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年後幾天裏,林瑤都沒看見林振東。她之所以還能按兵不動在家守着,全靠每天早上桌子上的飯菜和紙條撐着。
她心裏有種隐隐的不安,那天晚上絕對出什麽事兒了。按照林振東的性子和他對他媽的執念,怎麽可能放任不管?
林瑤确定這個想法的時候,萬分後悔當時自己怎麽沒跟上去。
三天之後,林振東再一次深夜回來。今天林瑤強忍着沒睡,偷偷在門縫裏看。
林振東回家先是在沙發上坐了好大一會兒,然後開始抽煙。大約十幾分鐘後,他開始開窗戶通風。
林瑤不讓他抽煙,所以林振東每次都背着她。
經過一系列的沉默之後,林振東到了林瑤的房間。林瑤立馬躺床上裝睡,林振東靜默的看她一會兒,确認她好好睡着了,才回屋睡覺。
等他走後,林瑤重新坐回床上。
不能這麽幹等着,林瑤想。
第二天早上她看見桌子上的粥和饅頭的時候,這個想法更堅定了。
林瑤極有耐心的吃完飯,洗完碗。然後像個要幹大事兒的大人一樣,到了文湖旁邊的蓮香村。
她去找王秀卿。
文湖縣雖是個縣城,但沒比旁邊的鄉村富裕多少,簡直是難兄難弟。
林瑤找到王秀卿,說想讓她幫忙,找張科打聽個人。
王秀卿只關注八卦,所以林瑤就編了一個八卦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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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那人的特征給王秀卿說了一遍,王秀卿二話不說就跟着她走了。兩人是在縣城的一個電玩城裏找到張科的。他正跟一群男生在游戲機上過關斬将,王秀卿給林瑤比了個“包在我身上”的手勢,就單刀赴會去了。
林瑤在外面等着,十幾分鐘之後,王秀卿一臉興奮的跑出來。
“我超額完成任務了,我不僅問出那人叫什麽了,還知道他放假都去哪兒玩。”
林瑤:“他叫什麽?”
“叫周群峰,家裏是開小商店的,好像挺有錢的。他特別喜歡打臺球,平常沒事兒就往東頭那個地下臺球廳跑,林瑤,你怎麽突然看上這個人?”
“英俊潇灑,風姿綽約。”
林瑤甩給她一句話,就直接往那個地下臺球場跑。
王秀卿被她這兩個形容詞弄的一愣一愣,按照她的知識水平,談論一個男人長相只能用我靠真帥!太特麽帥!
但這種文鄒鄒的話盡管她不能說出來,不妨礙她聽懂。她自己原地回味一下,嘟囔一句:“真的假的?比你哥還帥?”
然而林瑤已經大步流星的走遠了。王秀卿一路小跑跟過去,倆人到了臺球廳,根本沒看見周群峰的影子。
王秀卿去門口買了兩個棒棒糖,遞給林瑤一個,兩個丫頭片子就一人叼一根白棍兒蹲在角落裏等。
從上午等到下午,以防錯過倆人連午飯都沒吃。王秀卿捂着肚子叫喚:“我說林瑤,他今天是不是不來了?月老可能太忙了,今天沒給你倆牽線,要不明天再來?”
林瑤沒心思聽她胡扯,但也隐隐犯嘀咕,是不是真的等不到了?
正當倆人猶豫要不要走的時候,周群峰來了。
他裹着一個羽絨服,身邊兒跟兩個狐朋狗友,林瑤當即沖了上去,因為人多又雜,周群峰幾天沒來,光顧着跟旁邊的人打招呼,林瑤站在他眼前了才注意到。
周群峰的眼神在林瑤臉上定睛一秒,直接後退一步。
林振東留給他的陰影遲遲不能消散,以至于怕屋及烏。
林瑤鎮靜的開口:“我是林振東的妹妹。”
周群峰:“我知道,你幹嘛?”
他臉上十分戒備,這讓林瑤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我哥讓我問你點兒事,我媽她到底在哪兒?”
周群峰盯着林瑤愣了幾秒:“我不是跟他說過了?有完沒完了?這種事兒還想讓我說幾遍?”
林瑤心裏一震,林振東果然找過他。
“他忘了,他說你再說一遍,以後就不找你了。”
周群峰臉色青白,頓了一下,不耐煩道:“三君寨,小白樓那邊兒,具體哪兒我也不知道,你讓他自己去找。別再來找我了。”
他說完推開林瑤走了。
林瑤站在原地,三君寨小白樓?
她曾經很偶爾的聽班上幾個半吊子的男生讨論過,三君寨是文湖附近的據點,那裏很多灰色地帶。譬如賣/淫,搞不好還有吸/毒的。但他們不可能說的那麽具體,林瑤也不會聽的那麽仔細。
王秀卿從角落裏走過來,伸手在她肩膀上狠狠拍了一下:“你這英俊潇灑也太不入流了吧,跟你哥比差遠了!老實說,你是不是看上他們家錢了?”
林瑤擺擺手:“沒有,我先回去了。”
林瑤一路走回家,腦子裏亂的像漿糊一樣。
林振東從來沒有給她提過他媽,那個人像他心裏的一塊烙印,結痂蛻皮,連傷口上的細菌都不知道投胎重生多少次了,但別人就是碰不得。
少有的一些信息,還是程六兒給她說的。
林振東的媽媽叫梁雲,是個長得很洋氣的美人。那種洋氣不是靠濃妝豔抹,而是天生的美人胚子,是當時文湖有名的美婦人。
只不過後來紅顏薄命,她沒攤上一個好男人。
林瑤第一次見梁雲,是在林振東的抽屜裏。他屋子的抽屜裏保存了一張很老的照片,他只有三四歲,被梁雲抱在懷裏。
照片裏的梁雲身材纖瘦,臉上有身為母親的女性身上特有的柔和和慈愛,精致又溫蘊。
這樣一個人,現在到底怎麽樣?
林瑤十分局限的想象力,能勾勒出的場景離真實很遠,但卻過分的可怕。
她推開家門,林振東依然不在家,她把早上省的半個饅頭吃了,然後坐在自己的床上等。
她決定今天不裝睡了,等到林振東回來,她得問問他。
至于問什麽,她沒想好,但是她不能忍受自己什麽都不做。
不知道什麽時候,門外響起了開門聲。林瑤很快清醒過來,但是沒有出去。他應該會像昨天晚上一樣過來。
但是沒有,她甚至沒聽到林振東打火機的聲音。
好一會兒,林瑤蹑手蹑腳的出去了。
剛一出去,她就被吓了一跳。林振東整個人像個煮熟的螃蟹一樣,胳膊大腿分不清的癱在地上,四仰八叉。
“哥!”
林瑤幾步跑過去,還沒近身就聞到了一股濃烈的酒味兒。
這簡直堪比掉酒壇子,林瑤當即被熏的連打了幾個噴嚏。
但這丫頭愛哥心切,打噴嚏也不耽誤她把林振東臉朝地的狀态做了個一百八十度大反轉。
等林振東的俊臉得到拯救的時候,林瑤整個人怔住了。
他的眼睛是睜着的,十分清亮。
或着說在酒壇子泡了一整天,也不影響他大腦對某件事的執着。借酒消愁這件事兒,在小東哥身上失效了。
林振東盯着天花板,過于執着和專注,以至于林瑤懷疑她們家那破牆頂是不是有什麽深藏多年的寶藏。
她也擡頭看了一眼。
除了已經裂開縫的牆皮和一盞搖搖欲墜的破電扇以外,什麽都沒有。
林振東似乎注意到了林瑤的動作,十分緩慢的轉過頭,看着她。
林瑤第一次看到林振東這樣的眼神。
似乎專注,又似乎無神。像是在看你,又像是在透過你看別人。
但無論眼神怎麽樣,她從林振東身上看到了兩個字——結局。
他幾天的早出晚歸,他壓抑的憤怒,他深藏多年的心結,似乎有了一個結局。
這個結局,按照他現在的狀态來說,應該不是很樂觀。
林瑤突然把什麽都抛之腦後了。
那些過往,秘密,恩怨,她什麽都不想知道了。
大年初五,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和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他們的新年在這一天結束了。
随着一聲雙響炮的前奏,窗外應聲響起了鞭炮聲。如果地上的兩個人有人往外看一眼,還能看到煙花的影子。
但煙花離他們太遠,只能遠遠看到一個光影,即便他們有光的速度,也抓不住美好的尾巴。
林瑤很想抱抱他哥,他身上一定冷的不得了。
或許是他的木然給了她勇氣,她把他的頭放在自己腿上,然後緊緊的摟住了他的脖子。
他的臉冷的像結了冰,她用自己的臉貼着,摟的更緊了。
林振東似乎在這股溫暖裏收回了所有的意識,許久,等窗外的鞭炮哦度停歇了嚎叫,一切都重新歸回了靜默,林振東開口了。
他聲音低沉而嘶啞,但林瑤還是聽清了。
“林瑤,今後就我們倆過日子了。就剩我們倆了。真的。”
林瑤靜靜的看着他,原來他心裏一直還有期許,原來這個家一直在等一個未歸人。
林振東用自己這輩子最大的勇氣和膽量去堵了一把,但是他輸了。往後他的人生處處與神鬼擦肩而過,單槍匹馬,與死神賭命,但當他蓋棺回首,哪次也比不得這次。
作為一個賭徒,他什麽都沒有,賭的卻是心尖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