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之一/池塘與黃昏

之一/池塘與黃昏

episode 1

長谷川在遇見赤葦之前,還沒有把新年時和本多一起去神社抽到的“大兇”的簽以及巫女對她說的那句“今年會是你運勢最差的一年”放在心上。

本多的運勢是桃花走向,巫女告訴她會在這一年裏遇上一個非常不錯的體貼的男人。當時男人運極差的本多還嗤笑了一聲,沒料到她在下半年就遇到了古森,應驗了當時的那句話。于是本多和古森在一起之後,時不時就朝着在生活瑣事上遇到各種麻煩的長谷川驚呼:“果然,你今年運勢很差哦。”

長谷川淡定地用創可貼把自己剛才不小心劃傷的手指貼了起來,輕飄飄地應了她一句:“封建迷信要不得喔,小早華。”

“什麽啊,我覺得那個巫女說得還蠻準的。這是你這周第幾次了?”

本多說着就抓過她的手,看着上面的三個創可貼啧了一聲,搖了搖頭。

這是長谷川作為交換生在英國的生活結束,回國的第一年。剛走出機場,她就拿錯了行李箱,一直走出半路才發現,不得不又大費周折地去聯系工作人員,等了兩天才拿回自己原本的行李箱。裏面的東西已經被翻的亂七八糟了,明顯能看出錯拿箱子的那個人遷怒似的冒火心情。

然後是在學校裏作為代表出去比賽,連續在幾場信心滿滿的比賽中失利,一直到暑假來臨前才勉勉強強險勝一遭,略略挽回了一點自己那可憐的名氣。否則類似于“長谷川前輩根本就沒有傳聞中那麽厲害嘛”的話,恐怕很快就要傳到自家父母耳中了。

不過長谷川其實一直都不覺得自己适合演講和主持。雖然她從未和本多提起過,但從她見到本多的第一眼開始,就已經知道本多才是那個真正對演講和主持充滿熱情的人,也是那個遠勝于她的人。

見到赤葦的那天正好是她最倒黴的一天。早上起來先是莫名其妙摔下床;做早飯時不小心就走了神,把荷包蛋和面包全都弄焦了,偏偏時間已經來不及,只能勉為其難地咬了幾口;公寓裏的咖啡機好巧不巧出了故障,于是在她穿戴整齊迅速跑下樓去咖啡館買咖啡時鞋跟直接咔嚓一聲斷在了身後。

長谷川在心裏嘆了口氣。好在咖啡館旁邊就有鞋店,她徑直進去重新買了雙鞋,結果被店員死纏爛打推銷新款,好不容易才脫身。穿着新鞋去學校的路上啜了一口咖啡,猛然回神她又不小心錯拿了別人的。到學校之後長谷川的小腹就開始隐隐作痛,坐在公共衛生間裏撫着額頭,深呼吸一口,才慘兮兮地開口喊道:“不好意思,請問外面有人嗎?”

一片寂靜。

長谷川頓了幾秒,站起了身,帶着毅然決然的神色,健步如飛地獨自去便利店買了衛生巾。回到準備室時她的腳才後知後覺地痛起來。悄悄脫下鞋一看,後腳跟已經磨出了泡。

大概是走太快了吧,加上又是新鞋。不過那家店的鞋子應該本來就質量很次,否則也不至于會這樣了。

沒辦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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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谷川仍舊是在心裏嘆了口氣,連去室外抽煙區抽根煙緩解一下心情的思緒都沒有了。

那天是大學校園祭,外院的首推節目是一出排練了許久的莎翁的喜劇。長谷川和本多是負責人,而本多同時又是主演,任務繁重,于是其他各種雜事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長谷川身上。

因為腳跟實在痛得厲害,長谷川不得不換上了其他人給她帶來的舒适卻奇醜無比的室內鞋。這個“其他人”就是本多。長谷川看着鞋子上誇張的掉了一只耳朵的米老鼠造型,覺得她有充分理由懷疑這其實是本多故意帶來想看她出醜的。

先前并不是沒有過負責這種大型活動的經驗,然而那天不知怎麽的,就是出了許許多多的差錯。長谷川少見地焦頭爛額起來,連缺了一個配角都沒有發現。到最後即将開始時,才有人匆匆過來說到處都找不到演那個配角的人。長谷川抱着一堆演員的服裝,小腹止不住往下墜地輕微疼痛,額頭冒出亮晶晶的汗。她看着淩亂的準備室裏擁擠的人群,耳邊嗡嗡作響,腦海裏卻浮現自己穿着小醜拖鞋和黑色長裙的滑稽樣子,仿佛整個人馬上都要爆炸。

于是她用力地深呼吸一口,放下手裏的東西,提起一個喇叭,清了清嗓子,把擴音按鍵開到最大:“抱歉,請大家都先停一下。”

語氣裏少見的嚴厲成功地讓所有人都停了下來,把目光都移到了她身上。

“麻煩大家花五秒時間思考一下,現在你們身邊有沒有能夠立刻、馬上來演配角侍衛的人。如果有的話,請馬上把他帶過來。這是我的一個私人請求,事後一定會好好感謝。”

倘若是在平時,長谷川有知子絕不可能說出那後半句話,而且還用的是認輸一般的懇請的語調。

或許是她平日裏積累的人緣在此刻終于起了作用。六秒過後,有人恍然大悟地叫了一聲,把自己的室友赤葦京治推到了她面前。

長谷川用了寥寥幾句話就和這個看起來安靜中透着幾分乖巧的文學院後輩順暢地溝通完畢。劇目開演之後,她松下一口氣,剛要坐下來就透過自己面前的鏡子看到赤葦還沉默地坐在椅子上,既沒有換裝也沒化妝,驚得她全身的神經又立馬緊繃起來。

“負責人員沒有把衣服拿給你嗎?”

長谷川一回頭,話音未落,赤葦已經站起了身:“抱歉,我沒有找到戲服。大家都很忙,所以沒去打擾他們。”

長谷川聽着他說話,腦海裏莫名浮現出一個“乖巧的小後輩拘謹地坐在椅子上安靜地看着別人忙來忙去”的可愛形象。

“不過我已經看了劇本。我大概要在第八幕的時候才出場吧?”赤葦神情淡然地頓了頓,“我稍微觀察了一下其他配角化妝的時間,空閑時間還綽綽有餘。長谷川前輩你可以先休息一會,不用擔心。”

不知道為什麽,長谷川看着他仿佛已經洞察了全局的神情有些不服氣起來。

不。這家夥淡定得一點都不可愛。

長谷川這麽想着,從箱子裏翻出赤葦該穿的戲服,拿出自己昨天才洗幹淨的化妝刷,把赤葦按回到了椅子上。

“就算是這樣,還是先化好妝比較好。萬一有什麽突發事件呢?”

男生輕微地聳了聳肩,一時沒有答話,看起來是默認了她的想法。然而就在長谷川準備給他上妝的時候,赤葦忽然又語調毫無起伏地開了口:“我不覺得前輩你會讓突發事件出現。”

長谷川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揚起的美妝蛋正要輕輕觸碰到他的臉,猝然跌進他幽深的眼睛裏。

像不小心掉進了森林綠意圍繞之下的深綠色池塘。刺眼的陽光被遮蓋天空的綠蔭篩成柔和的光線,耳邊響起樹葉清脆的沙沙聲和蟲子的輕微鳴叫,嗅到濃厚而潮濕的清新的樹木味道,全身淌過沁人心脾的涼意。

明明才第一次見面,為什麽要做出一副自以為很了解我的樣子?

長谷川輕輕地咬了咬牙,陡然生出一種被看穿的不适。她知道赤葦毫無冒犯她的意思,只是她對着他的眼睛,有些被自己的反應惹火,而開始對今天的自己生起氣來。

然而心下積壓了許久的話,忽然就這樣對着赤葦的眼睛滑出了口。

“就算是我,也是有預料不到,沒辦法及時處理好的突發事件的。”

語氣裏的寂寥從喧嘩的空氣裏掉落下來時,她才驚覺自己剛才說了什麽。

果然。這肯定不是平常的長谷川有知子。

赤葦敏銳地察覺到她一瞬間的失常,神色中透出了真誠:“抱歉。”

“喔,沒事,”長谷川極其輕微地嘆了口氣,卻透過男生的眼睛知道他還是捕捉到了自己的嘆息,便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迅速用輕快的語氣扯開了話題,“不過話說回來,現在的男生皮膚都這麽好嗎?還是說是我老了?”

episode 2

長谷川以為校園祭那時候是她和赤葦的第一次見面,實際上男生早已在開學時就見過她了。

赤葦的合租室友是個路癡,剛開學時連自己所在的學院都找不到,還得給他打電話不停地叫嚷着“喂喂赤葦,外院到底在哪裏啊?!”。而在赤葦耐心又清楚地給他講了一遍路線,聽到電話那頭傳來的“哈哈哈什麽,你再說一遍呗?”的時候,他徑直開口道:“你把你現在的位置發給我,我過來找你。”

挂斷電話之後的赤葦抓了抓頭發,嘆了口氣,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又掉入了和高中時代類似的陷阱。他向來不認為自己是個保姆,好像必須,或者說不得不要整天照顧一些令人操心的前輩或同輩們一樣。偏偏還總有人覺得他就是可以做到這一點——譬如馴服難纏的家夥。

“馴服”這件事,會讓人産生一種幻覺。那種人才是舞臺上真正的明星,但他不是。他不是小王子,無法妄自同意小狐貍的請求。他只是那個跟随在明星身邊亦步亦趨卻依舊甘之如饴的人。

文學院和外院是兩棟由一條長廊連通的大樓。赤葦收到定位之後,從窗戶外望去,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文學院前面的樹林裏傻呼呼地笑着的室友。他把室友帶到外院之後,對方扯着他一臉興奮:“你也來看看嘛,今天外院的新生演講裏聽說有個超級厲害的前輩。”

當時室友口中的“前輩”指的是本多。對方誠然如他所言,是個在臺上光芒萬丈,激情澎湃,吸引所有觀衆注意力并能夠随意調動他們的情緒的人。倘若是國中時的赤葦,或許早已被本多的光華刺到了雙眼。但這次不知道為什麽,他的注意力滑到了坐在本多身邊,及時給本多出了差錯的話筒調回了正常狀态的那個前輩身上。

在本多的講話即将結束的時候,臺下有騷動,似乎是一些新生在打鬧着玩。察覺到這個情況的本多逐漸不快起來,眼裏的警告意味越來越重。就在騷動越來越響,分散了許多觀衆的注意力,讓赤葦覺得本多會即将猝然停下去警告他們的時候,他看見坐在一旁的前輩悄悄拍了拍本多,穩住了她的情緒。然後她在本多的講話結束時故意停頓了十幾秒,拿起話筒,微笑着用一個诙諧得體的典故,和着她沉着卻重音咬得恰到好處的聲調,加之溫和的眼神,不動聲色地順利提醒了方才的那群人,又不至于讓他們覺得不快。

結束之後有一群人湧上去找方才講話的前輩們說話。赤葦瞥見有人邊喊着“長谷川前輩”邊跑到那個他注意到的前輩面前,把一堆像資料的東西遞給她。站在他身邊的室友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猛地一拍手,想起來什麽:“我剛才還聽到旁邊的人在說,外院有個傳聞是,’在本多前輩那裏碰到的釘子,只要拿去長谷川前輩那裏,就一定會被來者不拒地磨成鑽石’。”

赤葦微微側過臉,嘴角勾起笑意:“聽起來有點像是在大言不慚地麻煩別人。”

室友點了點頭表示同意:“好像也是。”

然而雖然這麽說着,赤葦的室友還是因為社團的事跑去麻煩了長谷川。事後回到公寓時還朝赤葦感嘆:“長谷川前輩果然厲害,我們花了幾天都沒解決的事情她直接幫我們打了個電話就ok了。”

正坐在沙發上看文庫本的赤葦摘下黑框眼鏡,沉默了幾秒,不出意料又聽見他接着道:“我想試試那個傳聞是不是真的,所以先去找了本多前輩,但是被她拒絕了。”

“是嗎,”赤葦淡淡地應了一聲,“不過事情解決了也挺好。”

看起來長谷川前輩是個幕後英雄般的存在。不管是那個傳聞也好,新生講話時也罷,都是她在做那些麻煩的事。而那時候本多前輩的講話結束後,她的講話雖然也非常精彩,但并不像前者那樣能夠直截了當給人感應到一種相同頻率的錯覺。

在赤葦看來,長谷川的講話更加精細深入,但是緩慢。只不過一旦那顆石子投入湖中激起漣漪,水波就會延綿不絕,回響溫柔。

他倒是覺得她的才能和光芒完全能夠以另一種不同于演講的方式更好地呈現。

校園祭的時候,赤葦又被室友請求着去給外院的活動幫忙。原本想要拒絕,卻在被拉扯進準備室時看到腳後跟貼着創可貼穿着奇怪的米老鼠室內鞋忙裏忙外的長谷川時心下猶豫起來。

“拜托啦赤葦,我之前欠前輩一個人情,如果你這次幫我了,我也就欠你一個人情。以後我一定會按時打掃絕對不會拖延的!”

“難道打掃不是本來就應該做的事嗎?”

赤葦壓下心底的猶豫,已經打定主意幫忙了,嘴上依舊吐槽了室友一句。

“哎呀,哈哈哈,”對方笑起來,“不過剛才前輩自己都說這算她的人情,這樣就間接等于她欠了你一個人情。如果你以後遇到什麽事的話,就可以不用愧疚地去找前輩幫忙了。”

我倒是不覺得我能做到這樣的’毫不愧疚’。

赤葦微笑着,用另一句話蓋住了心裏的想法:“我沒明白你的邏輯。”

“好啦好啦,反正你先坐在這裏,我去和前輩說一下。”

赤葦在室友給他拉過來的空椅子上坐了下來,看着他擠進人堆裏一下子沒了影。這時候長谷川忽然從他身邊冒出來,沒有注意到他,徑直蹲下身從他身後的一排衣服下取出一雙看上去精致卻明顯很不舒服的鞋子換了上去。那雙奇形怪狀的室內鞋被她塞了回去。換上鞋之後他聽見她發出倒吸涼氣的“嘶”聲,等再擡起臉時已經恢複了從容不迫的樣子。

然而赤葦看着她走幾步路就要停一停的動作,忽然想到了擁有人類的雙腿之後每一步都仿若踩在刀尖上的美人魚。

一定很痛吧。

赤葦想起先前看到的她腳後跟的創可貼。

在外院的戲劇表演順利收官之後,赤葦也被帶去參加了聚餐。他在擠擠攘攘的飯桌上被吵得頭痛,何況周圍坐得還都是一圈不認識的人。長谷川坐在他對面,維持着完好的微笑,很少說話,氣氛基本都是由其他前輩們帶起來的。赤葦看着她有些百無聊賴地夾起鍋裏的蔬菜,放進自己碗裏之後就認真地盯着看了幾秒,再慢慢送進口中,心下判定她大抵也和自己一樣只想快點找個理由離開這裏或者提前結束這場毫無營養的飯桌對話。

本多幾乎已經喝得半醉了,用力地挽住了她身邊的長谷川,擡高另一只捏着酒杯的手朝其他人劃了一圈,大叫道:“我說啊,你們不要老是有什麽麻煩就喊着’長谷川前輩長谷川前輩’的,就不能自己學着解決嗎?要多鍛煉一下自己的能力啊……”

說着又扔下酒杯撲到了長谷川身上,拖長了語調:“長谷川可辛苦了呢,要替你們解決這個解決那個的。”

被本多抱着脖頸的長谷川拍了拍她的頭,抱歉地對其他人笑道:“不好意思,她又喝醉了,不用把她的醉話當真哦。”

“喂,你不知道酒後吐真言嗎?”

本多不滿地推開了她,袖口不小心就把她整齊放在桌上的筷子拂到了地上。赤葦眼疾手快而又沉默地拿起筷筒裏的備用筷遞給了長谷川,捕捉到她眼裏閃過的一絲訝異。他看到長谷川對他道謝的口型,嘴角勾起了淺淡的笑意。

其他人都被本多張牙舞爪的反應逗笑了,沒有注意到這一幕。長谷川轉向本多,替她倒了滿滿一杯茶水送到嘴邊,像哄孩子一樣無奈又溫柔道:“好啦,你快點解解酒,不要說些可怕的話把那些來找我的可愛後輩們吓走。每次一喝醉就這樣,真的是……”

“不過長谷川你不是很能喝酒嗎,之前可是千杯不醉的類型,今天我可注意到你一滴酒都沒沾噢。”

忽然有人插了句嘴,說着就倒了杯酒給她遞了過去。長谷川正要接,趴在桌上的本多猛地挺直了身子,搶過杯子,眼神銳利地掃了桌上的人一圈,最後定在了赤葦身上。

“我想起來了,這家夥今天也沒喝過酒。那這杯酒歸你了。”

被點到名的赤葦心下一驚,剛要擡起手,酒杯已經被另一只白皙的手拿走了。他的視線滑到笑意盈盈的長谷川身上,對方也正望着他,幹脆利落地一飲而盡後才轉向其他人回答道:“還是大一新生,大概率還沒成年吧?”

赤葦正要答話,本多咚咚地拍了幾下桌子,吵鬧地喊着想回家。其餘人聞言紛紛看了眼時間,便都陸陸續續起了身準備離開。赤葦仍舊在座椅上待了一會,等到人都散得差不多之後才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故意放慢了速度。

結完賬回來的長谷川扶起本多,注意到赤葦詢問需不需要幫忙的眼神,朝他笑了笑:“沒關系,她的男朋友馬上就到了。”

外面的雨剛停,路上仍舊是濕漉漉的一片。地面上的水跡裏倒映着霓虹燈的光亮,有車從水面駛過之後留下滿地五彩斑斓的碎泡泡。本多還在長谷川的耳邊嘀咕着一些“都和你說了不要總是那麽照顧別人”之類的話,然而全被她當作了耳旁風。

古森趕過來時瞥見站在一旁的赤葦,兩個人異口同聲地啊了一聲,互相打了個招呼。等長谷川把本多交給古森,看着他們兩個人離開之後,赤葦才轉過臉朝她道:“我已經成年了,前輩。”

長谷川笑了出來:“你等了那麽久就為了說這句話?”

“……”

赤葦沉默下來,跟在她身後兩步遠的距離慢慢走着。過了幾分鐘之後才聽到她重新開口:“我只是不喜歡欠人情。你有其他什麽事情需要我幫忙的嗎?”

他倏忽擡眼,撲通一下掉進她含着笑意的眼睛裏,和很多年前那個黃昏一樣。

赤葦停頓良久,才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淩亂間歇的汽車喇叭聲中響起。

“有。”

“是嗎,什麽事?”

“我覺得前輩你現在可以換雙鞋子了,”赤葦說着略略移開了視線,“對不起,因為之前看到有血。現在其他人都已經走了,就算換了鞋也應該沒關系了,不會有人注意到的。”

長谷川心下一驚,下意識掃了自己的鞋子一眼。在聚餐的時候她就覺得後跟快疼到麻木了,沒想到磨出的血甚至都已經滲出了創可貼。

但是男生還是一副鎮定自若的認真神色,好像這真的是在請求她幫忙一樣。于是長谷川故意換上了戲谑的語氣:“可是對我來說你不算是那’其他人’中的一員嗎?”

沒料赤葦聞言便鞠了一躬:“那我可以現在就走,這樣前輩你就不用糾結了。”

長谷川忙擺了擺手:“我只是開玩笑的。為什麽你一點都沒有可愛的後輩的樣子啊。”

“可愛的後輩?”

“反正不是像你這麽懂事就是了。你是不是有點過于成熟了,赤葦?”

長谷川在心裏已經幾乎要為他的細心咋舌了。她不知道他怎麽就發現了她因為疼痛走路姿勢有些細微得不正常起來,甚至似乎也發現她是因為有很多認識的人在場才不想換上其他更舒服的會露出腳後跟的鞋子。畢竟那樣的話一定會有人注意到她的傷口,然後上前來開始噓寒問暖,像上午在準備室時那樣。

就是因為不想被那麽多人見到“長谷川有知子也會有受傷狼狽并且手忙腳亂的一天”,才選擇又換上了那雙硬得讓她覺得自己在穿石雕一樣的鞋子。越是覺得疼痛的時候她就越能狠下心咬着牙支撐自己得體的一面,不斷地提醒着自己不要因為這些區區倒黴小事就消磨了意志。

“不過夏天也快來了,該買涼鞋了,”長谷川環視了一圈,花了五秒直接選定了一家店,望了赤葦一眼,“要一起去嗎?”

“如果前輩你不介意的話。”

長谷川覺得她在他一本正經卻又雲淡風輕的冷靜中不知不覺地敗下陣來了。明明才第一次見面吧?

擡手搭上店門的推手時,她故意轉過臉朝身後的男生道:“所以這算是幫你一個忙?”

聽到她這句話的赤葦反而微微笑起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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