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之一/溫柔陷阱
之一/溫柔陷阱
episode 1
我喜歡的人不喜歡我。
雖然當時他拒絕我的時候帶着抱歉的溫和笑容,但我覺得我從他的眼睛裏分明就看出了“我不喜歡廢物”這樣的話。
當然,如果是我看錯了那就算了。
但我又覺得我沒有看錯,畢竟我自己也知道自己是個廢物。而且就像他不喜歡我一樣,我也不喜歡自己。
在晝神幸郎救下我的狗的時候我以為他是個溫柔至極的人。後來我興沖沖跑去體育館看了他的比賽,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個男人應該是個溫柔魔王。
先不說別的,光是他在球場上一步步引誘對手掉進他陷阱的手段就讓人不寒而栗。但我意外覺得就算這樣也還不錯,甚至想讓自己也就這樣掉到他的溫柔陷阱裏去。
好友聽到我這句話之後盯着我看了半晌,最後只簡潔地吐出兩個字:“抖m。”
我不想就抖m這句話作出評論,所以先說回我的狗好了。
我養的狗bobby是只淺米和咖色摻雜的混種犬,小小一只兇的很,不管碰到什麽,是人是狗是車都要吠。它的叫聲能直接從底樓傳到七樓,大半夜把公寓裏的人都吵醒然後開窗探出頭去罵,罵完就沖着我家喊“喂小柏!你家狗又溜出去了!”。
其實它不是溜出去的,而是被我那懶得牽它出去遛彎的爸媽給直接放出去的。他們回頭就會笑着和鄰居哈腰道歉說昨晚沒關好門所以被bobby逃出去了,結果一來二去搞得左鄰右舍都以為bobby是條頑皮至極的管不住的狗。
實際上都是被懶惰縱容出來的。
但bobby吠歸吠,吠完了就會乖乖回家。回家之後四仰八叉往我床邊的木地板上特意給它鋪的毛毯上一躺,就直接呼呼大睡。
養狗是多麻煩一件事。誰都弄不明白我媽當初是怎麽想的,竟然腦子一抽直接從鄉下抱了條三個月大的狗回來。除了每天要喂飯之外還要陪它玩。這就算了,最累的是不管刮風下雨都要帶它出去遛。對于我這個懶得出門只想宅在家裏的人來說真的是bobby在遛我而不是我在遛它。
不過要是我沒有每天堅持帶它出去的話可能就遇不到晝神了。
Advertisement
我不知道bobby是怎麽認識晝神家的狗的,反正它倆一見面就掐架。晝神家的狗體型比bobby大出了整整三倍,當它一發現自己就要敗下風來時立刻撒腿就跑,拼了命狂奔到坐在公園另一邊長椅上的我身後,然後再探出腦袋得意洋洋地朝那條大狗叫嚣。
我覺得它只有我在的時候就成了個欺軟怕硬的家夥。
但是每次當它和別的狗兇猛地打起來的時候又會把我吓的心疼,生怕它被咬傷哪裏。我害怕聽見它吃痛的慘叫,因為很多時候它在打架時都掌握不好度——尤其是在和別的狗争奪女朋友時,為了俘獲美人芳心可能會連命都不顧。
在公園裏大部分人都會放掉寵物狗的牽引繩讓它們自己去打鬧,只有晝神很少這樣做。他家的狗又乖又溫順,實在是聽話的很,就算放掉繩子也會蹲坐在主人邊上,對其他跑來跑去歡快鬧騰的狗目不斜視。只有bobby要去惹它,還每次都能把它惹怒。
我看出來晝神非常疼他的狗。在兩條狗打架時,只要一遇上他的狗占下風,他就會立刻站起來去輕輕地趕bobby。bobby對除了家人以外的人都很兇,而晝神直接就在它沖着他大叫的時候毫不介意地蹲下來把自己的手伸到它鼻子下給它嗅,表示他沒有惡意。
一來二去bobby就和晝神混熟了,速度之快連我都吃驚。有幾次晝神還把帶來的狗零食分給它吃,我遠遠地看它吃完還要去搶主人家的狗嘴下的牛肉幹。因為覺得沒教好自家的狗實在太丢人,每次我都會躲在灌木叢後面的椅子上,就算bobby跑回來找我我也不敢探出頭去,而是趕緊抓住它迅速抱起然後跑路。
所以晝神始終不知道bobby的主人就是我。
但是後來還是被他知道了。
bobby沒有做絕育,發情期不定。一旦來臨就會瘋了一樣抓住任何逃出去的機會,然後幾天幾夜不回來。等我出去找的時候總能在一堆泥濘的野狗堆裏看到它。後來習慣之後,幹脆也就不去找了,因為真的太累人,而它又是真的很不聽話,非常看不住。而當它餓的不行或者累的不行的時候就會自己回來,用爪子扒拉門表示它回家了。
只是有一次它逃出去之後一直沒回來。
我第三天再次出去找bobby的時候遇到了晝神,他見我手裏拿着折疊起來的牽引繩就問我是不是在找狗,說是在別人那裏打聽到那條米色小狗的主人就是那個經常坐在灌木叢後面穿着鷗臺高校制服的女生。
我點了點頭。晝神便帶我去他家接bobby。
“它在和別的狗打架的時候被咬傷腿了。傷口有點嚴重,走不動路,一直趴在草地上。”
晝神給我看寵物醫院的檢查單。bobby一看到我就興奮地蹿起來,但是立馬又趴了下去,沖着我嗚哩嗚哩地叫着,尾巴晃得飛快,像一個長毛陀螺。
我注意到bobby腿上的繃帶,應該是才換過的。看起來晝神把它照顧得不錯,雖然失蹤了三天但是一點都沒有之前回家時的那種狼狽。
“不過你為什麽沒有給它做絕育?”
晝神陡然向我扔出了一個問題。聲音挺溫柔,語氣則不盡然。
我遲疑了幾秒才老實回答:“對不起,我第一次養狗,沒有做好功課。等知道絕育的重要性的時候它已經發過好幾次情了,我覺得在它懂得求歡的快樂的時候再把它帶去做絕育有點殘忍。”
斟酌了好一會,我才找到合适的詞來形容我的意思。
“倒也不用和我說對不起。只不過在人類看來殘忍的事,可能對于動物來說才是最需要的。”
指的是要絕育的事。
“你怎麽知道動物一定就需要?”
我下意識地反問了一句,又用輕了下去的聲音補上了後半句話:“我不是覺得絕育殘忍。只是覺得在它得到過一種感受之後又去剝奪有點殘忍。”
“你可能想太多了,發情只是天性。馴化天性才是主人要做的事。”
“幹嘛非得去馴化它,讓它什麽都按照人的步驟來做。”
雖然我聲音越來越輕了,但還是被晝神聽見了。他聳了聳肩表示不和我争論下去,而我也自覺自己扯得有些不着邊際了,于是知趣地閉了嘴。
隔天我再去晝神家把bobby的醫藥費裝在牛皮信封裏還給他時,晝神推脫了幾下,最後還是收下了。畢竟價格不能說是便宜。他收下之後順便禮貌性地邀請我進去喝杯茶,我猶豫了一會,原本也是要按照禮貌無傷大雅地拒絕掉,但卻在看到他的狗跑過來朝我搖尾巴的時候鬼使神差地答應了。
晝神可能沒想到我會答應。好在只要他想,他就不是個會讓話題冷掉的人;而我則只要有人開了話題,也能一直東扯西扯地聊下去。于是那次就從狗一直聊到學校裏各種雜七雜八的事。晝神是在成績最好的二班,而我在三班。雖然只隔了一堵牆,但三班卻是全年級吊車尾班。倒也不是說就是最後一名,但是也差不多——畢竟倒數第二和倒數第一有什麽區別?
聊到最後晝神起身拿了本食譜送給我,我瞥見上面的名字是寵物狗食譜大全。
“上次做檢查的時候發現bobby的腸胃也不太好,你可以照着這個食譜給它養養胃。”
晝神如是說。
一直到告白失敗我才幡然醒悟晝神的溫柔其實都是對bobby的。哪怕平時在走廊上遇到打招呼也好,公園裏碰見也罷,只要聊幾句,他的話題基本不會脫離bobby或者“狗”而存在。我只是掉進了他的溫柔陷阱而已。
bobby是bobby,我是我。所以晝神幸郎的溫柔和我有什麽關系?
我忽然不想做廢物了。
episode 2
晝神幸郎讨厭不努力卻還成天抱怨着失敗的人。
雖然他知道他沒有立場去評價別人,但還是從心裏對這種人感到不屑。
小柏久美子這個名字他在國中時見過許多次,因為每次到月考放榜時都會剛好排在他名字的上面。第一第二第三名的名字永遠都在浮動變化,唯獨這個名字像是怎麽都不肯放過他一樣,暗中和他較着勁——如果晝神幸郎在第五,小柏久美子必然在第四;如果晝神幸郎在第九,那小柏久美子必然在第八。
于是哪怕晝神知道這只是個巧合也不得不在意起來。何況當時還恰逢他怎麽打排球都覺得手感不順的時候,情緒敏感,很容易受到外界風吹草動的影響。
但就在晝神終于斬斷荊棘撥開雲霧找到星星時,小柏久美子這個名字從百名成績榜上驟然消失了。不過在最後一個月回來過一次,徑直沖到了第三。緊接着就又不見了,并且再也沒有回來過。
晝神不由低低地惋惜了一小段時間。
當他再次聽到小柏久美子這個名字的時候是在國中三年級的五月。名字的主人受到了校長在晨會上的通報批評,以逃課過多為由作出留校察看的處分。
晝神站在烏泱泱的人群裏驚了驚。有風拂過,教學樓天臺的攔網上飛起一片黑色的鳥。
本以為日子就這樣淌過去了,但晝神沒料到在高中一年級的時候還碰到了小柏久美子,并且這次直接看到了女生的長相。
只不過是尋常的四月中午,男生提着便當上了天臺,手剛碰上門把就透過門上的玻璃小窗看到已經有人在那裏占了位置。是個女生,手裏夾了一根細長的煙。她抽着抽着忽然蹲了下去,擡起另一只手無力地抓了抓頭發,接着又像很惱怒似的,突然沖着天空怒吼了一聲。
正要離開的晝神聽見有另一個女聲傳來。
“別叫了啊久美子!你要把風紀委員招過來嗎!?”
聽到這個名字之後晝神腳步頓了頓,停了幾秒就又繼續往下走了。這時候天臺門也打開了,一陣煙味卷過。剛才看到的那個女生噔噔下了幾個臺階,猝然停住之後又蹲了下來,捏緊拳頭用力捶了一記地面,然後吃痛地低叫一聲。
站在她下面幾個臺階的男生望着她。女生頭發留得很長,擋住了大半邊的臉;瞳仁和發色一樣都是黑中混棕;臉色和唇色都蒼白,沒有氣色,好像生病了一樣。
被稱作久美子的女生很快就又站起來,完全沒有在意他的存在徑直跑下樓了。
晝神瞥見她衣領上別着的新生胸牌上的姓是小柏。
他不知道女生發生了什麽事,唯一算是和她一起經歷過的時間不過是國中時兩個人的名字同時存在過一張紙上,并且緊緊挨在一起。如果說她後來是因為什麽緣故而導致了自己名字的消失的話,那也不關他的事。
唯獨是那錘在地上的一拳讓他想起把自己把手摁在粗糙的路邊牆面上用力刮過的剜心般的疼痛。
升入高中二年級時,晝神開始帶小一去家附近新建的公園玩。小一已經步入老年階段,漸漸沒有以前那麽活潑。相較于其他同齡的狗,小一其實已經算是喂養得非常好了,老态并沒有那麽明顯,只不過是不怎麽愛動了,而且更粘人了。
雖然晝神覺得就這樣安靜地待在他身邊也不錯,但仍然認為出于健康考慮,小一還是應該運動一下。他嘗試了許多法子來逗小一,最終很快都失效了。
就在他有點發愁的時候跑過來一只淺色的卷毛小狗,瞅見小一就朝它兇巴巴地吠起來。小一絲毫不為其所動。于是在吠了一會之後,小狗從喉嚨裏發出威脅的咕嚕聲慢慢逼近它,猛然一爪子撓了過去,立刻被小一推開了。
晝神在一旁觀望了一會。狗與狗之間的打鬧就是這樣,只要不是為了争奪領地或者處于發情期,那都不會很嚴重,尤其是寵物狗之間。在停了一小會之後,那只小狗又撲了上來,還興奮地搖着尾巴。小一被它撲在身上,有些氣惱地把身體往它撲的方向一倒,直接把它壓在自己身下了。兩只狗就這樣你來我往地玩鬧起來。
晝神松了口氣,擡臉環視了一圈,沒有看到淺色小狗的主人。
自此之後,那只小狗便經常來鬧小一,也和晝神混熟了。乍一看很兇的小狗其實膽子并不是特別大,即便吃了他帶過去的零食也還是會認生地狂叫。而這時候只要把手放到它鼻子底下反而就會沒了聲,認真地嗅一嗅就躺下敞開了肚皮。
偶爾會從遠處傳來類似于“bobby”的叫喚,淺色小狗立刻就跳起來跑走了。晝神的視線跟着它,望見灌木叢後露出一個戴着黑色帽子的腦袋,看那個人薅起小狗像孩子一樣抱進懷裏就離開了。
好像穿着鷗臺的校服。
晝神微微眯起眼。夜晚将近時的光線昏暗,看不分明。
過了幾周他在草叢上看到了早已趴在那裏的淺色小狗。小一率先跑了過去,在小狗身上嗅了嗅,朝晝神輕輕晃着尾巴。小狗的後腿被咬傷了。晝神看到傷口時皺起了眉,有些生氣。不知道那家的主人是怎麽照顧的。
等了一會也沒瞧見有人過來找。晝神放輕了動作,盡量溫柔地把小狗抱起來,聽見它從喉嚨裏嗚了一聲,伸出牙齒輕輕蹭了蹭他的手,似乎在示意他再輕一點。
好在這只小狗生命力頑強,帶去醫院處理過傷口後在他家吃過飯喝過水,睡了一晚就又活力起來。
晝神去公園找主人時,遠遠望見六月下午濃烈閃亮的陽光之下走過來一個戴着黑帽子拿着牽引繩的女生。走近之後打招呼,看着她擡起臉覺得有些眼熟,定着回憶了一會才想起是那個叫小柏久美子的女生。
原來是你啊。
晝神盡量壓下去不滿的語氣,把她帶回家接小狗。女生說起話來輕聲細語的,一點都不像高中一年級時在地上捶了一拳的那個人。
不過誰又能知道他曾經是那種會在石牆上通過自虐般的舉動來發洩的人呢。
晝神在心裏苦笑了一下,忽然莫名地有些諒解起她來。他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抱起小狗,一聽到它發出嗚的聲音就立馬小小地抖了個激靈,下意識地用安慰弟弟般的語氣輕聲溫柔地說着“好了不痛了哦,對不起呀”。
晝神稍微消了一點點氣。
雖然他第一反應并不認為女生是裝出來的,但也無法完全排除這種可能性。
晝神只是把懷疑和審慎都巧妙地藏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