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之三

之三

episode 5

升入高中二年級的時候,真由美還是和雙胞胎分進了同一個班。她看着布告欄上的名字,站了一會,嘆了口氣,轉身朝教室走了。

聽說開學之前有段時間,在學校集訓的宮治忽然開始對自家老媽做的便當挑東撿西,不是“今天的炸豬排太老了”就是“昨天的鱿魚沒有味道”,惹得宮夫人把鍋鏟一扔,圍裙一解,放下了狠話:“愛怎麽吃自己做去!我不會再給你們做一粒米!”

因為生宮治的氣,連帶着宮侑也沒了便當吃。在吃了好幾天學校食堂的飯和小賣部的炒面面包之後,宮侑逼着宮治去和自家老媽道歉,然後兩個人又吵了一頓,氣的宮侑整整一下午沒和宮治說話。最後還是宮治老老實實地道了歉,宮夫人才重新給他們做便當。

實際上在沒給兩個臭小子做便當的那幾天裏,宮夫人和日高夫人通了電話,抱怨了一通雙胞胎(其實是宮治)的無理取鬧。日高夫人還想着那回“要個兒子過來”的事,竟然笑着和宮夫人提議讓真由美幫她做便當,結果在宮夫人不好意思的推脫和電話邊真由美陰沉的臉色下,這個提議還是不了了之了。

不過宮夫人倒是在上門閑話家常的時候和真由美聊了很多關于料理的事,取了一些經回去再給雙胞胎做便當之後,宮治的抱怨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真由美真的很厲害啊,一下子就把那小子的嘴堵住了。”

宮夫人再次上門的時候不由得連連誇贊。就算真由美再怎麽覺得她讨厭那兩個人,知道自己的菜單和做法頗受歡迎之後還是免不得會高興,因此不由得在宮夫人的稱贊下紅了臉。

“不過老媽最近的廚藝突飛猛進啊。”

并不知道自家母親一直在和真由美交流的雙胞胎,在吃便當的時候這樣互相感嘆。宮治吃着那章魚香腸燒,總覺得味道有點熟悉。忽然腦袋瓜子靈光一現,聯想到前不久每次回家的時候都撞見老媽在打電話,話筒裏面斷斷續續傳來日高夫人高昂振奮的聲音,猛地反應了過來:“是不是問了真由美的做法?”

“真由美是什麽做法?”

宮侑塞了一口飯進嘴,鼓着腮幫子滿不在乎地盯着宮治。宮治頓了頓,感嘆了一句:“你真是蠢的沒邊了。”

“莫名其妙又說什麽啊。”

“說你蠢。”

“找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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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再打。”

“行。”

吃完之後兩個人就忘了這回事。走回教室路過衛生間,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心領神會一起進去了。他們進去的時候正有幾個躲在那裏抽煙的別班男生在講話,宮治的耳邊陸陸續續漏進了幾句“不,三班那個女生的胸更大啊”“你懂個啥那是穿出來的”之類的話。準備出去洗手的時候那幾個男生也前前後後出去了,依舊激昂地讨論着。

“但是五班的日高才是真的大,一看就知道很有料。”

“啊這個我懂,感覺會很想……”

未等那個男生擡手做出什麽猥瑣的手勢,他已經猛然被狠狠揪起衣領扔到了門上。等反應過來擡頭,只看到黑了臉的宮治站在他面前兇狠地盯着他。

“喂你幹什麽!”

“教訓一下不知好歹的家夥。”

宮治活動了一下手腕,一個字一個字地把話從嘴裏放出來。沒等周圍人回過神,兩個人已經在男衛生間門口扭打起來。一邊的宮侑當然不會讓自家兄弟吃虧,嘲笑了幾句眼見着宮治要占了下風後也莫名其妙立馬參與了進去。等老師被其他人叫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團混亂了,甚至各自都不知道自己揍的是誰。

使了很多人才費力地把他們拉開來。宮治被拉走時還不忘在空中胡亂踹了幾腳放了幾句狠話,結果一擡眼看到站在對面女衛生間門口,正目瞪口呆望着他們的真由美,話到喉嚨口一下子噎住了,差點嗆死。明明不是他在說那些下流的話,卻也不知道為什麽有些心虛,自覺丢人地幹脆把臉扭到一邊不去看她。

宮夫人趕到學校時,結束了外鬥的雙胞胎已經站在辦公室裏又開始內鬥了。宮侑責怪宮治在打架的時候踢了一腳在他腿上,說他是趁着混亂報私仇。在辦公室挨完老師和母親的罵,到了體育館又繼續跪坐着挨教練和北前輩的訓斥。在一邊觀望的角名掏出手機拍了幾張照,打開學校論壇,赫然瞧見上面已經冒出一個新帖子,标題是“狐貍要吃兔子了”。

大概講的是排球部的宮氏雙胞胎為了一個女生在男衛生間門口和別的班的小混混打了起來。角名看完帖子又瞅了瞅還乖巧地跪坐在那裏的雙胞胎。雖然帖子裏寫的是宮氏雙胞胎,但據他從阿侑據理力争的辯解裏所知的,主動挑架的不是阿治嗎。

挨完罵後的雙胞胎湊到角名那看了一眼帖子。沉默了一會,阿治轉過臉問阿侑道:“狐貍會吃兔子嗎?”

“不知道啊……狐貍不是雜食的嗎?”

另一邊還在擔心他們會不會受處罰的阿蘭聽到這句話差點滑一跤:“你們的重點是這個?!”

第二天上學,宮治看見真由美在校服外套了一件寬大的衛衣外套,便知道她已經了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了。在她往包裏掏課本的時候,莫名覺得有些不爽的宮治走過去,一只手撐在她課桌上,擡了擡下巴:“那外套怎麽回事?”

真由美擡眼看到他臉上早已貼上的消毒紗布和ok繃,放在包裏的手悄悄把本來要掏出來的消毒藥水又松開了,在宮治的注視下有些不自在地往前整了整外套:“沒什麽。”

“你不熱嗎?”

“不熱。”

“唬誰啊,我都看到你臉上的汗了。”

真由美驚了驚,困惑地擡手摸上自己的臉。宮治一下子笑出來:“不,我騙你的。你也太好騙了。”

正說着,宮侑從後門走了進來。宮治順手朝他一指,對着女生義正嚴辭道:“你看像阿侑這樣沒皮沒臉從來不在意別人眼光的,活得多輕松。你要是像他那樣,就不用在意別人怎麽說你了。總不至于等夏天的時候還穿着外套吧?”

突然躺槍的宮侑已經不滿地抗議起來,絲毫沒有收到什麽回應。真由美眨了一下眼睛,對上宮治的眼神:“夏天的時候我不會穿的。”

頓了頓,深呼吸一口,又慢慢道:“謝謝。”

宮治怔了怔,接着把耳朵湊過去:“啊,你說啥?”

不明所以的真由美又認真重複道:“謝謝。”

“啊?”

真由美呆了呆,忽然注意到他正努力忍着笑的嘴角,陡然明白他又在逗她玩,立刻有些氣呼呼地坐下了,不再去理會他。宮治笑完了,沒注意到受了冷落還躺槍的宮侑已經走到他的課桌邊掏出一本漫畫,翻到一頁語氣雀躍地展示給真由美看:“這個角色和真由美挺像的。”

宮治瞅了一眼,嘴瓢接了一句:“xx醬胸也很大,不過她看起來挺開心的。”

話音未落,他已經看見了女生略顯僵硬的臉色,以及,過來找他的阿蘭和北前輩正站在門口。阿蘭同宮侑臉上都帶上了一副“原來阿治你是這樣的人”的神情。宮治慌忙給自己救場:“喂我開個玩笑!我只是想安慰她!!”

北前輩非常、非常輕微地咳嗽了一聲:“阿治,你出來一下。”

宮治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妙,只好朝真由美道了聲歉,然後瞪了笑眯眯的阿侑一眼,有些悻悻地出去了。

其實他自己都不明白怎麽突然就使出了這麽蹩腳的一手。感覺是不小心上了阿侑的當,因為先前他看那本漫畫的時候還和阿侑感嘆了一句說那個角色很像真由美。但是他怎麽會沒經大腦思考說出那句話?

不過要知道那個角色可是個大美人。四舍五入不就相當于他在誇真由美長得好看嗎。

可是這樣一來,總覺得他和阿侑那家夥又變成一路子人了。

事後角名在體育館看着做熱身運動的雙胞胎輕飄飄地吐槽了一句:“一個是一打排球就降智五歲,一個是碰上喜歡的人降智五歲。因為本來就只有五歲,降完之後直接返祖。不愧是雙胞胎。”

實際上在去部活之前,有些郁悶的宮治在鞋櫃處撞見了正抱着長笛也準備去部活的真由美,撓了撓後腦勺,照舊把手插在外套口袋裏,重新給她道了歉:“抱歉,上午我有點激動。”

“沒事。”

宮治蹙起眉,不解地盯着她看了好一會,等女生換好鞋子走出去的時候才慢吞吞走到自己鞋櫃前,一打開看到一瓶消毒藥水放在裏面。他又看了一眼正往外走的真由美,抓起藥水塞進包裏,迅速換好鞋追了上去。

“如果你不是真的想穿着的話就脫了吧。反正他們已經吃了教訓了,都被老師談了話也受了處罰了。”

真由美安靜地走着沒有講話。每次看她沉默的時候宮治總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一個非常之笨拙的人,就算心裏想的是那麽一回事,到了嘴邊又變成另一回事了。

真的是,這樣還算什麽溫柔嗎。

他也沒辦法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覺得沒事,因為她很少把情緒表露在臉上。這對宮治來說着實有一點難度。他看着天邊漸漸染紅的雲朵,馬上就要深深地墜落進夜晚的深藍色寂靜裏,又平淡地重新開口道:“你自己怎麽舒服怎麽來。”

真由美走了幾步,臨分開的時候才松開了緊閉的嘴:“那本漫畫……能借我看一下嗎?”

宮治從包裏摸出漫畫遞給她,聽到她道了聲謝。她仰起頭看他的時候,神情在愈來愈暗的天色裏倏忽閃了一下,很快就轉身走掉了。

宮治在原地站了一會,一時沒有消化掉剛才看到的情形。心髒倒是率先咕咚了一下,像是猛烈地跳動,又像是抽搐了一下。

剛才——她是不是笑了?

episode 6

排球部的預選賽,原本是要讓銅管樂器隊去應援的,但日期和籃球部那更重要一些的決賽撞上了。最後權衡了一下,決定把銅管隊拆開來,用上木管樂器隊去給兩個社團演奏第二應援曲。部長在那裏宣布的時候,真由美少見地擡起了頭,表現出了對技術指導和練習之外的興趣。

只是被挑去應援的名單裏沒有她的名字。聽副部長念完之後,真由美安靜地起身去外面的水池洗手了。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心裏并沒有當初預想的那種反感,知道名單上沒有自己的名字不需要去現場的時候也沒有當初預想的輕松。略有些慶幸同時也略有些失望。慶幸是不用給雙胞胎應援,失望中的大部分是因為已經到了二年級,依舊沒能被挑去出場,哪怕是給體育系社團做應援而不是比賽。

不過那種失望裏好像還摻雜了其他一點什麽。

是什麽呢。

正要拉開門回去的時候聽見裏面傳來幾個一年級生的議論,似乎是在奇怪為什麽她沒有被派去應援。

“日高前輩吹的不差啊。”

“可能是因為吹奏樂部的人實在太多了吧,木管樂器隊就更多了。”

“我倒是聽說應援一般都是讓一年級去的欸。”

……

真由美搭在門把上的手又縮回去了,站在門口靠在牆上,還是打算過幾分鐘再進去,好讓她們有時間結束這個話題。不巧的是雙胞胎這時候和排球部的人一起過來了,是正好路過就來詢問一下過兩天比賽應援的事。

宮侑一進去打招呼,裏面就響起低低的驚叫。宮治在遠遠看到真由美的時候就已經把往前門走的腳步改成直線,徑直朝她過去了。

“罰站呢?”

“沒有。”

“那你站着幹嘛?”

“想站一會。”

宮治望了她一眼,嘗試從她臉上找到一點什麽痕跡,最後還是放棄了。

“聽說這次要換應援曲?”

“嗯。換了第二首。”

“你去嗎?”

“一年級的會去。”

“好像确實每次應援都是一年級的比較多,”宮治擡起臉看着天花板,回憶了一下,然後朝真由美擺擺手,語氣輕佻了幾分,“不管怎麽說你都已經二年級了啊。”

真由美瞥了他一眼,像小小的小動物那樣非常輕微地嘆了口氣:“我還沒有外出演奏過。”

宮治聽出了她話裏的無奈,有些驚訝地挑了挑眉。這大概是他第一次見到她流露出似乎不太順心而有點憂愁的樣子。

“我還以為你不會在意這種事。”

“如果要不在意自然也可以不在意,”真由美輕描淡寫,“不過沒辦法三年都這樣卻一點不甘心的心情也沒有。”

“為什麽不去找部長說一下?”

“不需要。不能去應援是因為要鍛煉一年級,不能去比賽是因為我吹得不好。沒什麽好抱怨的。”

真由美說着已經拉開了後門,朝宮治微微颔首道別,卻忽然又被男生叫住了。

“那你要不要過幾天來看比賽?”

真由美垂下眼簾想了一會,聲音輕細:“有時間的話。”

但是沒有來。

熱身時宮治還掃了幾眼觀衆席,沒看到那個身影,卻因為有些出神還被北前輩敏銳地盯了一眼。不過比賽開始之後就沒想過這回事了,一直到結束才重新想起來,給真由美發了消息詢問,只收到一句非常簡單的“抱歉”。

這是什麽态度啊。正常來講不是應該解釋一下嗎。

宮治皺起眉頭,把手機扔進包裏了。馬上就是春假了,身體狀态卻有點不太對。今天比賽的時候還被阿侑那家夥嘲笑了好幾次,喊着“你該不會是感冒了吧”“太遜了”“你那軟趴趴的扣球是怎麽回事”,氣的他恨不能在比賽中途随便撿點什麽東西塞進他嘴裏,惡狠狠地讓他閉上那張臭嘴。

然而——

阿侑那張該死的烏鴉嘴。

才剛放假,果然感冒了。原本只是打了幾個噴嚏,到了晚上一下子惡化起來,半夜就發燒了。宮侑大叫着“不好不好”,從床上爬起來叫醒了老媽,沖到櫃櫥前,來來回回抱了許多被子扔在宮治身上,把家裏的備用被都掏空了,然後看着層層疊疊厚重如山的被子下安靜躺着的宮治欣慰地笑。

“混蛋——你是想壓死我——”

雖然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宮治還是用力沙啞着嗓子沖着他怒吼。宮侑朝他走近幾步,卻還是警惕地保持了一定距離,語氣欠揍:“你別傳染給我。多蓋點被子出身汗就好了,還不是為了你好。”

“你腦子裏對’多蓋點被子’的概念到底是什麽?”

“不就是多蓋點被子嗎。”

“你給我等着——”

宮治說着就拼命咳嗽起來,還想掙紮着爬起來揪住阿侑對着他咳,但被那堆被子壓着絲毫脫不了身。宮夫人打着哈欠拿了溫度計和藥過來,宮侑立馬從房間溜了出去。

“今天先把房間讓給你睡,明天你要是還沒好就給我挪去沙發。阿治你這沒用的家夥。”

第二天宮治的病情好轉了一點,但還是持續發着低燒。他躺在床上睡了一整天,半夢半醒中似乎有聽見阿侑走進來拿走了他的體溫計,然後罵了句“太沒用了”;再是自家母親過來給他換了一壺熱水,叮囑他自己記得爬起來吃藥;最後是斷斷續續樓下響起的門鈴聲,聽見了日高夫人響亮的問候聲,才想起來前不久母親邀請了他們一家來吃飯。

真由美提了很多水果來,宮夫人接過去之後又立馬被宮侑順走了。趁還沒被宮侑拿去獨占,她率先發了話:“阿治感冒了嗎?”

“噢沒關系沒關系,馬上就好了。”

宮侑應了一聲,喜滋滋地抱着水果跑進去了,也不知道去幹了什麽。等真由美走進會客廳的時候才知道那袋水果裏的哈密瓜已經迅速被切成了塊擺在茶幾上用來招待他們了。宮侑拿了兩個蘋果,在削給阿治吃之前還不慌不忙地在廚房抛着玩了一會。

宮夫人招待日高夫人他們坐下之後,盛了粥喊阿侑送上去給阿治。宮侑懶懶地應了一句:“我還在切蘋果。”

“你想被你老媽我切成片嗎?”

“不要——啊,真由美,能麻煩你送過去嗎?”

宮侑逮住了來廚房拿茶杯的女生,在宮夫人的怒瞪下臨危不懼,徑直朝她指了指桌上的粥。真由美猶豫了一下,乖乖端起粥走了。

“記得再給他量一□□溫——喲。”

宮侑又在她身後笑容燦爛地追加了一句。

雙胞胎的房間和以前相比沒什麽大變化,雖然很整潔,但稍微想想就知道都是宮夫人收拾的。房間裏的窗簾拉得緊密嚴實,一絲光亮也沒有透進來,只開着書桌上一盞昏暗的臺燈。真由美在門口站了幾秒,才找到被壓在一堆被子下面的宮治。

宮治原本是睡在上鋪的——小時候和宮侑打了幾架贏過來的床鋪,但因為感冒懶得再爬上去,幹脆鑽進了阿侑的被窩,而阿侑拽了好幾下都沒能把他拽下來,只好作罷。

朦朦胧胧之中,宮治感覺到一只冰冰涼涼的軟軟的手在他額頭上摸了摸。肯定不是阿侑那混蛋的,也不是老媽的。他們兩個只會把溫度計往他嘴裏一塞就完事了。

啊——這家還真是人情冰冷。住不下去了,要不等病好了之後幹脆走掉吧。

宮治胡思亂想着感嘆了句,然後就感覺到有人在輕輕推他,怯生生的,似乎在努力把他叫醒,卻就是不願意直接開口叫。宮治在心裏嘆了口氣,擡了擡眼皮,恍恍惚惚看見穿着粉色毛衣的女生,像一片柔軟的夢一樣兀自在他眼前飄過去了,接着就是一支溫度計進了他嘴,柔軟的那一片又飄了回來,在他眼前坐定了。

真由美瞧着宮治大概是醒了,開口道:“要喝粥嗎?”

她的聲音在昏暗的房間裏上升,慢慢消散。好像是一下子寂靜下來,忽然讓她覺得有些不習慣,雖然一直以來她都是很安靜地自己一個人度過的。是因為宮治突然沒了聲音吧?畢竟以往的話,就算她不說話,他也會自顧自在那裏說一堆,或者是和宮侑吵鬧着,總之怎麽都不會讓她的耳根清淨一會。

不過在她看來,還是安靜一點比較好。睡着的宮治看起來都沒有生龍活虎的宮治那麽惹人厭了。

過了一會,真由美聽見宮治甕聲甕氣地應了一聲,卻又久久沒有爬起來。她躊躇了一下:“那我把粥放在這裏了。”

正要站起來的時候手腕突然被抓住了。真由美吓了一跳,還未等她回頭,宮侑就已經踹開了房門,語氣歡快:“我把蘋果拿過來了喲——啊抱歉,我是不是打擾你們了?”

他那別有用心的上揚的尾調讓真由美不得不懷疑他是故意先讓她上來的。難道又是這對雙胞胎串通好了要做點什麽捉弄她?真由美剛要掙脫開宮治的手,卻聽見宮治已經鼻音濃重地對宮侑發了話:“知道打擾了就趕緊滾出去,混蛋阿侑。”

“好好好,”宮侑放下手裏的蘋果,蹲下身像對待小狗狗那樣拍了拍宮治的頭,心情看起來頗為愉悅,“不過就你現在這狀态要做點什麽也沒辦法吧,廢物阿治。”

趁宮治還沒有爬起來對他拳打腳踢之前,宮侑迅速地對真由美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跑走了。被他的話有些吓到的女生默默往後撤了幾步,離宮治遠了一些,随時做好了開門而逃的準備。

“別聽阿侑那混蛋胡說八道,”宮治慢騰騰地從床上爬起來,神情疲倦,有些沒好氣,“我又不會吃了你。”

宮治喝了粥,略略好了些,瞧了一眼還拘謹地站在那裏的真由美,吐槽勁又上來了:“你不累嗎?”

“不累。”

“什麽啊,這麽提防我,”宮治重重嘆了口氣,“之前為什麽沒來看比賽?”

真由美怔了怔,沒料到他會再提這件事。她原以為他先前的邀請也只不過是随口一說。但她确實是去了的,只是一想到如果被吹奏樂部的人認出來就可能會被拉過去坐在一起——而她明明是個連應援曲都不需要去吹的人——所以那天她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地坐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裏。雖然确實沒被人認出來,但因為位置很差,所以看起比賽來也頗費勁。

然而她不是很想讓宮治知道這件事。所以沉默了一下後,還是道了聲歉:“抱歉,突然有事。”

“什麽事?”

“……”

真由美噎住了。她從來沒撒過謊,因此眼神可疑地在房間裏掃了一圈,最後在臺燈上面定住了:“那個……肚子痛。”

宮治換上了“你到底還有沒有救”的語氣:“……要不要我給你拿塊鏡子照一下你現在臉上心虛的要死的表情?”

真由美的臉霎時紅起來,以一句“你喝完粥了嗎”扯開了話題,然後走過去準備把碗筷拿下去。只是她沒想到自己還是一下子踏進了狐貍的圈套。宮治盯着她往前跨了幾步,就瞬間扯住她的手臂把她往前一拉,導致她踉跄幾步摔在床上。

“你……你果然還是和阿侑是一夥的!”

真由美驚恐地瞪着他,臉上的紅暈一直泛到耳根。奇怪的是心髒跳得厲害,但不是那種能讓她在幾秒內突然湧起力量立馬逃出去的慌張。她突然發覺她其實推不開他。宮治倒是帶了幾分笑意盯着她,身子向前傾了傾,湊近了她:“我和那種家夥才不是一夥的。”

吹出來的氣全都拂在耳邊,一下子滾燙起來,像被傳染了感冒。真由美感覺到他頓了頓,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緊張,最後還是縮回了俯向她的身體,靠在了枕頭上。

“不過說到是不是一夥的這件事,”宮治的話斷了一下,視線落到書架上,又移到臺燈上,似乎不太想把臉對着她,“我倒是想起來我還應該和你道個歉。”

真由美愣住了。雖然她一直覺得自己理解不了這對雙胞胎的腦回路,但是這次卻莫名其妙一下子就聽懂了。就好像是先前對着她說出“快點站起來啊”時候,宮治也是這樣子把臉扭過去,一副不太願意承認卻又擺明已經承認了的樣子。

沒來由地,忽地在心裏松了口氣。她突然想起來小時候在他們家,看着雙胞胎抱着球跑出去,留她一個人坐在椅子上有些落寞的心情。還有偶爾被宮夫人強制着要求雙胞胎帶她出去的時候,他們兩個人毫不在乎地跑在前面,宮治會停一停腳步迅速往後看她一眼,似乎是在确認她沒跟丢之後又繼續往前跑了。

雖然她一直都一個人這樣安靜地過來了,在學校是這樣,在家裏也是這樣。母親所說的宮家的熱鬧,是她從小時候開始就覺得她參與不進去的熱鬧。每天每天,和母親面對面坐着吃飯,因為她的少言反而讓母親多話起來。那種多話反而越發襯出家裏的冷清,讓她越來越不想開口說話,也越來越覺得像雙胞胎這樣的人吵鬧。

但是即便如此,就算她被宮侑推倒在地上,第一次覺得生氣,過了幾天還是乖乖和母親一起去宮家拜訪而沒有拒絕。她還是願意坐在他們家,聽他們不停地吵嘴再被宮夫人訓斥。她不知道雙胞胎之間有沒有她的餘地,也自認不需要這種鬧的她都快頭疼的熱鬧,卻也接受了宮治偷看她答案後又故意洩露給宮侑的那一條把三個人短暫連起來的線,聽他們叫嚷着“你不要偷看我的作業”“阿治你明明也是偷看真由美的”“那是真由美給我看的但是她可沒說給你看”,好像只要她的名字出現在他們的對話裏,她就已經有了一小塊餘地一樣。

她甚至還想過要把他們兩個人拆開,把那個不會對她那麽過分的宮治拉攏到她那一邊去,所以在宮治一邊和她說話一邊偷瞄她的答案時她只當作沒看見,卻在宮侑大膽地探頭過來的時候悄悄蓋住了答案。

可是如果他們願意接納她的話直接和她說不就好了,就好像宮治如果要幫她拿伍斯特醬油的話,直接幫她拿不就是了,偏偏要把她托起來。這對雙胞胎像狐貍一樣,不惡作劇不玩弄一下別人的話就全身難受。

宮治看着真由美似乎陷入了沉思,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一下子把她驚醒過來。

“不過,”宮治說着又俯身過去了,鼻尖幾乎要蹭到她,嘴角的笑帶了幾分壞意,“你看你反正也沒法去現場應援了,不如直接把那首應援曲吹給我聽一下好了,彌補一下你沒來看比賽還撒謊的罪過。”

真由美被他逼視着,一句冷淡的“不要”還未說出口,房門忽然嘎吱打開,探進來宮侑那張笑眯眯的臉:“開飯了,真由美。順便,阿治,請你們不要在我床上做奇怪的事。”

故意進來破壞了兩人獨處的宮侑立刻遭到了宮治“煩死了你給我出去”的低吼,他叫着“這也是我的房間”回敬了一句,并伴以“在我找到女朋友之前你別想偷跑”的嘲諷。

趁着他們又吵起來的時候,真由美立刻拿了碗筷跑出去了,并且果斷阖上了房門,把他們的喊叫聲都關在了身後。

這對雙胞胎果然還是又吵又讨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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