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林振東第一次見蘇瑤的時候,她還不姓蘇。在文湖縣這個巴掌大點兒的地方,他做夢都想不到那四十多平,千瘡百孔的破房子裏還能活生生多出口人來。一夜之間,不僅多到了他家裏,還他媽上了他的戶口本。

那天豔陽高照,雲彩都被曬的不見蹤影,七八個泥腿子少年就在河邊兒的臭水溝裏打的不可開交。至于什麽原因,林振東早就忘了。十四五歲的孩子,屁大點破事兒都能捅上天,解決方式簡單粗暴——幹不過是王八,幹的過叫爸爸!

不過林振東依稀記得那天是因為程六兒,程六兒有了林振東撐腰,又叫出來幾個兄弟大幹一架,氣勢都比之前旺了。林振東那時候身上的各種長處還沒顯現出來,就顯一個能打耐摔,幾番下來,程六兒的仇報的痛痛快快,一屁股坐在泥坑裏沖着對面兒的手下敗将咆哮:“你他媽還砸老子的東西?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蛋他媽給你搗碎!”

對面的人吃了癟,個個咬着牙不說話,不服氣都憋在臉上。林振東挽起褲腿兒坐在旁邊兒喘氣兒,程六兒還在罵個不停。這小子典型的順杆往上爬,有點兒欺軟怕硬,林振東聽了一會兒,喝到:“行了,話那麽多不怕嗆死,回去吧。”

程六兒見好就收:“成,咱們走。”

兩人站起身來,剛要走,前面被打趴下一個人突然大笑起來,林振東不明所以,擡腳就要去踹,只見那人往林振東身後一指,用一種得意又鄙夷的語氣說:“林振東,你那好爸爸來了!”

林振東臉色一青,回頭果然看見林強站在後頭,還拉風的騎了輛摩托車。林振東走過去,語氣又沖又硬:“你來幹什麽?”

林強早就對他這兒子不管不顧,但這次難得語氣緩和了些:“家裏多了個人,你回去吧。”

林強說的輕描淡寫,林振東卻心頭一跳,撒開腿就往家跑了。

程六兒比林振東理智的多,知道他心裏想着的人是他媽,他想跟上去,但自己沒他腿長沒他有勁兒,跑幾步就放棄回家推自行車了,臨走的時候泥坑裏的幾個貨開始瘋狂的用下三濫的話來問候林振東他爸媽,可惜這時候靠山不在,程六兒只好往泥坑裏扔了幾個石頭跑了。

林振東自己是個奇葩,他爸他媽一個比一個奇葩。一家三口誰的英雄事跡都能讓那些嚼舌根兒的老娘們唠上半天。不過這不能怪他,因為一切不幸的根源都來自他爸。

文湖縣自改革開放來發展都出奇的慢,用林強的話來說,城裏馬桶裏的水都比文湖縣官飯碗裏的水高級。林強這麽說,自然是文湖縣少有見過世面的。他年輕時候也是一表人才,學沒上成去外頭打工,有一段兒時間,日子也是潇潇灑灑,快三十的時候領回來一個漂亮媳婦,還有個胖娃娃。

那時候街坊四鄰誰不羨慕他們?男的在外打工,媳婦在家照看。只可惜這些美好場景林振東毫無印象,他只知道自己記事兒的時候,生活就只能用四個字來形容——水深火熱。

他爸在少有成就的時候染上了一個年代久遠又駭人聽聞的惡習——賭/博。林振東記憶中最早的印象,就是他爸對他媽又踢又打,拿了她壓箱底兒的首飾,然後摔門而去。之後此類的情景如同家常便飯,一開始拿值錢的東西,他媽護着。後來拿不值錢的東西,他媽像個麻木的死屍一樣任他作為。

林振東覺得在那個年紀,自己能不哭不鬧就算不錯了,居然還有勇氣躲在門口一眨不眨的見證林強的暴行。到最後家裏空空如也,林強終于把那雙肮髒又粗暴的手伸向了他五歲的兒子。林振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在他爸抱他離開家的那一刻,他突然像條瘋掉的野狗,硬生生從林強手上咬下來一塊兒肉,自此才免除了被賣掉的命運。

Advertisement

那時候他能懂得自救就已經是天賦異禀了,所以在某天之後,再也看不見他媽的時候,除了無盡的恐懼和彷徨之外,心底居然有絲隐隐的早有預料。

他媽被他爸賣掉那年,林振東十一歲。他有時候覺得可笑,二十一世紀新中國,一個大活人居然就這麽被賣了,說出來別人都不信。可現實就是這樣,在某個時代某片被光明忽略的角落,一切原始而又肮髒的東西存在的堂而皇之。

時來運轉,或許是上天給林振東開的最大的玩笑。

如果他媽被他爸騙到人販子手裏那年,他爸的賭運不那麽興旺,他爸不會時不時給他錢,讓他過上兩年好日子,他或許不會那麽快的接受他媽沒了這個事實。也不會沒心沒肺的沉浸在他日夜幻想的好日子裏,即便轉瞬即逝。但事實是,等他終于明白他可能再也見不到他媽的時候,這個人肉商品早就不知道被轉手到哪兒去了。

等到他逐漸明白被拐賣的女人會過着怎樣的生活,做着怎樣的工作時,他的後悔和恨意幾乎殺了他自己。

也就是這個時候,他爸的賭運再一次跌到了谷底。為了躲債到處逃竄,幾乎再也沒管過他這兒子。幸好那時候林振東已經有了基本的生存能力,勉勉強強也把自己拉扯到了十四五歲。後來他的情況領了些補助金,在程六兒家的小作坊裏幹些活,也算活的湊合了。

只是他心裏有根刺兒,不找到他媽誓不罷休。這也是個活生生的念想,不然他自己都想不明白,他這野狗一樣的日子有什麽活頭。

只可惜他太小,別說打聽去向,就算知道他媽在哪兒,那地方他也進不去。進去了,也帶不出來。

林振東沖回家的時候,滿腦子都是他媽梁雲。壓根兒就沒多想,他甚至暗暗盤算,如果他爸真能把他媽帶回來,他可以不計前嫌,以後還還喊他爸,而不是連名帶姓的林強。

林振東家門鎖早就壞了,不知道什麽時候被哪個小偷撬的,不過估計連小偷都嫌棄,屋裏東西一樣沒少,還多了半瓶飲料。林振東放學回家發現自己家裏遭偷了,毫不嫌棄的把那半瓶飲料一飲而盡,連瓶子帶壞鎖全扔了,修都不用修。

林振東一腳踹開門進了客廳。說是客廳,小的一眼就能看過來。他第一眼掃過沒發現他媽的身影,注意到角落裏站了一個小姑娘。

小姑娘原本在上坐着,被他這神來一腳吓的噌一下站起來,此刻手足無措萬分恐慌的盯着眼前的男人。

林振東也只看了她一眼,然後一頭栽進裏屋找人。裏屋自然也不大,不到一分鐘,林振東就接受了事實,那就是他媽依然沒回來,那個混蛋還是個混蛋。

他像個洩了氣的皮球坐在地上緩了一陣兒,這才反應過來外面兒站着一個人。

他重新出去的時候,臉色陰沉的像要殺人,小姑娘維持着剛才的站姿沒動,就是渾身更抖了。

林振東疲憊又不耐煩的問:“你誰呀?”

小姑娘顫巍巍的看着他,張了幾次口居然沒發出聲音了。林振東看的幹着急,不再理她,到廚房就着水管喝水去了。

喝到一半兒的時候,林強進屋了。

林振東看他一眼,毫不客氣:“出去。”

林強不理他,進屋走到小姑娘身邊兒,擡手拍拍她肩膀安撫他坐下。林振東在背後看着他虛情假意的模樣,開始嘀咕着女的的來歷。

林強開門見山,一句話就讓林振東懵了一陣:“這是你妹妹,林瑤。”

林振東還沒說話,突然從窗外傳來一聲叫喚:“東子?”

林振東毫不客氣回應:“滾!”

叫人的是程六兒,他騎着個架橫杠的自行車姍姍來遲,一句話又被吼了回去。林振東那張嘴裏一天能蹦出七八十來個滾,憑程六兒對他的了解,這句滾應該是極其符合字面意思且發自內心的。

他對林振東家裏的事兒了如指掌,于是當即提着車頭拐彎,不問了。

林振東盯着林瑤,那眼神兒像要給她剝層皮。林瑤的手抓緊了衣服,生怕他下一秒過來給自己一巴掌。誰知他只是輕蔑的笑了一下,對林強說:“你這種敗類天生就不該留後,禍害我一個不夠,還打算禍害幾個?”他瞥了林瑤一眼,又說:“你跟哪個野女人生的?別來髒老子的眼。”

林強眼睛瞪的跟銅鈴似的,氣的兇神惡煞,但礙着林瑤,他居然又一次沉下了氣:“我是你老子,從今天開始她就是你妹妹,我給你領回家了你就得留着她!”

林振東:“你還有臉說這是個家?”

林強終于裝不下去,咆哮道:“林振東!信不信老子抽死你?”

林振東突然憤怒的笑了起來,一把上前揪住了林強的衣領,把他整個人往牆上一撞:“你有臉抽我嗎?你把我媽賣出去讓別人糟蹋,自己在外邊兒找女人搞出個野種,還讓我留着?我他媽殺了她你信不信?!”

林強:“你敢?!”

林振東:“敢不敢我說了算!”

兩人一陣撕扯,砰一聲摔倒在地上,客廳地方有限,幾個凳子被推到,林瑤吓的後退好幾步,發出了進這間屋子的第一嗓。一聲尖叫。

林強想把林振東推開,然後壓在地上好好揍一頓,可他震驚的發現他已經推不動眼前這個人了。林振東像條被激怒的野獸,瘋狂的撕扯着他的衣服,沉重的拳頭毫不留情的砸在他臉上、胸口。

林強閃躲不急,終于找準時機一腳把他踹了出去。林振東後背撞在椅子上,而後連人帶椅子飛到了林瑤腳邊,林瑤又踉跄着往後回了幾步,整個人顫顫巍巍,被眼前混亂的局面吓出了淚。

林強瘋狂的吼出一句話:“我他媽當年不賣你媽,賣的就是你!”

一句話讓準備重振旗鼓的林振東瞬間沒了所有力氣,他雙眼猩紅,僵在原地。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