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場面一下子死一般寂靜,林瑤大氣也不敢出,她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麽,這和她從孤兒院出來是幻想的差太遠太遠了。

林強哆哆嗦嗦接着說:“有個有錢人看上她是她的福分,過去還能吃香喝辣,我要是把你賣了,你他媽天天下煤窯,這輩子都別想看見太陽!我還不是為了你好?!”

林振東的胸口巨大的起伏着,喉嚨幹澀如同火燒。林強的鬼話他一個字都不相信,但還是意識到了一個殘酷的事實。

他媽的命運,是替他受的。

林強從地上爬起來,走到林振東身邊,用一種和解的語氣說:“你不就是想找你媽嗎?你把林瑤留下,我去找你媽。”

林振東擡起頭看着他,眼睛黑的像瀕死前的狼,一言不發。林強心底漸漸發涼,然後哆嗦着從包裏拿出一疊錢放到桌子上:“錢你留着,你照顧好瑤瑤,我明天就去找你媽。”

林振東問:“我媽在哪?”

林強:“我不知道,早些年還知道,現在誰知道跟哪個大款跑了,指不定都想不起咱們爺倆了,就你這個死心眼兒的還天天惦記着她。行了,我去找人打聽打聽。”

林振東苦澀的扯了一下嘴角,要是他媽真能跟着個大款吃香喝辣,把這一老一小兩個混蛋忘的一幹二淨,他也就知足了。

他像被抽幹了渾身力氣,維持之摔倒的姿勢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林強追問了好幾遍,他還是不說話。

最後林強匆忙的默認他同意了,拿起自己的挎包走了出去。路過林瑤的時候,他停下來,她早已被吓的淚流滿面。

林強欲言又止,最後說了句“好好跟着你哥”,然後走了。

客廳恢複了長久的寂靜,誰也沒說話。

林振東像個假人一樣坐了很久,等到所有的絕望都放空,現實的氣息一點點重新凝聚到他的肉身時,他才扶着地起來,站在客廳裏,肆無忌憚的把身上沾着泥和血的衣服脫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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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仿佛忘了林瑤的存在。

林瑤一聲不吭,連呼吸都放慢了,生怕自己的聲音驚醒他,然後被他毫不留情的趕出去。

林振東拖着身體去浴室洗了個涼水澡,然後一頭紮進那張硬板床上睡了個昏天黑地。自從他能用自己的力氣和雙手換來錢的時候,睡覺就是個極其奢侈的事情,天塌地陷都擾不了他的清夢,更何況這些。

從頭到尾,他都沒再看林瑤一眼。

林振東起床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他家老鐘前些天壞了,打算暑假完的時候再修,所以現在也不知道幾點。

他出去的時候,意外的發現客廳裏的一片狼藉都被收拾好了,而坐在凳子上的林瑤在看見他的那一刻又噌一下站起來了。

這丫頭不能留這兒。

林振東當即打定了念頭。他剛才不趕她走,是因為真沒心思,也沒力氣了。但不代表他能這麽慷慨的接受一個每天吃喝拉撒的大活人。

林振東面無表情,從容的走到林瑤身前站定,自上而下的俯視着她。剛要開口,那丫頭像是卡着點兒一樣在他之前張嘴了。

“哥。”

這一聲嬌細又忐忑,像是個等人收留的流浪貓,在用它最容易打動人心的嗓子做最後的祈求。林振東生生愣了一下,原本要說話的話被瞬間吹散。

他沒接話,而是轉身坐到了對面的破沙發上。

林振東皺着眉頭,心裏平靜的像盛夏的夜。

盡管剛才出了神,在短暫的思索之後,他還是覺得這丫頭不能留。

他正想着,就看到林瑤把背後的書包卸下來,伸手在裏面掏着什麽。她個子不高,應該有十二三歲,背着個碩大的背包,掏了很久,掏出一盒餅幹來。

林瑤小心翼翼的把餅幹遞給林振東,說:“你沒做飯,吃這個吧。”

林振東沒接,而是直勾勾的盯着她。林瑤避開他的目光,把餅幹放在了桌子上。

林振東盯她看了一會兒,然後慢條斯理的拿起餅幹吃了起來。他吃的不急不緩,一口一個,嚼上十幾口咽下。

吃到最後一塊的時候,他停住了。重新盯上林瑤,上下打量了一番。

他的目光總是不帶善意,神色少年老成,林瑤已經不知道幾次被他看出一身冷汗來了。

他看了一遍,得出了一個結論。

這姑娘渾身上下,哪兒都與這裏格格不入。無論是那張幹淨清秀的臉,還是溫和恬淡的氣質。就連身上幹幹淨淨的衣服,都和他這亂糟糟的狗窩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把最後一塊餅幹放下,懶散的靠在沙發上。林瑤依舊筆直的站着,微低着頭,像等着被訓話一樣。

“我說姑娘。”他開口,語氣緩和許多,甚至有幾分玩笑的意味:“你還是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吧。”

林瑤訝異的看着他不說話,眼裏卻憋着淚。但林振東卻無視了,繼續道:“你自己看看,你吃的穿的那點兒不比我好?繼續在你原來的家呆着有什麽不好的?非要來跟我受什麽罪?況且我看你天庭飽滿,雙目有神,是個有福氣的人。那畜生當你兒子都消減你的福分,你是嫌命長了認他當爹呢?”

林瑤的淚落下來,卻依舊不說話。

林振東的生命裏沒出現過這種只哭不說話的小白兔,當即又氣又急,還不知道怎麽辦。他沉默了一會兒,索性亮了底牌:“咱倆也不是一個媽生的,就算身上都有那畜生的血,不過我早就不認他了,你也算不上我妹。跟着我沒好日子過,你還是走吧。”

林瑤這回說話了,邊哭邊說:“我沒家,爸他已經在孤兒院給我轉了手續,我回不去了。”

林振東心窩裏頭長嘆一口氣,又把林強罵了一遍,最後氣急敗壞:“你……你就不能跟你們那個孤兒院說你爹死了?沒人要你,你只能回去嗎?他們犯不着兒把你趕出去吧。”

林瑤聽了,緩緩擡頭看着林振東。她的眼睛清亮漆黑,又大又圓,林振東居然在那譚水光裏看到了自己的炸毛的影子。

他被她看的心底發虛。

林瑤從兜裏拿出一個破舊的錢包,從裏面拿出了一疊錢,像放餅幹一樣放到林振東面前,說:“我吃的不多,我也有錢,你別趕我走。”

林振東盯着她放下的一疊錢,又看了看林強走時放下的一疊錢。

他以前特別不理解那些為了點兒破尊嚴視金錢如糞土的人,曾經一度幻想,如果有人拿成把的錢甩在他臉上,那他這張臉可真沒白長。

可事實上,這滋味兒真是一言難盡。

林振東覺得自己睡六七個小時養回來的精神,幾句話的功夫就被掏的一幹二淨。他實在是疲憊不堪,而且內心深處隐約覺得竟有些舉棋不定。

這種搖擺讓他不敢再繼續思索下去,他當即起身,惡狠狠留下一句:“門在那兒,自己走。”便又一頭栽進裏屋,一夜沒出來。

第二天早上,林振東出來的時候發現林瑤還在客廳。似乎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林瑤半躺在沙發上睡着了,她的背包還沒卸,防備的姿勢還沒把這裏當成自己家,出門的時候,發現門被她用一根繩子從鎖洞裏穿過饒了幾圈,弄了個簡易的門鎖。

他看着被纏的很細膩的門把,無聲愣了片刻,然後解開扔到一邊出去了。他既沒叫醒林瑤,也沒給她留什麽吃的,仿佛這個人不存在一樣。

林振東在油廠搬了一天的箱子,回來的時候,林瑤還在。他一身臭汗,進門的時候只看她一眼,什麽也沒說。

林瑤也無聲又緊促的盯着他的背影。

他站在淋浴下,冷水傾瀉而下,在他炙熱的皮膚上狠狠的刺激了一下。

他猛然發現,默認是件多麽可怕的事情。

連反抗的痕跡都看不到,意識到的時候就已經成了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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