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沒有什麽事情是可以一蹴而就的。
這個道理在林振東和林瑤身上得到了充分的體現。
盡管林振東用他霸道且蠻橫的方式讓林瑤意識到她是個有依靠的人,林瑤也十分聰慧的領會了,但兩人之間還是相隔着天然的距離和陌生。
這種陌生是不可磨滅的,因為不了解和小心翼翼,它存在于生活的方方面面。
當然,林振東已經盡了他的義務,表态也表了,該做的也做了,難不成讓他天天腆着個臉去哄小孩兒?
他壓根兒就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日子還長,以後有的是時間和機會熟絡。
程六兒這天來的時候專門從樓下賣桂花糕的地方給林瑤買了個奶油蛋糕。這是林瑤來了之後他第一次來林振東家。以前這兒就是他的避難所,回不了家就來這兒,但現在自己的窩好像被別人占了。
程六兒大名叫程六南。
原本叫程六男,因為繼三個姐姐之後,他是他們程家第一個男丁,他爹當即給他了個寓意極好的名字,六男。希望他媽再接再厲,給他們家生他一片麥苗地。
但不随人願,他們程家到現在為止還是一根獨苗兒。
等他長到十歲,六男的寓意被其他人所參透,于是生活處處是調侃,終于在他十二歲生日的時候,他大膽的向他父親提出了改名字的生日願望。
也不知道他爹是知道自己不能再生,這名字已然沒有了意義,還是因為別的什麽,那天特別大方,當天就去給改了名字,男改成了南。
不過改沒改對林振東都一樣,他對程六南的稱呼從來都是程六兒。
程六兒進屋的時候左手提一個蛇皮麻袋,右手提個小蛋糕。看見林瑤,把蛋糕往她面前一伸,露出一個真誠可怖的笑容。
林瑤看着他沒說話也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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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真誠是真的。說可怖也是真的。程六兒的長相随了他爸,小眼睛圓鼻頭,上嘴唇薄下嘴唇厚,臉型也算标準,但因為太瘦,顴骨突出,活脫一個奸商樣兒。笑的越真,越看着怪異。
林振東剛好從廚房出來,看見這一幕不免笑了笑,然後對林遙說:“拿着吧,這是你六子哥。”
林瑤這才伸手拿過來,乖乖喊了聲:“六子哥。”
程六兒下面兒也有個妹妹,但是那種嗓門兒賊大,黑臉蛋兒上兩團高原紅,一開口不是告狀就是要錢的主。突然被這麽個甜甜的聲音叫一聲,他心裏的滋味兒也跟着甜了起來,連忙應上。
“诶,進屋玩兒去吧,一會兒叫你吃飯。”
說着用那雙糙手在她頭頂揉了兩下,以表喜歡。林瑤梳的整整齊齊的馬尾瞬間變成了雞窩,她有點兒害羞的看着程六兒笑了笑,伸手理順回屋了。
程六兒戳了戳林振東,說:“你小子怎麽運氣這麽好,天上掉下個林妹妹偏偏砸你頭上了。”
林振東正在洗菜,聽了竟有點兒得意的感覺,但嘴上卻冷冰冰:“好個屁,你以為養個大活人容易?還是那麽個金貴的主。”
程六兒:“你不養給我!看你那糙日子過得我都嫌磕碜,咱妹那麽精致個人早晚得給你照看成樓下那個黑花。”
黑花是樓下一群小屁孩兒裏的女中豪傑,原名白花花,但因為豪邁的性格和曬的堪比非洲人的膚色,于是大家都供認不諱的叫她黑花。
“呦!”林振東酸溜溜的調侃一句:“什麽時候可成咱妹了?你撒泡尿照照自個兒,你這樣子跟林瑤稱兄妹誰信啊,你親爹都不信。”
這話把程六兒堵住了。他這張平淡無奇的臉确實不如林振東精神,但他一致認為林振東這張臉沒有任何用處。既沒錢談戀愛,也賺不來錢。還不如自己呢,至少還有過一個前女友。
林振東的長相還是很有男子氣概的,五官立體,輪廓分明,但細細看,眼睛鼻子又很是秀氣。那股子蠻橫勁兒随他爸,但這種東西和氣質相關,可能林振東身上那股子少年老成的氣質讓人加深了他長相上的偏見,但程六兒一直覺得,撐起他這張臉的是那些細看才能發現的秀氣。
狹長精致的眉眼和高挺筆直的鼻子。
所以他應該長得更像他媽。可惜,程六兒早就忘了他媽長什麽樣了,只記得好看極了,小時候他還給林振東說過,他爸真是好福氣,等他長大了也要娶這麽漂亮的媳婦。
也不知道林振東還記不記得他媽的長相。
想到這兒,程六兒心裏頓時有種難以言說的嘆息,然後很快轉移了話題。他把手裏的蛇皮袋子打開一條縫:“東子,東西我給你搞到了,你到底打算幹什麽?”
林振東把青椒放到油鍋裏,狹小悶熱的廚房裏立馬發出一陣巨大的“呲”聲。他側頭掃了一眼,說:“城東那邊兒有人收這個,估計能賣個好價錢。”
程六兒拿繩子把袋口綁了幾圈兒,扣到一個盆子裏,交代林振東:“你可把東西看好了,小姑娘膽子小,你可別吓着她。”
林振東關火:“知道了。”
三個人圍着一個小圓桌吃飯。
林瑤一聲不吭,桌上只有林振東和程六兒不停的說話。主要程六兒在說,林振東時不時調侃兩句,他一直悶頭吃飯,一會兒的功夫就吃了兩碗米。
程六兒沒他那麽餓死鬼,一會兒給林瑤夾個菜,一會兒問問她幾歲了,在家無不無聊之類的閑話。
林瑤吃完去廚房送碗,程六兒看她的小身板兒進了屋,探着腦袋問林振東:“你到底對人家好不好?我看着她怎麽還那麽怕你啊?”
林振東砰一聲把碗放桌子上:“我怎麽着還能吃了她?她自己怕我我有什麽辦法,我一沒兇她,二沒打她的,我們倆總共才認識幾天啊,你指望她跟你一樣天天到我面前做作?”
“啧!”程六兒瞪她一眼,“你成天擺着張臭臉她能跟你親近麽,我就來這兒一會兒,她對我可比對你親近多了啊。再說了吃個飯你就不能給人家夾個菜嗎,人小姑娘要照顧的。”
林振東:“她那麽大個人不會自己吃飯啊,還要我伺候?”
程六兒:“你不會伺候你給我,我保準兒把她當親妹妹照看,比親妹妹還親,我給她養的白白胖胖,養成文湖縣一枝花。”
林振東一口回絕了程六兒的癡心妄想:“滾蛋!”
程六兒對林振東孺子不可教的行為十分無奈,嘆口氣繼續吃飯了。林振東拿起飯碗,也沒心情吃了,林瑤從廚房出來路過飯桌,說:“哥,六子哥,那我先回屋了。”
林振東面色陰沉,敷衍的點了下頭,程六兒笑臉相迎,“去吧去吧。”說完白了林振東一眼。
林振東就這麽幹坐着,突然說:“不就是讓她跟我親近點兒麽,多大點兒事兒,過來。”
他沖着程六兒勾了勾手指,程六兒一口飯還卡在嗓子裏,覺得這東西沒憋着什麽好事兒。
他湊過去,林振東耳語了幾句,程六兒當場抓狂:“我操林振東,你他媽缺德不缺德啊?”
林振東悠閑的站起來,在他凳子上踢一腳,“讓你去你就去。”
林瑤被林振東喊去廁所洗抹布,她對他吩咐的事兒一向很麻利,正洗着,從馬桶後面突然冒出一個長條的,黑乎乎會動的東西。林瑤根本沒在意,剛要拿掃帚給它弄走,定睛一看,居然是條蛇!
“啊!”
林振東和程六兒坐在沙發上,有所預料的聽見了一聲尖叫。
但林振東沒動。
平原地帶的草蛇不會是毒蛇,他又親自給那蛇拔了牙。
林瑤一聲叫完,腦袋直接懵了,那股子強砌在心裏的堅強一瞬間崩潰,而後壓抑的恐懼和依賴感噴湧而出。
“哥!哥!哥!!”
她胡亂喊着,只見林振東踹門而入,而她基本沒猶豫,當即沖過去摟住他的腰,猴子爬樹一樣順着他的身體就爬上去了,摟着他的脖子,想離地面越遠越好,整個人恐懼的依偎在林振東身上。
林振東一擡腳把蛇挑到一邊兒,拍了拍懷裏顫抖的林瑤,低聲安慰:“別怕別怕,有哥在呢,不咬人,我抱你出去。”
林振東心安理得的抱着林瑤出去了,林瑤趴在他肩頭哭的泣不成聲,林振東得意的沖程六兒挑了挑下巴:“去,把屋裏的蛇收拾了。”
程六兒心裏是又氣又無奈,但也沒辦法,看見林瑤那可憐模樣只好起身去廁所抓蛇,路過林振東的時候,低聲咒罵一句:“缺德玩意兒!”
林振東自顧走到窗戶前,趁着午後冒着熱氣兒的陽光,頗有耐心的哄着懷裏的林瑤。林瑤臉伏在他頸窩處,一股濃烈的男性氣息沖進鼻子裏,直擊她心裏忐忑又強烈的向往,她緊緊的摟住他的脖子,哭的更大聲,把這幾天所有的壓抑和恐懼都釋放了出來。林振東一下下的拍着她的後背,直到她哭幹淨了也沒着急把她放下來。
程六兒出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副場景。
他從來沒再林振東身上看到過這麽和氣溫柔的一面。不知道是不是太陽太大,他居然有種他渾身圍繞着神聖的光圈的錯覺。
他懷裏抱的仿佛不是個十二三歲的姑娘,而是個剛出生的嬰兒,他在窮盡自己少有的耐心和感情來撫慰她。
程六兒長長嘆了一口氣,他突然覺得林振東也不算太缺德。而且他突然覺得,林振東這深不見底、前不見光的泥潭日子,和他不要命起來見神殺神見鬼殺鬼的性子,都有了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