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羅殷敏銳地捕捉到他瞬時的失神,手下不自覺用力攥緊,莫沫輕呼一聲,他才松開些,并不放開。

“肇事者”與“當事人”都稱這是一場意外,行車記錄儀也強力地印證了這點,但羅殷依舊不滿意。

“我真的只是走神了,沒有注意到,也沒有想死,”莫沫試圖緩和一下氣氛,輕快地說:“被車撞太痛了,而且也不好看。”

羅殷煩躁地呵斥,“閉嘴。”他走到窗邊,下意識摸了摸煙,一無所獲。

空氣越發僵硬凝重。

交警和司機不久到了,司機見莫沫神志清醒,如臨大赦。交警詳細詢問了當時情況,莫沫所敘述與司機和記錄儀一致。交警最後語重心長對莫沫說:“以後千萬注意安全。這次走運才沒有人員傷亡。”

莫沫連連點頭,虛心道歉:“謝謝您,謝謝這位先生。”

司機尴尬地擺手。

事情說明白,交警離開前說:“當時現場還有你的兩個行李箱,在交警支隊,記得去取。”這事莫沫正要問,聞言點頭道:“明天我就去。”

羅殷對交警說:“現在方便的話,我過去一趟。”

“行,走吧。”

路上交警開車,羅殷看着窗外不講話,交警看了他一眼,問,“他是你弟弟?”

羅殷點頭,想起那聲清脆敞亮的“哥哥”。

“這事兒和他父母說了吧?”交警勸道,“小年輕和家裏鬧矛盾,也不要搞什麽離家出走,你看這不就差點出大事了?”

羅殷靜靜聽着,來龍去脈猜出個大概。整件事越來越出格,在他看來因為出櫃帶來矛盾不可避免,他也以為莫沫和莫母都是能坐下好好溝通的人。卻未曾料到結果已經逃出控制。還有莫沫暧昧不明的态度。

被車撞太痛苦,還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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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兩只行李箱代替主人承受了大部分傷害,已經面目全非,羅殷拖着箱子先回家。他毫不費力就打開了箱子,一個裏面裝了一些衣物,一個裏面裝了書畫碟報,有幾份刺目露骨。但以成年人來看,稀松平常。

羅殷大致翻了翻,衣物類常穿常新,書本畫冊卻已卷邊泛黃,光碟盤上全是劃痕。書頁翻開,裏面掉出一頁作業紙,筆跡稚嫩,寫着“男人”“同性戀”“我”“?”,反複書寫反複塗抹。

這應當是莫沫察覺性向後的疑惑掙紮。結合時間,還是他青春期的時候。一個懵懂的少年,為自己的異樣,孤獨地尋求答案。

少年長成青年,已經接納了身為“同性戀”的自己。随着時間推移,同性戀由不可說已經走近視野,演變成可以拿來大肆營銷的噱頭。無數人津津樂道,卻不是他和母親之間能夠談論的話題,更為此流離。

羅殷将衣服疊齊,撫平書頁,一一還原,塞進已經關不上的箱子裏。又是腦袋遭罪,羅殷熟練地點了兩菜一湯,預備給莫沫當午飯。

去醫院的路上,羅殷按下印象裏的一組電話號碼,撥通後那頭直接挂斷,他想了想,簡明扼要地寫了幾句話發過去。

醫院正門口的對面有間星巴克,羅殷約在了那裏,離約定的時間還剩幾分鐘,他坐在二樓靠窗的位子上,一個略微眼熟的身影猶豫再三終于推門而入。

當莫媽媽從樓梯口出現,迎面走來,羅殷站起身,莫媽媽停在幾步外,終于将人打量清楚。他們兩人都在周慶和蕾蕾的婚禮上,作為男女雙方家屬出席了婚宴。

羅殷道:“請坐。”

莫媽媽直接道:“有話直說。”

“您坐,今天邀您過來,想談談莫沫的事。”羅殷為她拉開板凳,自己坐在對面,靜靜地等她落座。

周圍人來人往,莫媽媽不再僵持,坐了半邊椅子,“他人呢?”

羅殷道:“在醫院,已經醒了,沒什麽大礙。”

莫媽媽短促地嗤笑,肩背卻卸了力,靠着椅背。

在婚禮上,莫媽媽看過羅殷兩三眼,也就是見過了。後來借着送東西的理由,見到莫沫和一個男人走在一起,兩人一直走到樓下也沒有出格的舉動,她稍稍安心了些。再後來,竟然也是這個男人,她怎麽會看錯,莫沫臉上眼裏,遮不住的歡喜愛戀。

面對莫媽媽的目光,羅殷坦然自若道:“作為一個外人,你們母子間的事情我無從置喙。他從您那裏離開後,神情恍惚以至于發生車禍,他還不願意讓您知道。”

“所以你就替他興師問罪?”

羅殷頓了頓,不是很接受莫媽媽的陰陽怪氣,沉聲說,“這件事您有權知道。”

莫媽媽站起來,“真是謝謝你了,我知道了。”

羅殷也站起來,他身形高大,面容冷峻,一股威壓使得莫媽媽後退幾步。他近乎命令道:“他莫沫就在醫院,我希望您能去看看他。”

莫媽媽不得不跟在羅殷身後,來到住院大樓,并不上去,遠遠站着。臨近中午,大樓下進出的人越發多了。就在莫媽媽等到不耐煩的時候,莫沫慢吞吞地現身了。

腦袋上一圈白色,渾身上下一身席白色,真是前後呼應,相得益彰。他在門口外側站了一會兒,似乎在等什麽,莫媽媽上前幾步停下,看得更清楚些。

那臉色倒也映襯上了,連步子都虛浮得和鬼一樣,她轉頭質問羅殷,“他這樣還能下床走動?”

羅殷不語,莫媽媽焦急地再次望過去,謝天謝地莫沫還沒把腦子摔傻,知道找個地方先坐下。

莫媽媽重重地嘆氣,就要走過去時,莫沫站了起來,卻是朝前面走了幾步招手,原來是外賣員送餐到了。莫沫接過餐盒,同外賣員聊了幾句,揮手再見後又坐了下來。

這時羅殷的手機響了,眼見是莫沫打來的,他點開免提,莫媽媽靠近屏氣來聽。

“喂,你還在支隊那邊嗎?”

嗓子有些啞,氣也不足。

羅殷回:“我快到了。”

“還是之前那家店哦?他們外賣小哥都認得我了。”不情不願的,莫媽媽盯着羅殷,馬上又被莫沫引去注意力,“我在大樓下面等你。”

羅殷道聲好,利落地挂了電話,莫媽媽聽見莫沫的聲音,又遠遠望着傻等到兒子,郁結于心。看他那樣,怕是人沒來,就會一直等下去。卻不知道始作俑者,正氣定神閑地看着他。

莫媽媽橫在羅殷身前,仿佛就能護住遠處的莫沫。

“你們這些人,為什麽總喜歡禍害別人?看他為你神魂颠倒,你很得意是不是?”

羅殷笑出來,“我不是什麽‘這些人’,是他把我變成了和他一樣的人。”

莫媽媽驚愕不語,狐疑地注視着他。

羅殷說:“你是他母親,如今才發現他的秘密。他意識到自己是同性戀,他經歷過懷疑否定,掙紮煎熬,誰又與他親近,能夠分擔這些痛苦?他接納了自己,你卻把他拒之門外。”

莫媽媽冷笑。

男女之情尚不能長久,何況步步為艱的同性情。真如羅殷所言,他還有娶妻生子的可能,重回康莊大道,莫沫卻只能泥濘獨行。

羅殷道:“他等太久了。”

莫媽媽眼睜睜看着羅殷朝莫沫大步走去,而她這個母親只能原地停留。

作者有話說:大羅真是“出櫃”界的一朵奇葩

關于愛的問題。

全文至此,有的讀者可能會發現,羅殷從來沒有明言說愛,從他某些行事好像也稱不上“真愛”。

既然作為一篇脆皮鴨,不寫愛就算不上脆皮鴨,那麽可以籠統地講,羅殷莫沫之間有愛。

但我更願意呈現兩人間的欣賞,萌動,憧憬,依戀,責任。

人的感情複雜多變,愛之一字,不能蔽之。

這是我一點小小的堅持和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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