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之三/浪漫欺騙
之三/浪漫欺騙
episode 6
那個排球部的小主将見到我的第一句話是——
“你生病了啊?”
我覺得倍受打擊。
晝神在他腦門上敲了敲:“不要這麽沒禮貌。”
然後他沒搭理小主将龇牙咧嘴的神情又補上了一句話:“小柏同學只是沒化妝而已。”
我懷疑他是在幫小主将給我補刀。
但是我真的受到了一萬點傷害。我看起來有這麽沒氣色嗎?妝前妝後差別有這麽大嗎?
可能是注意到了我的神色,晝神在攤開書之後又順口安慰了我一句:“沒化妝也挺好看的。”
你以為這種時候收刀然後在傷口上撒上消毒藥水有用嗎?
……好吧,對我來說是有用的,因為我的心髒又好不聽話地自作主張地劇烈跳動了一下。
我以後如果要死的話,應該是死于晝神那種一刀下去後又給你溫柔擦拭的突發心梗。
原以為排球部的主将是個高冷的人,結果卻是個咋咋呼呼拿着課本搖頭晃腦嫌東嫌西的還有點可愛的小家夥。雖然我覺得自己已經夠笨了,一道數學題至少要晝神來回講三遍才能明白,但星海卻怎麽也得要五遍,而且講完做完之後就瞬間扔到了腦後,等晝神再問起來的時候就會跳起來反客為主:“你剛才肯定沒有講過!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于是晝神嘆了口氣,直接望向我:“小柏,麻煩你再給他講一遍。”
在臨危受命的我顫抖着給星海講完之後,他就對着星海微笑起來:“小柏都會了,你就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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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叫“都”?
但是聽到他這句話的星海立刻瞪向了我,吓了我一跳。接着他很快就像在和誰賭氣一樣迅速把解題過程寫了下來,拎到晝神面前之後就轉過臉盯着我,露出得意的笑容。
為什麽要和我較勁?
不過最後他還是寫錯了。
臨近月考的那個周末,我帶着bobby去晝神家進行沖刺補習。原本是不想帶着它去的,但當我剛拿起鑰匙,丁零當啷的聲音立刻就被它聽見了,然後就上蹿下跳地奔過來在我腳邊飛快地旋着尾巴,差點就要飛上天了。
我沒辦法看着bobby熱切的眼神說出“不行”兩個字,最後只能給它套上了牽引繩。在去晝神家之前我還繞路去一家很好吃的蛋糕店買了不少蛋糕,提着大袋小袋過去的時候星海早就已經在院子裏開始颠排球了。bobby熟門熟路地跑進晝神家,沖着陌生人星海就吠了起來,吓了他一跳。原本我還在愁要不要直接進屋,結果它那響亮的叫聲把晝神從廚房吠了出來。
晝神接過我的蛋糕時還順手擄走了星海的排球,讓他回客廳寫作業。星海沒有理會,反而是直勾勾地盯着bobby也面露兇悍,就這樣龇牙咧嘴地對峙起來。最後還是晝神擦幹了手把他提進了客廳,bobby也無趣地轉過頭去和小一玩了。
雖然我只需要補習數學就可以了,但不知不覺就被晝神鼓勵着給星海補習起英語了。聽我講完幾道題之後的星海把下巴靠在桌上,一臉不服氣地朝我嘀咕了一句:“什麽嘛,你還挺厲害的。”
從來沒受到過誇獎的我一時語噎,因為他語氣裏實打實的真誠而莫名有點感動。晝神替我接了話茬過去:“那小柏自然是比你厲害很多。”
星海叫嚷起來:“我也很厲害的!”
“那就請你先把這十道題厲害地一下子做完。”
很受用這一套的星海立馬提了筆寫了起來。晝神注意到我的視線,轉過臉朝我無奈地笑了笑。
寫到一半星海就扔下練習和跑進屋的bobby玩了起來。晝神拿過他的練習檢查着,正要把他拽回來,他卻提着bobby自己跑了回來。星海喊了我一聲,然後舉高bobby,仔細地觀察了一會,最後發出恍然大悟的叫聲:“喔!你們倆長得一模一樣!”
我的手一滑,黑色的筆尖在空白的習題紙上拉開長長的痕跡。星海像是得到了什麽不得了的發現一樣,自顧自地開始評頭論足起來。只是我沒料到晝神就這樣任由他去了,甚至也盯着我觀察了一會,頗有誠意地點了點頭。
“确實很像。”
得到晝神的突然關注,我的臉火燒火燎,最後搶過因為被星海舉在半空而不敢動彈的bobby,把他推回了桌邊,用自覺兇巴巴的語氣命令他寫作業,結果最後不小心破了音。星海大笑起來。在我氣得差點要舉起拳頭的時候,晝神不動聲色地朝他微笑了一下,用無比溫柔的語氣喊了一句“光來君”。
星海立刻噤了聲。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後來我回家的時候都一直覺得那天下午晝神的心情似乎不錯。甚至他嘴角的那個弧度淺淺淡淡地維持了很久,像夏季黃昏時分挂在薄雲後的朦胧新月。
出成績的那天星海猛地推開我的教室門,一臉自豪地把已經揉得皺巴巴的成績單展示給我看。我掃過上面全都及格的成績由衷地感嘆了一句“好厲害”,然後就看到他雙手叉腰興奮地盯着我:“你呢?”
我躊躇了一下:“都及格了。”
“不不不,我是說你的名次。”
星海擺了擺手,一副“你聽不懂我說話嗎”的神情。然而未等我回答,他已經看到了我夾在課本裏露出了一角的成績單,眼疾手快地奪了過去,發出了如臨大敵的不滿叫聲。
“可惡!你竟然比我高這麽多分!!”
星海氣呼呼地把成績單塞回給我就走了,末了還扔下一句“竟然和那家夥說的一樣”。
“那家夥”?
放學時我才知道星海說的“那家夥”就是晝神。鈴響之後踏出教室,我就看到晝神也從隔壁的後門走了出來,還順勢和我打了個招呼:“我聽光來君說你這次考得很不錯。”
“……勉勉強強吧。只是中游而已。”
其實還是多虧了晝神在周末把每門科目的考試範圍都給我劃了出來。
晝神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而我卻不知道為什麽忽然就和他并肩走了起來,好像是我的腿自己做出的決定。不過沒走出幾步星海就從走廊的另一頭跑過來。晝神朝他揮了揮手就轉向了我:“光來君請客吃雪糕,要一起去嗎?”
剛奔過來的星海聽到他這句話瞬間就懵了,為了表示抗議立馬跳了起來。我的大腦宕機了兩秒,晝神已經轉回了臉,語氣遺憾:“算了,小柏同學看起來不太想去。”
“我去的!”
晝神話音未落,就已經吓得我趕緊喊了出來。
有晝神在我怎麽可能不去!誰不去誰就是小狗好嗎!
在付錢時我原本想把三個人的錢一起結算了的,畢竟我才是後來被拉進來的那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星海已經搶在我前頭付好了錢,然後轉過身“撕啦”扯開雪糕的包裝袋,看着剛拿出錢包的我語氣有些不滿:“你那麽拘束幹嘛。不管怎麽說我都是男生,怎麽可能讓女孩子請客。”
晝神打趣一般接上了話茬:“嗯,确實是個可靠的男子漢。”
未等星海露出什麽表情,他又及時補上了最後一句:“雖然打賭總是輸。”
星海立馬炸了毛,伸出手要去搶他手裏的雪糕,卻被晝神靈活地躲了過去。不知道為什麽和星海在一起的晝神非常像個純粹的大男孩,沒有平日裏我所感受到的那種成熟。只有在這種時候我才會覺得原來他也會露出這種笑容,會做和其他同齡男生一樣的事。不過和同齡男生比起來,他還是溫柔細心太多了。
而且雖然每次他和星海說話時語氣都挺認真,但我不管怎麽看都覺得他是在哄小孩子。
“別看光來君平時是這樣,其實他非常可靠。”
像是猜到了我在想什麽,晝神看着跑在前面的星海,忽然朝着我冒出了這句話。
其實不用他說我也知道,畢竟我也看過好幾次排球部的比賽了。
“星海君打排球非常厲害吧?”
晝神應了一聲。我看着他手裏潔白的雪糕被夕陽染上耀眼的金橙色,假裝又漫不經心補了一句。
“但是我覺得晝神同學你也很厲害,不管做什麽事都游刃有餘的樣子。”
“我只是就這麽堅持做了下去而已。但喜不喜歡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思考了幾秒,努力辨別他的話外音:“你不喜歡排球嗎?”
晝神頓了頓,神色坦然:“沒有那麽喜歡。”
“就算不喜歡也還是能堅持這麽久?”
他忽然轉過了臉,反問了一句。
“難道小柏你很喜歡學習?”
“不喜歡,也不是很讨厭。可是我也沒有堅持去做這件事。”
“你說的堅持只是沒有堅持努力而已。在自以為放棄之後卻仍然能重新撿起來,其實也是一直在堅持。雖然我也想過堅持做自己沒那麽喜歡的事到底有沒有意義,不過……”
晝神慢悠悠的語氣緩緩頓住了,我下意識順着自己腦海裏的聲音接上了他的話茬:“不是所有有意義的事都是會讓人喜歡的。換句話說,喜歡的事不一定有意義。”
晝神沒有答話,只是微微眯起眼睛,和往常一樣溫和地微笑起來。
episode 7
* “比喻是一種危險的東西。人是不能和比喻鬧着玩的。一個簡單的比喻,便可從中産生愛情。”
在晝神和托馬斯一樣還沒有意識到這件事時,他已經在星海的那句“你們倆長得一模一樣啊”的話下,把小柏看作是一只被雨打濕了毛而躲在屋檐下睜着濕漉漉眼睛的小狗了。
要怪就怪她的發型真的和bobby太像了吧。
不過他也知道不僅僅是外表上的相像,而是小柏就是那種動物型的女生。還是那種已經被馴服過了的動物,在人類社會的規則下已經沒剩下多少野性了。
所以是被雨打濕了的小狗。
雖然女生平時對陌生人猶猶豫豫,保持着警惕的距離,但只要對方一招手,就會迅速地掉下去。就好像被星海推動幾下就拉進了他們的圈子一樣。
但晝神仍然覺得小柏有點沒被馴服的野性在身上,而且似乎渴望着被馴服。
月考成績一出來,星海就得意洋洋地在他面前搖晃着手裏的成績單。老師和教練那邊自然是樂不可支地安全通過了。不過小柏那邊始終沒什麽消息。晝神在去辦公室時耳朵裏漏進幾句她的班主任和英語老師不滿的話,聽起來是在責怪她去別的班上蹭課,頗有些不服氣的意味。
晝神順着星海亢奮的情緒誇了幾句,接着話鋒陡然一轉:“不過如果是小柏的話,應該會考得更好一些吧。”
“你就不能老老實實誇幾句嗎?”
星海的情緒一下子被澆滅大半,如晝神所預料的那樣冷靜了幾分。
“我只是說了事實而已。”
他輕輕地笑起來,氣得星海捏緊了手裏的成績單:“小柏肯定沒有我考得好!你不信來打個賭!”
雖然勇往直前是好事,但是很多時候真的要冷靜地看清自己的真實實力啊,光來君。
晝神笑而不語,故作思索了一會,和星海達成了協議:“那就賭放學之後的雪糕。”
“沒問題!”
星海躊躇滿志地應承了下來,迅速跑開了。等他回來時已然是氣呼呼的樣子,直直把自己往椅子上一摔,神色懷疑地盯着晝神:“你是不是就是想騙我的雪糕吃?”
“怎麽可能,”晝神笑得人畜無害,天真純良中透着幾分星海看不懂卻意識到了的故意和陰險,“是你自己不信,提出要打賭的。”
不過莫名地放心了一些就是了。
然而在放學從後門走出教室時,擡眼就撞見了從旁邊隔壁班的前門走出來小柏。晝神未加思索就徑直打了招呼,倒是把對方驚了驚。在看到從不遠處跑過來的星海時,也依然是順勢邀請她一起去吃雪糕。晝神看到小柏猶豫不決的樣子,率先堵住了她的後路。
“算了,小柏同學看起來不太想去……”
既然說不出口,那就讓別人來替你做決定吧。
未等他說完話,小柏急切的發音氣流已經沖出了口腔:“我去的!”
晝神看着她陡然紅起來的耳朵,心裏笑了出來。
真是好懂啊。
高中三年級的暑期修學旅行定在了鐮倉。一向對新事物(學習除外)有着旺盛好奇心的星海這次一反常态地對修學旅行表現出了寥寥的興致。晝神倒也不是不理解他的想法。大抵是覺得預選賽在前,不能天天泡在體育館裏而有些小小的煩躁,畢竟一開始他興致勃勃規劃好的美妙旅程從舊排球塞不進鼓鼓囊囊的旅行包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破滅了。
但是一根筋的人的好處就在于不會被外界的因素而過分擾亂內心。星海照樣是提着單獨放在網袋裏的排球上了車,并且一到北鐮倉站就興奮了起來,被拂面的海風和刺眼的陽光等和長野不盡相同的景色驅走了所有的不快和疲憊。上車和到站的前後反差讓早已習慣了的晝神都不得不再次感嘆了幾句。
鐮倉的海不是深沉的湛藍,而是偏青綠色的,但也幹淨的出奇。樹木茂盛濃郁,空氣裏混雜着潮濕的浪濤聲和幹燥清脆的蟬鳴,鼻子裏嗅到的是微微發鹹的清新豐厚的綠意。
很多人選擇的路線是先去看各種寺廟,然後下山通過鶴岡八幡宮到小町通商店街,接着一路到海邊。晝神卻是直接先去了江之島,吹了好一會海風,臨到黃昏的時候才慢悠悠地在返程路上去了明月寺。
寺院裏到處都是兔子。天邊的紫紅色漸漸濃郁,有暗色的雲朵積聚起來,深藍逐漸湧現等待交接。院裏的燈火慢慢亮起,星海抱着一只兔子玩起來。微微發黃的燈光像通往天際的道路,延續即将結束的黃昏光亮。
晝神坐了一會,再站起來走開時猝然望見穿着和服的坐在另一處兔子堆裏的小柏。女生膝蓋上躺着一只,手裏撫着兩只,周圍還趴着幾只。
前幾天和小柏聊天時确實聽她提起過她班上有幾個女生提議要帶着和服去修學旅行。話說過之後就自然而然飄散了,很少會讓晝神放在心上。但小柏穿着和服的氛圍感出奇得好——或者說,是對于晝神來說,是恰好出奇得好。
“鐮倉永遠都在戀愛”。
不知道為什麽腦海中首先浮現的是這句話,然後才是在寺院燈光下對着兔子說話的小柏。
眼睛裏并不會只有她一個人,但是會有她穿着紫陽花圖案的和服,周身都罩上一圈朦胧光暈,被毛茸茸的兔子環繞而提着肅穆的燈籠出現,傳達神明口谕的樣子。
小柏擡頭時望見了他,很快就站起身朝他跑來。等站在晝神面前時,又變回了平時那個樣子的小柏。
果然是視覺和想象的浪漫欺騙啊。
晝神微笑着和她打招呼。星海看了小柏一會,一臉欣慰:“你現在看起來沒有這麽沒精神了嘛。”
小柏的笑容僵硬了兩秒,深呼吸一口:“我今天化妝了。差別很大?”
星海剛要說話,像是從她的眼神裏察覺到什麽危險一樣,莫名又把話吞回去了,差點哽到自己。晝神少見地沒有開口,只是從腳邊抱起一只兔子,仔細地觀察起它的絨毛和小腳丫,耳邊一字不落地漏進了小柏和星海聊天的話語。
下午看海時沒有止息的海浪聲忽然又在腦海裏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