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039
想起岑竹的白骨與軍旗倒在自己面前,曲馨如不自覺有些哽咽。
那仍舊是她最恐懼的日子。
将軍沒了,家沒了,什麽都沒了。
這時,一只手落在她的肩膀上,溫柔地拍了拍,跟着有張紙遞了過來。
她擡起頭看去——是楚照秋。
她一下想起從前,不禁感嘆道:“你以前也是這樣安慰我的,一模一樣,真是神奇!”
楚照秋神色溫和,沒有接話。
扶連雪來了興趣,戳了一下曲馨如的手臂,示意她繼續往下說:“咱兩的部分說完了,該輪到你兩的部分了。”
她實在好奇,楚照秋怎麽會和曲馨如認識呢?
按照時間推算,那應該是楚照秋的新一世,那一世中她又是什麽職業、什麽姓名、什麽性格?
這一切的一切,她可都太好奇了。
曲馨如用紙擦擦眼淚,說道:“嗯……其實我和大人的部分還沒說完呢。”
扶連雪不在乎:“不用說了,直接進入你倆的正題。”
楚照秋和她持相反意見:“要說,我想聽。”
扶連雪身子後傾,越過曲馨如看楚照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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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照秋從容地回應她的視線,語氣溫柔:“關于你的事情,我都想知道。”
過去、現在、未來,有扶連雪的每一個瞬間,她都不想錯過。
扶連雪:“……”
她兩手環胸,把身子掰正,不看楚照秋了。
真是受不了,沒看見還有人在嘛……
夾在中間的曲馨如有股怪怪的,又很微妙的感覺。
她恍惚道:“原來你們的關系這麽好哦……”
“胡說八道啊,”扶連雪第一個跳出來反對,“誰跟她關系好啊,自古正邪不兩立,懂嗎?”
曲馨如不解:“誰是邪?”
扶連雪:“我啊。”
曲馨如:“……”
她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這麽幹脆地承認自己是“邪”那一頭的呢。
楚照秋唇角彎彎,還是不接話。
不過,曲馨如其實很慶幸。
幸好她來之前去找扶連雪幫忙了,否則她今晚怕是會死在這裏。
簡單收拾一下心情,她繼續說起與她們的故事——
她把岑竹帶回故土,将她埋在風景最好的地方,而後坐在她墳前陷入迷茫。
她不知道自己未來該怎麽辦了……
當時扶連雪就在她身後,散漫地躺在樹上,悠悠然地曬着月光。
她看穿她的茫然,漫不經心點了一句:“人又不止一輩子。”
她擡起頭,看向強大的妖。
妖在樹上沖她笑,邪氣四溢,貌美無雙:“你可以去找她。”
她怔了一怔。
妖說:“去找你的将軍,再和她見一面。”
她用花修複了她的三魂七魄,讓她成了一只可以在世間自由來去的鬼。
但這花也不能保證她可以永生永世以此形态活着。
她給她的花是世間罕有的寶貝,摘掉一瓣還會再長。
等花瓣長好的那一天,就是她魂飛魄散的日子。
但是花長出來要很多時間,很多靈力去精心呵護。
這個時間很長很長,可達千年,甚至更久,當然也有長得快的,具體情況具體分析。
因此直到她喂給她的花長出來前,她都不會消失。
她還有很多時間,可以做很多事情,包括繼續去找她的将軍。
不過那可不是什麽容易的事情。
“但是找人一點也不容易,那很辛苦,很辛苦很辛苦,比你死之前找你家将軍辛苦多啦。”
扶連雪看着她。
“因為那個時候你至少還知道她在哪,知道自己該往哪去。”
扶連雪的聲音裏透着一絲若有若無的落寞,仿佛有切身之感。
她聽得恍然,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接答。
“又或者,”扶連雪又說話了,身上的落寞一掃而空,“你也可以直接去投胎。
“奈何橋上喝一碗湯,把這些前塵往事、這些痛都忘幹淨,擁有全新的生命。”
就是這幾句話讓她毫不猶豫選擇第一條路。
“我不要忘記将軍,”她說,“我欠她的恩情還沒有還完。”
不論是恩是仇,不論轉生了幾生幾世,該給的該還的,都不能欠。
扶連雪非常贊同她這個理念。
無論是恩是仇,該給的一樣都不能少,憑什麽要因為轉世投胎便一筆勾銷?
對別人來說是千百世前的恩怨,可對她來說便是這一世的糾葛啊……
“大人。”
她看着樹上的扶連雪如此喊。
當時扶連雪并未告訴她名字,只說用不着,于是她就這麽喊着,一直喊到現在。
她看着扶連雪問:“您是不是也在找人?”
不找人怎麽會去亂葬崗呢?
不找人又怎麽會願意跟着她一路去往邊關,說要看看路上會遇見什麽人。
如果不是心有所想,又怎麽會對未來能遇見的每一個人都有一份期待。
扶連雪倒也坦誠。
“是,我在找一個人。”
她問:“是什麽樣的人?
“您告訴我,我幫您想想,或許我遇見過。”
扶連雪當時默不作聲地看了她好一會。
天邊的月亮落在扶連雪的身後,在飄逸飛揚的紫衣裙裏,她竟分不清皎潔高貴的究竟是天上的月,還是眼前的妖。
風徐徐吹着。
少頃,她看見扶連雪緩緩啓唇:“那是個——”
故事說到這,曲馨如突然被扶連雪一把捂住嘴,只能發出懵逼的“嗚嗚”聲。
她說的好好的,為什麽要突然捂住她的嘴啊?!
扶連雪用眼睛警告她:“這個地方不必說得那麽詳細,跳過。”
楚照秋轉頭看着扶連雪。
扶連雪揚起下巴,擺出一副嚣張樣:“看什麽看。”
楚照秋問:“為什麽不可以說?”
扶連雪:“要你管,我是當事人我說了算!”
楚照秋不知想到什麽,笑着搖搖頭,沒再追問。
曲馨如感到不解,但還是老老實實照做了,沒有讓楚照秋知道扶連雪在找什麽。
但她依舊清楚地記得扶連雪那天說的話。
扶連雪在找一個女子。
對方是名善于斬妖除魔的持劍修道者。
不僅如此,對方長得還很标致,看一眼便會讓人印象深刻,而且愛幹淨,永遠都是衣服最幹淨的那一個。
問起名字時,扶連雪卻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她現在叫什麽。”扶連雪如此道。
再後來,扶連雪要走了。
她們各有目标,本就不同道。
她獨行慣了,也從沒想過要養一只鬼在身邊。
她甚至不要她還恩。
她說她不在乎這點恩,也不需要這筆恩情。
曲馨如知道自己留不住扶連雪,便只能依依不舍地送別。
分別之時,她問扶連雪當時為什麽會突然改變主意幫自己。
對方很潇灑地笑了一下。
“姐姐心情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咯~”
然後就這麽走了,從她的世界裏消失了。
扶連雪走後,她變得沒有那麽自在了。
她是一只鬼,沒有肉/體,也不能總是赤條條地飄來飄去,容易吓死別人。
為了躲捉妖師,她還要東躲西藏,過得也不容易。
有扶連雪在時,對方動動手指頭就能把她藏起來,完全沒有這些煩惱。
最重要的是,扶連雪很強,完全不怕那些捉妖師。
而她不知道怎麽修煉,不知道怎麽吸收靈氣為自己所用,這些扶連雪都沒有教過她。
或者說,扶連雪沒有義務教她。
她能救她,幫她找到将軍,順順利利接将軍回家,這就已經是她最大的仁慈了。
她沒資格再要求她做任何事情。
扶連雪離開之後,她又一次變得孤單。
她帶着這份孤單上路,開始漫無目的地追尋岑竹的下一世。
如扶連雪所說,這确實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她不知道岑竹投胎去了哪裏,甚至連岑竹有沒有投胎都不知道。
但她依舊沒想過放棄。
只要一想到還有機會看見她的将軍,她便覺得未來充滿期待。
就是因為不知道怎麽藏身,她躲得有些辛苦。
直到後來,她遇見一位善良的天師。
這位天師為人良善,是非分明,在聽了她的故事後還選擇相信她,甚至手把手教她附靈術,讓她學會附身于萬靈之上,比如花草樹木。
如此一來,她就不用再辛辛苦苦,到處找犄角嘎達把自己藏起來,也不用再擔心自己的魂體會被太陽一直曬着——曬久了,有傷魂體。
這位天師的年紀和她死的時候差不多大,是個長得很漂亮又很厲害的修道人。
而且衣着光鮮整潔,纖塵不染。
她記得,她的名字裏也有一個“秋”字。
模樣生得也很現在坐在她身旁的楚照秋一模一樣。
唯一可惜的是,這位秋天師不用劍。
只這一條,就不是扶連雪要找的那個人類女子。
但有一件事很湊巧:她也在找人。
嚴格來說,是在找一只妖怪。
她問天師是什麽樣的妖怪,說不定她見過呢?
天師不假思索地說:“是很漂亮的一只女妖。
“她能言善辯,有時候不講道理,但又很會撒嬌。”
她清楚地記得,秋天師提起那只妖怪時,眼底都是溫柔的笑意。
秋天師對這只妖怪印象好像很好。
她問:“那這只妖怪厲害嗎?”
這話把秋天師問住了。
沉默半晌後,秋天師輕聲說:“我遇見她時,她還是一只小妖怪,并不厲害。”
法術不精,有時聰慧,有時又不太聰明。
“哦,那我好像沒遇見過這樣的妖怪……”
她努力翻過記憶了,沒有能和這個條件匹配的妖怪。
扶連雪就更不可能了。
扶連雪在她心裏已經強大到和這幾個形象完全沾不上邊了。
當時的秋天師聽完她的話,淺淺笑了一笑,沒說什麽。
再後來,天師也走了。
她要繼續去找她的妖怪,一直到找到為止。
臨走前,天師教導她要多做善事,多積功德。
她聽進去了。
附身成樹時,她會幫人遮蔭;附身成傘時,她會幫人擋更多的雨。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該做這些,但是天師的話,她願意聽。
善良的小天師不會害她。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積德行善,她真的找到岑竹的轉世了——在一個戰火紛飛的年代。
她見到岑竹時,岑竹是一個正在讀書的學生,正是意氣風發的年紀。
可她是鬼啊,怎麽能貿貿然出現在她的面前呢?
于是她用楚照秋教她的附靈術變成岑竹身邊的物品。
岑竹的書、岑竹桌上的燈、又或是岑竹手邊的相冊。
她在相冊裏見到了她家将軍年幼時的模樣。
很可愛,很天真——真不愧是她家将軍啊,小時候都這麽好看!
可她還是來遲了。
岑竹又再一次戰火之中失去生命。
前世的命運似乎從未放過她的将軍,也從未放過她。
她們再度分別,這次她連一句話都沒來得及和她說。
她不死心,繼續找。
那麽長的歲月她都熬過來了,她再熬一次又如何?
将軍家的人,從來不會輕易認輸!
帶着這股韌勁,她再次踏上尋找岑竹的路。
這一次她一定會早點找到她,保護好她的!
“然後,我就遇見了這一世的她。”
曲馨如說着便笑了起來,笑得很開心,很幸福,仿佛她贏了老天爺。
“我真的早早地找到她了,在她很小的時候,我就找到她了。”
她聽見楚照秋說:“抱歉,我剛才以為你要傷害她們,所以對你動了手。”
楚照秋認錯認得很快。
曲馨如連連擺手,說沒有關系。
“你也是為了保護她們,你沒有錯!”
她說完後,不知怎麽的表情開始糾結了。
跟着突然挪了個位置,坐到扶連雪身邊去,害怕地抱着扶連雪的手臂。
她小心翼翼地瞄着楚照秋,猶豫再三後,還是坦誠了一件事——
“所以我其實……不是真正的曲馨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