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全篇

全篇

episode 1

三條莉奈覺得她的春天是從高中一年級開始的。

向來沒什麽想法和主見的她在高中一入學就和發小白福一起加入了枭谷的排球部當經理。之所以沒有去回家部是因為她并不想在放學後一個人獨自回家,而和白福在同一個社團至少能保證每天都不會落單。

對經理的工作并沒有興趣。在這之前的人生裏,也不過一直是随波逐流,和大家做着同樣的事,既不會顯眼也不會太過于被人群扔在身後,導致手忙腳亂心緒不安。

在這個世界上,三條最害怕的事就是等睜開眼睛,茫然四顧發現只剩下她自己一個人,一片黑暗籠罩。畢竟這種事情,發生在長年累月生活着的家裏已經足夠了,難道連學校生活也要變成這種樣子嗎。

雖然對排球部的雜事并沒怎麽上心,也沒覺得有多快樂,還是勉勉強強做下去了。只有在操場上幫忙搬東西看到田徑社的訓練時才會微微晃了心神。

其實三條是個田徑廢,跑步速度堪比世紀前的烏龜。但越是缺少什麽就越向往什麽,因此每每看到女子田徑的人在藍色田徑場裏飛奔的姿态就會讓她心馳神往,末了又看着自己手裏的一堆東西洩了氣,懊悔地再次察覺到自己拖泥帶水的笨重。

和白福的吵架是在第三學期的時候了。說是吵架,其實只是她單方面的冷戰,起因是白福忙于經理的事務不自覺地冷落了她一周,連在回家的路上都盯着訓練表看。

與其說三條是排球部的經理,不如說她是白福的經理。一直以來她都是被白福照顧着,讓她做什麽就做什麽,沒有說便不做了,然後呆坐在觀衆席上看着衆人訓練,等着被安排任務。按照白福的話來說便是,“進了社會後絕對是連實習期都過不了的人”。

三條自覺理虧,從來不會分辨。即便她自己也對自己失望,覺得惱怒,覺得難過,拼命追趕也沒辦法完全剔除掉她那種目前看起來只有百害的單純。長久的失望之後就很難再看到濃烈的陽光了,像一直戴着墨鏡,一切都看起來灰撲撲的。

三條坐在體育館外面的長廊上,吹了一會冷風後又躲到了牆後面。周圍堆積的體育器材散發出淡淡的黴味,是這幾天才從倉庫拿出來準備晾曬的。她看着手表上的指針計算着時間,猜想白福什麽時候才會發現她的消失然後來找她。手表上的熒光微暗閃爍,像凍僵的人要沒氣了一樣,呼出來的白氣層層萦繞住了三條的心髒。

其實不管誰都無所謂了,現在能有人過來發現她嗎。

三條如此想着,又自怨不争氣,到現在都學不會獨立。然而她越來越覺得自己像一顆塵埃,先是在空中興奮地飄着,以為能觸碰到陽光,結果卻是被冬日的霜寒打了下來。

在“現在自己一個人回家”和“還是回體育館”兩個念頭之間反複挪動着。體育館的大門猝然打開,明亮的光線争先恐後地湧出來。三條的心一跳,卻只是看見一個人跑了出去,伴随着身後“木兔你又忘記關門”的叫喊,門又嘭地關上了。

三條覺得她已經感受不到心髒的溫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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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上眼睛想了一會,打算爬起來默默回體育館的時候,只感覺到這個念頭凝固在了腦海,眼眶慢慢熱起來。三條睜開眼睛,一下映入黑暗,腦袋上方猛然跳來一個歡快的聲音。

“啊,你在這裏幹什麽?”

三條吓得抖了抖,視線之中逐漸彙集起一束光線,躍入一個貓頭鷹腦袋。一股剛運動完的男生的熱氣撲過來。沒等她說話,木兔已經蹲在了她的面前,眯起眼睛端詳了她一下,接着下意識的摸了摸他自己的眼睛,又擡頭看了看天,最後重新把視線放在她臉上。

“沒有下雨啊,你在哭嗎?”

“沒有哭。”

三條有些甕聲甕氣,鼻子堵住了。她和木兔沒多少交集,或者說整個排球部,她有交集的也只有白福一個人而已。

“可是明明在哭啊。”

木兔歪了歪腦袋,眼神困惑。女生的眼淚和曲折的否認對他來說不是能簡單理解的東西。但是即便無法理解,單線條如他也會知道眼淚這件事代表什麽情緒。他一屁股坐到三條旁邊,語氣還是大大咧咧的:“你怎麽了,三線?”

三條一下子凝噎:“我叫三條。”

“沒事啦,就只是差了一個字,不要在意,”雖然摸着腦袋這麽笑着說了,木兔還是續了一句話,“抱歉抱歉。”

三條扭過臉,不知道該說什麽。木兔光太郎這種類型的人在她能應付的類型之外。可是真要說起來,她有能應付的類型嗎?

“我說啊,你不冷嗎?”

沉默幾秒之後木兔又開了口,像只耐不住寂寞的池塘青蛙,哆嗦了一下滿臉痛苦地望着她,神情莫名委屈起來。畢竟是剛訓練完出了一身汗跑出來的,冬季的風一吹,一下就能澆滅所有熱情。

“你要是覺得冷的話就進去啊。”

三條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和他略微擺開了距離。木兔應聲站了起來,振奮地往前走了幾步又回頭,似乎是才反應過來的樣子不服氣地喊道:“我才不冷!話說你怎麽不起來?”

“為什麽我要起…”

話音未落,她已經被木兔抓着帶了起來,像小動物一樣被推到了他身前,催促她趕快走。三條大腦裏脆弱敏感的情緒被他的直截了當砍斷了,突然掉落清空,只感覺到身後抵住了一副堅實的胸膛。木兔拉開體育館的大門把她推了進去,明亮的燈光刺入眼睛,看到社團裏的人已經在開始打掃準備閉館了。

這困惑的存在之上,單刀直入劈進來一個木兔,徑直劃開了她的曲折理解,豁然呈現出單純廣闊的綠色平原。沒有試圖去了解她,沒有評論她的蜷縮,以一個“需要別人慣着”的存在代替了她的不被需要感。直接的、單純的、沒有顧慮的,如此的一個木兔光太郎。

episode 2

如果在區域選拔賽的時候被其他學校的王牌選手們看到木兔因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喪氣撒嬌的一面,其實算不得什麽光彩的事。但枭谷排球部的團結之處就在于對木兔那孩子脾氣的寵溺,這種寵溺是從“就算王牌失去動力,隊伍裏的其他人也分毫不亂”體現出來的。

但是一個人如果不是得到了其他人的認可,又哪會這麽讓人縱容他的小脾氣。三條覺得木兔的厲害之處就在于他對枭谷內部的聚斂能力——無論是誰,只要在他身邊,就很容易被他鼓舞起來。再怎麽難對付的人,也會在日久的相處中不知不覺被他收服。

“哪有這麽好的事,”白福晃了晃腦袋,對三條的猜測提出了反駁,“聽說木兔在國中的時候,其實和隊友不是特別合得來。”

“欸…為什麽?”

身處枭谷融洽氛圍之中的三條無法想象出一個沒有被隊友接受的木兔。

“因為精力太旺盛了,沒有人願意和他配合啊。就算是現在,不也都覺得木兔他實在是要得太多了嗎…大概是這種感覺。”

三條屏息凝神,不自覺在“要得太多”上撲哧笑了出來。

“我說,莉奈你啊,”白福在她腦門上敲了敲,“別太浪漫化了。哪怕是強大的人,也不是一開始就強大的。”

在體育館外熱身跑步的時候,木兔又跑丢了。很難追究是他沖得太快以至于把別人都甩沒了還是他自己在枭谷偌大的校園裏迷了路,畢竟在入學的第二學期都有過“因為木兔還沒有完全熟悉學校而在游泳館附近走丢了”的先例。

“別管啦,總得讓他自己認路找回來吧。每次都出動一大群人去找他也太熱血了吧。難道他是還只有三歲需要爸媽牽着手領回去的小孩嗎?”

木葉揮了揮手,和剩下的一年級陸續回了體育館。三條在體育館的門口站了一會,初秋的夕陽意外濃烈,金色射線穿破緋紅色的厚重雲朵照耀在教學樓的屋頂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她躊躇許久,慢慢踱步出去,閉上眼睛加快步伐,最後幾乎小跑起來。

耳邊有微弱的風聲。有那麽幾秒她茫然得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跑,甚至也沒有方向,只是覺得有什麽東西需要去尋找一下,猶豫之中已經朝游泳館的方向挪過去了。

游泳部的哨子聲斷續傳來。三條環望四周,沒有找到木兔的身影。暮色四合,蕭瑟逐漸靠攏,失落的光線暗淡下來。三條愣了愣,正要回去的時候,旁邊的草叢裏忽然鑽出木兔的腦袋。

“喔,這不是三條嘛!”

女生看他髒兮兮地蹲在那裏,手裏提着一只小貓的後頸,一臉驕傲地自顧自說着:“我發現這個家夥困在草叢裏了,就把它抓出啊好痛——”

木兔手裏驚恐的小貓在空中奮力蹿了幾下,尖銳的爪子劃到他的手臂,趁着他吃痛松下力氣的時候逃跑了。木兔有些懊惱,似乎是朝着三條發洩憤懑:“太過分了吧,明明是我把它救出來的啊。”

三條的嘴角不自覺地勾了勾,試探性地向他跨了一小步,沒想到木兔已經站起身,一邊給她展示着手臂的傷口一邊迅速靠近她了。

“其他人以為你迷路了。”

三條盯着紅色的劃痕,聲音有些細小。

“你說什麽?”

木兔俯下身朝她靠過去,眼神困惑。女生察覺到他湊近的氣息,心髒咚地一聲,差點墜入懸崖。

“這個,”三條指着他的手臂,“去醫務室消毒一下吧。”

“啊,我也是這麽想的,”木兔對着她展開一個毫不羞恥的冒失笑臉,“醫務室在哪?”

回體育館的路上,木兔還在感嘆三條極好的方向感。在一件極其普通的事上被大聲誇贊的女生不好意思得幾乎要躲進地下。然而奇怪的是,原本不敢開口說話的心情卻在木兔的吵鬧聲中逐漸消散了,莫名顯現一種親近感。

天邊深沉的紫色覆蓋着黑色,三條斟酌了好一會,斷斷續續表達出了意思:“熱身的時候,木兔同學你…跑着就不見了呢。迷路了嗎?”

“迷路?沒有喔,”木兔擡起手揉了揉腦袋,罕見地顯露出并不在意的仿佛要掩蓋什麽的聲線,“只是一回頭的時候發現大家都不見了,所以有點奇怪而已。”

“是嗎…不過大家都在體育館等你。”

“是他們讓你來找我的嗎?其實不找也沒事啦,我自己也會回來的。”

木兔笑嘻嘻的。三條看着他的臉,沒有把針對後半句的“明明剛才還不知道醫務室在哪”的質疑說出口。

“只是有點擔心……”

三條的聲音又輕了下去,料想木兔沒有聽見,所以還略略松了口氣。沒想到男生早已熟練地把耳朵湊了過來,語氣興奮:“真的嗎!”

“啊——沒有!”

三條慌忙否認。木兔的眼睛閃閃發亮,仿佛流星閃耀劃過天空,墜入平原,炸裂漫天的亮光。

“我剛才聽到了!你說了擔心對吧?!絕對沒錯吧!”

男生單刀直入,聲線洪亮得讓三條恨不能錘他幾拳。然而他又很快安靜下來,情緒起伏如同比賽時的潮漲潮落。三條聽見他吸了吸鼻子,聲音有些難得的鄭重其事,但還是帶了興奮的餘音:“多謝。”

天邊徹底黑了下來,仿佛世界的光線全都湮滅。校園裏的路燈忽地點亮。三條發現她的心髒在倏忽之間漏了電,悉數導入進了木兔閃亮的眼眸之中。

episode 3

高中二年級時,入社的新生之中冒出一個叫赤葦的後輩。據木葉的評價,是“看起來很正常其實也不正常的怪人”——畢竟正常人誰受得了木兔那種強度的托球訓練?

不管怎麽樣,木兔是肉眼可見地,比一年級時又快樂了很多——當然一年級時的木兔也很快樂,只不過現在有人願意加班加點陪他訓練之後是更加快樂了。

二年級的三條和木兔被分入了一個班。用在隔壁班的白福的話來講,三條是“在新的一年到來後脫離了母體稍微成長了一點”。所謂的成長是,不管做什麽事情,終于不用事事都要別人的陪伴了。

但是校園祭去鬼屋這件事,自然還是要扯着別人的袖子去的。

其實三條本身是絕不可能踏進鬼屋的性格,只是苦于木兔的邀請并且一向和他待在一起的赤葦因為要忙自己班上的活動而無暇顧及,不得不吊着一顆心和他去了。

“木兔前輩,真正的男子漢就算去鬼屋也不需要別人陪的。”

在去鬼屋之前,三條和木兔還去赤葦班上的咖啡廳看了一眼。三條聽着赤葦一本正經說出哄小孩子的話,并且說得清光偉正,不由佩服他帶孩子的功力。

“我才不害怕啊,我是擔心三條會害怕。而且鬼屋一定要大家一起去才有意思嘛!”

木兔理直氣壯,從他的神色之中确實看不出他會害怕的跡象,以至于真的像是他陪三條去鬼屋。而先前那個努力邀請女生,朝她喊着“喂鬼屋超有意思诶我們一起去吧”的木兔,仿佛從未存在過。

事實上,在進入鬼屋之後,木兔确實沒怎麽害怕。三條幾乎全程都閉着眼睛被他帶着走,驚悚的尖叫在木兔“哇這個好酷”的驚訝聲中完全剝離了應有的恐懼的存在感。原本三條還佩服着木兔的膽大,直到在快走出鬼屋,突然竄出一個伸着血紅長舌散發惡臭的實體鬼之後,木兔猛然呆住了。

霎時間三條也被吓得嗷嗷叫,整個人幾乎撲在木兔身上,卻發現他已經屹立不動了。這個時候她才驚覺,先前木兔沒有被吓到,大抵是因為他一直處于脫線狀态。

至于此刻,是徹底掉線了。

三條欲哭無淚地在心裏嘆了口氣。好在扮鬼的同學尚存一絲良心,揭下面罩朝兩個人吐了吐舌頭。走出鬼屋之後木兔紅了耳朵,然而嘴上依然逞着強,三條自然也不會去揭穿他。

只是三條不會想到的是,木兔泛紅的耳根是因為當時她驚慌失措地抱住了他。木兔側邊的身體傳來女生柔軟的觸感和撲鼻的香氣,讓他猝然意識到異性到底是什麽樣的存在,耳根一下子軟了下來。

後來三條在校門口碰到木兔和他的姐姐,說是校園祭來逛一逛看自家弟弟班上組織的活動。但是不知道“排球部王牌木兔光太郎在鬼屋被吓呆”的消息被誰走漏了,以至于木兔家兩姐妹都聽說了。木兔家大姐嘲笑着用力揉了揉木兔的腦袋,唬得木兔一臉羞愧。

“其實光太郎小時候就經常被我們兩個吓呢,還會被吓哭。”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啊——好煩啊——”

驟然被提起小時候丢臉的事,木兔粗聲粗氣推搡開姐姐按在他腦袋上的手。

“你在害羞什麽啊,不就是這樣嗎——哈哈哈哈哈。”

當着三條的面,木兔的視線沒有落在她身上,身上的力氣都用來抵抗來自大姐和二姐的壓迫了。三條和白福在那裏微笑,夕陽明晃晃的,燦爛得幾乎令人窒息。木兔難得的,被這股不知道從何而來的羞愧感攏住了,仿佛過于丢人而失去原本的自己。然而他那不可名狀的茫然都在偷偷瞥見三條彎彎的眼睛的那一刻被撞擊了。

一米八多大高個的木兔光太郎的強壯心髒就此在一米六的三條面前蹿起來,不知所措。

episode 4

在木兔身上,微妙感從來不會存在太久。鬼屋事件之後,除了偶爾會碰到三條的身體然後頓一頓彈開之外,木兔依舊和以前一樣大大咧咧的态度,仿佛漏掉的幾拍心跳早已被蓋住。更真實的大概是,他自己本身也不會太過于意識到一些事情。

情人節那天,部活的箱子裏都塞了來自女經理們的義理巧克力。木兔把巧克力抱在懷裏,聽着其他人讨論收到的本命巧克力的數量,後知後覺發現自己收到的部門巧克力比別人都少了一盒——還是木葉率先提出來的。

搗鼓幾下之後,木兔用他那粗枝大葉的習慣,在其他人的好奇幫助下,探究出唯獨少了三條的那一盒義理巧克力。木葉恍然大笑:“你這家夥絕對是被三條讨厭了吧。”

不過多愁善感和仔細追尋從來不在木兔的字典裏。所以訓練時三條見到的木兔,是直接哭喪着臉,大聲問她為什麽不給他送巧克力。

“可惡啊——他們都比我多了一盒!”

木兔委屈地喊着,完全是小孩子輸給了其他同齡人時的賭氣神态。

三條想起還放在包裏的,原本打算給木兔的本命巧克力,一下子心虛起來。垂頭喪氣的木兔在訓練結束之後,帶着自己都不明白的似乎有些過于持久的失落感,用力地拖地。三條移開視線,發現赤葦正望着她。

“因為三條前輩沒有給他巧克力,所以格外失落一點。”

三條聽着赤葦如此和她解釋,卻無法想象出在木兔的世界裏,有除了排球之外的特別的人的存在——正是這種猜疑,讓她沒法把巧克力送出去。畢竟幾乎代表了明示的本命巧克力,要是沒有得到木兔明确的回答(當然,首要前提是他會明白這種提示),豈非是一件非常慘痛的事。

說起來,根本就沒辦法想象木兔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是什麽樣子的吧?

三條朝赤葦扯了扯嘴角:“他可能只是覺得巧克力的數量輸給了別人,所以有點不服氣吧。有時候木兔真的很像小孩子啊。”

雖然這麽說着,實際上也暗自揣測着,覺得不是真的是這樣的,所以才會說出口來,希望得到別人的否定回答以加強自己的信心。

赤葦頓了頓,笑了一下:“不過就算是小孩子,也只會對特別在意的事情糾結吧。”

雖然會由于微不足道的事而喪氣,但這種情緒去的也快。正因為是小孩子一樣的脾性,反而在真正在意的事情上固執得徹底。

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

運動大會來臨時,照例打算腳底抹油的三條陡然被白福抓住,耳邊被陰森森送來一句暗示:“聽說你們班的長跑名額還沒滿哦。”

三條豎起了耳朵:“你聽誰說的?”

“當然是木兔啊,”白福插上腰,挺直了身子,“他報名了男子的五千米長跑。”

三條望着她期待的眼神,自覺領會了她的暗示,心底一橫,熱淚盈眶:“那我去報名女子三千米。”

絕對是大腦一熱。熱得她後來眼裏都是淚。

雖然本身對田徑挺感興趣的,但是要知道她可是連體育測試都不及格的人。在大會開始前,約了木兔一起長跑訓練後,三條才真正明白以前木葉他們口中的“這家夥精力太過剩了”是什麽意思——哪怕她大汗淋漓上氣不接下氣,男生還上蹦下跳躍躍欲試。

“不想跑了。”

坐在長椅上休息的時候,三條反複咀嚼着心裏出現的那個關于放棄的想法。木兔側過臉看着她,一臉不解:“為什麽?”

“我現在連兩千米都跑不完,等比賽開始的時候肯定會中途放棄的吧。”

三條幽幽地回答,心裏忽然對自己的不争氣有點冒火。

“那不要放棄不就好了。”

木兔理所當然地,絲毫沒有留下讓人質疑的餘地。

三條沒有告訴任何人的事是,能讓她大腦一熱做出這個決定,是耳濡目染受到木兔在排球比賽時的表現所影響的結果。日積月累的,以“一個人承擔起王牌的責任”的絕對性和相對性,所散發出的那種光芒。木兔加班加點的訓練是那些看到他在比賽時耍出孩子氣一面的對手們難以想到的。

“如果這次能堅持跑完的話,就也差不多和木兔告白吧。”

三條悄悄和白福說了一句。但是等比賽真的開始的時候,她已經把這句承諾完全抛之腦後了。

太累了。

身體上的疲憊是,無法順利、平靜呼吸的胸腔;大腿只是單純地擡不起來,所謂的“灌了鉛一樣”的說法在這種時候根本不會出現在腦海,存在的只有單調的重複的僵硬的肌肉,仿佛下一秒就是直挺挺地摔下去;口腔裏的鐵鏽味慢慢湧現,不管怎麽清嗓子都除不掉。

比起這些,更為徹底的是意識到只有自己在跑——只有自己是最後一個。旁邊的人一圈一圈地套過去,甚至開始麻木,放棄計算自己跑下去的時間和剩餘的數量——反正怎麽也跑不完吧。

男子長跑在隔壁的田徑場,早先就已經開始。三條的大腦一片空白,茫然得幾乎哭出來,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在這個地方,明明這裏根本就不是屬于她的場所。

雖然有想過木兔會不會來給她打氣,但是在看到其他人一個個沖過終點,反複回想起自己還剩下很多圈之後,就變成了“一個人拖累了整場比賽以至于不能盡快結束”。在三條機械移動的時候,已經有護理人員在旁邊詢問她要不要放棄。

“不要!”

明明不是她的聲音。

三條幾乎要微笑出來。她看到木兔在終點和她揮手,活蹦亂跳的,一聲聲無比吵鬧的“hey”鑽湧入耳朵,然後是“還剩最後一圈!!”,絕對是木兔才會有的語氣,後面一定會跟上無比多的感嘆號。因為太過大聲,男生已經把全場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讓所有人都知道這邊的女子長跑只剩下她最後一個人。

三條覺得太過丢臉,恨不能埋進地下。但是——

無論如何,在她每次都覺得只剩下自己一個人的時候,都是木兔把她扯入明亮的世界中心。哪怕只是借了太陽的光芒,她身上也是沾染了那樣的耀眼的粉塵,仿佛是能夠擁有重新掌控自己的力量,就在這整個世界裏做堅持跑完最後一圈的倒數第一名。畢竟木兔才是她的浪漫英雄主義。

算了。要不還是跑完後和這家夥告個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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