每個尚且活着的人,都只是背負着已經消失了的人的枷鎖和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