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林振東的生活開始在這個階段上升到了另一個層面。他擺脫了最低級的工作，最疲憊的勞動，過人的聰慧和膽量開始逐漸綻放光彩，在江寒給他的平臺裏，林振東重新抓住了生活的希望。
他開始覺得那種前途無量的體面生活，不再向從前一樣遙不可及，那年他二十歲，正是大多數人快樂無憂的大學時光，他就在這個美好的年紀開啓了人生的新篇章。
林振東第一次意識到的時候，是他偶然想起了林強。那種不刻意去忽略，在某個時刻突然想起，又很自然的忘記的感覺，讓他有種曾經的生活已經過去了的錯覺。伴随着過去的人和事，都已經是很遙遠的事情了，也與他的未來不會再有任何交集。
林振東就這麽讓林強在自己的意識裏存在了幾分鐘，而後毫不猶豫的将他踢了出去，重新回到現實。
但這似乎是個預兆，幾天之後，林強真的又一次出現了。在林振東的印象裏，他每次出現都如同災難，所以那天他坐在吧臺抽煙，有人過來捎信的時候，他是抱着誰愛見誰見，反正我不見的心态的，直到送信那人煞有其事的說：“他現在在醫院，說臨走前想再見你最後一面。”
林振東愣了一下，林強嗜賭如命，堵是個很靠運氣和天意的活計，所以林強十分信奉傳統迷信，雖然此人這輩子滿口胡話，但從不拿鬼神生死開玩笑。
林振東彈了下煙灰，沉默片刻。
他有多久沒見過林強了？這麽長時間，說他死了他也信，更別說快死了。
林振東抽完一支煙，按照傳信人的說法去了醫院。
林強住在一個十分偏僻的衛生所，是那種最老舊、最便宜的醫療場所。他對生活并不抱有什麽美好的期翼，尤其是他明白了賭博的真谛，但發現自己已經戒不掉，被抛棄的生活也無法重新開始的時候。他就已經做好了等死的準備。
林強的身體早就在常年不規律的生活下千瘡百孔，壓到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他碰到債主，被人狠揍了一頓。他這輩子沒少挨打，以為養養就過去了，但是幾天之後他在床上吐血，發現這次可能真不行了。
他太疼了，連等死的耐力都沒有，拿着自己最後的一點兒錢到了醫院，但是護士說，這連一周的住院費都不夠，更別說手術了。
林強沖護士笑了笑，還是把錢塞了他，說：“那每天能過給我點止疼片嗎？”
錢被他捏的皺巴巴，上面還有些不明結痂物，護士有些嫌棄：“止疼片也不是藥，不能多吃，你家人呢？他們不管你嗎？”
林強動了動渾濁的眼珠，搖了搖頭：“我沒有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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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活着但将死的時候，往往會得到上帝的特別照顧，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整個世界，所持有的感情和态度都會産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那幾天裏，他無數次夢到林振東很小很小的時候，梁雲剛把他生出來的時候，他總是喜歡一手抱着他，一手牽着梁雲，然後到文湖人最多的集市上買東西，一路走下來，他覺得自己簡直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好多次他醒來，眼前似乎還有林振東虎頭虎腦的錯影。
終于他覺得自己可能一天也撐不下去了。他很想見一見他的孩子，可是早就沒這個臉面了。他決定把那件事告訴他，他曾經謀劃了很久，但後來打算放棄的事情。
醫院地方小，床位不夠，走廊上到處都是臨時病床，躺滿了陰陽交界處的身體。
林振東走了一路，深刻體會到老弱病殘是個什麽場景。
他推開林強的病房，裏面除了他以外，還有四個人。
原本是三張病床的房間，裏面又加了兩個床位，堪比春運火車。
林振東人高馬大，進去的時候幾乎沒地方下腳，林強在最裏面，他掀開簾子，林強正端正的坐在床上。
要說一眼看過去沒有一絲同情，那是假的。
林強變化太大了，渾身都寫滿了死亡的氣息。哪怕出于人類最原始的本能也會同情的。
可問題就在林振東對他的感情并不是純白的原始之情，而是摻雜着恨的，那種恨毫不費力的掩蓋了這絲微薄的同情。
臨床一個八十多歲的老太太在盯着林振東看了好一會兒後，欣慰的對林強說：“兒子來看你來了。”
林振東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而後把兩床之間的窗簾刷一聲拉上。他在林強面前站了一分鐘，而後漫不經心的說：“看完了？看完我走了。”
好似他來這一趟就是為了讓林強死的更快一點。
林強急促說：“我有事兒要跟你說。”
林振東厭惡這種膩歪的離別，在他心裏眼前人的死活并不重要：“咱倆之間能有什麽事兒，你自個兒留着品味吧。”
他說完轉身就走，林強突然喊道：“林瑤！”
林振東猛地回頭：“你說誰？”
林強盯着他：“林瑤跟你沒有血緣關系！”
某一刻，林振東覺得自己的頭皮炸了，整個腦子都處在生鏽的狀态，過了好久，他才不可置信的詢問：“你再說一遍？”
林強仿佛渾身都通透了，他對他再沒有什麽隐瞞的。
“林瑤不是我的孩子，我根本沒有孩子，那份親子鑒定我掏錢讓人僞造的，福利院審查不嚴格，當時根本沒查出來。”
林振東所有的反應都慢了半拍，他聽完，眼睛崩出血絲，像是聽了一場天方夜譚。
“為什麽？”
林強深深吸了一口氣，記憶回到很多年前：“有次我在賭場閑聊的時候，偶然聽到有個人在找孩子。他的孩子很小的時候丢了，不知道從哪兒得到的信息，找到這兒來了。那人穿的特別體面，我想要是我能幫他找到孩子，他肯定會給我不少錢。那段時間我手頭緊，于是我就私下打聽。後來沒想到真的被我打聽到了，我問了孤兒院的院長，林瑤的很多條件都符合，再加上我見了她，跟那個男人長得有點像。”
林振東大吼：“那你為什麽不告訴他你找到了？！”
“因為他不打算給那麽多錢！我私下找人試探過他，如果有人幫忙找到孩子，他會給什麽報酬，那人說給一萬，一萬怎麽夠？他說反正他也快找到了，他覺得林瑤就在這個縣城裏，也不用別人幫忙。我當時不甘心，我當時指着這筆錢翻盤呢！然後我就有了這個念頭，直接把孩子給他錢少，那我把孩子拿回來自己養，養成自己的，他再想要回去，肯定就不止這些了。”
林振東的喉嚨像是生生吞了個石頭：“所以你她帶了回來，給了我？”
“我原本想自己養的，可是那時候幾十個人找我追債，我把她帶在身邊才是害了她！”
“那你為什麽不把她送回去？你他媽不是要錢嗎？”
“我打算晾着他，可後來我覺得時機成熟了，那人居然不見了！我找了很多人打聽，後來聽人說他在北京有工作，來這兒太長時間了只能回去。我當時後悔的不得了，可我又找不到他，只能把她留給你了。”
“再往後我想去找那個人的時候，我突然發現你好像離不了林瑤了，我就沒再去。我的那個群租房裏，有他親生父母的聯系方式和照片，就在床頭的抽屜裏。”
林振東怔在原地，所有的意識都在某一瞬間放空。他養了五年的妹妹，把她當作這輩子最親的人，只是一個跟他毫無關系的，被林強利用的工具。
“所以你現在告訴我，她本來可以早早的認祖歸宗，有爸媽疼愛，在北京過着體面的好日子，就因為你一個念頭，整整在文湖這個破地方，在我這個破家耗了五年？”
林振東的聲音猛的拔高，驚破了寂靜頹靡的病房。
“林強，你他媽就是個畜生！”
林振東猛的撲上前，一把掐住了林強的脖子，砰一聲巨響，兩人直接滾下病床，一瞬間鍋碗瓢盆噼裏啪啦響。
簾子後頭的老太太本指望趕緊出院，這下差點歸西了。她滿是皺紋的臉上驚慌失措，然後用沙啞尖細的聲音大聲喊：“殺人了！”
原本這房間動靜就大，護士和保安很快趕來，幾個人合夥吧林振東拉了出來！
護士大罵：“你幹什麽？要殺人啊？你爹怎麽養了你這麽個不要臉的白眼狼，病着這麽久人影都見不着，一來就動手打人，你這種人渣就該關到號子裏，出來幹什麽？敗類！”
林強咳出了血，咳的滿臉都是，護士一邊罵一邊收拾，保安架着他的胳膊。
病房裏瞬間慌亂噪雜，咒罵聲和尖叫此起彼伏，林強和林振東各自憋着一口氣，看着對方。
林振東這輩子都忘不了林強的那個眼神，很多年後，他把這個人的模樣忘得一幹二淨了，都還是能想起來那種空洞而震撼的感覺。
林振東不再掙紮，保安放開了他。他站在原地，目光無神，而後轉身走出了病房，一路沒有回頭。
醫院樓梯的拐角處，林瑤蜷縮在地上，用力捂住嘴巴，眼淚止不住的往外流，她看着林振東模糊而晃蕩的背影，一瞬間仿佛成了被全世界抛棄的孤兒。
她的全世界，只有一個人。
這塊不虐吧，我覺得不虐……
PS：說一件很重要的事，因為東哥和瑤妹的成長故事太長了，加上這部分的文風和兩人重逢後的文風、題材都有一定的差異，所以和編輯姐姐商量了一下，成長部分結束這篇就完結，重逢後的故事另開一篇，已經放在專欄裏了，文名《拾遺 歸途》，大家去收藏一下吧~
這樣安排是方便不想看小時候的讀者可以直接看到他們長大後的故事，而且如果長大後的文風有小可愛不喜歡，也不用花錢買，因為前面章節都是免費的。
《拾遺》算是上部，《拾遺 歸途》算是下部，拜托小可愛快去收藏好不好（^^)，不然我新開文看起來像單機可能就寫不下去了啊哈哈
上部十二月三十號就更完了，下部一月一號開，新年第一天讨個彩頭，為了閱讀順暢會把這部序章的前兩章也放上去，當天會一次更三章的。
最後，謝謝一直陪伴我的天使們，這篇文差不多是很涼很涼的了，偶爾看到你們的評論真的很開心，至少證明我不是單機。（手動比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