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他們想到,猜測你是因為什麽到這個區來的?他們收到你端過去香槟的時候,更想要你為他們別的‘服務’——

“這些人甚至會認為你原本到這種場合就是為着一個接觸。他們将你當作一個唾手可得的餐桌上的甜品。他們試探你的價格,想着‘租用’或者‘買斷’你這麽一個新的可口調味劑。”

“你知道你到這地方可能會遇到什麽。”

“你應該已經遇到了,不是嗎?那些‘禮貌’的搭-讪?一輛車停在你身邊,然後一個跟随到別墅客卧或者‘主卧’的邀請?

“有的想帶走你,有些想更進一步地拘住你。

“還有那些對一個聚會侍應的‘要求’,你知道他們在暗示什麽。這并不是你可以随時——”

“然後呢?”少年如果說之前一兩刻尚有忽地被攜到這車廂的警惕和戒備,此刻的表情已回複最開始的無起無伏。

“你以為我在‘閣’內廳的工作有所區別?

“——也許比起來這邊你們還略在乎顏面,不會直接伸手碰,好處理一點。”

應颉一瞬間停了,之後開口:“但……”

“或者說他們和你,有什麽不同?”那道清淩而無情緒的聲線道。

應颉語塞。他吸了口氣,那雙眼窩微陷狹的眼此刻看着少年,一瞬不瞬,黑色晦暗于中長相撕扯和滋長。

“既然這樣,為什麽不幹脆選擇我呢?”他手腕繃着青筋,攥握着少年的一邊手臂,“反正你是要待在這裏不是嗎?”

少年烏眸看着他,黑沉地,冷漠地,而就是看着這雙漆黑的瞳孔,男人漸意識到自己舉止,他松開了手。

“抱歉。”男人手從額,眼,往下鼻梁抹過。一種近似懊悔的情緒從帶着微微血絲的眼中一閃而逝。他仍舊牢牢看着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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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沒停多久 ,只到男人呼吸略微平複,沒有阻攔他的動作,他就徑直打開車門。

錯過了時間,今天回去得會比平常晚。

“把那個布景升上來,快。”杭倚拍了下手中的劇本催促着人。

他向來風格有點說一不二支使,說他恃才傲物也好,說他過驕傲慢也罷,杭倚從來如此,也不為他人評價有絲毫改換,這也是他這個年齡已主導了幾部相當優異的短篇作品,非區域級入圍即獲名,履歷遠超同齡常人的原因。

負責道具的幾個學生匆匆擦下汗,一個去升降那邊,其餘幾個通知舞臺旁邊的學生和臺上的演出學生。

而這最後還是引起了問題,升降臺似乎因為之前久未使用,中間鏽蝕的結構發生了卡頓,然學生沒有太多經驗,仍在往上轉升開關,而這就導致升降臺更大幅度地一卡震。

整個舞臺都幾乎猛地随之震了一下,站在上面的高個兒男生若有所感,只是他沒有第一時間有所擔憂,而是下意識望了一下舞臺一側。另幾個主要參演人員現在要不就站在舞臺一角,要不就在臺下,幾乎同時,他們都看向了一個方向。

舞臺左側的高層景随着這一震,上部的木布景倒向了一邊,而這樣,在高布景上待命在休憩的少年身影就顯在了所有人眼中。

少年或許之前在半靠着安睡于此,長而韌的雙腿平直伸着,而腰脊線就在此漫不在意地延展。

他脖頸向着外側的方向,也因此,那木布景倒下後,最先看到的就是仰着身的少年所與人的驚鴻一瞥。

他穿着一身黑衣,那黑衣卻此刻更像是包裹着那纖長引人軀體的薄覆,僅顯得冷色的脖頸更像是不可及的月色般白,而少年在倦怠中睜開烏眸的那一剎那——

就像是在深灰的雨海中白鳥略一低首的影。

靜。

安靜,沒有來回的腳步,沒有交談,沒有嘈雜。

“哈。”就是在這時候,一道聲音忽然打破了這靜寂的片刻,握着劇本的藝術班學生此刻站起身來環視,而後道:“剛剛沒看那個洛同學的學生,舉手。”

鴉雀無聲。

沒有任何學生反應舉手。

他們像是被猝不及防地窺破了,這一瞬間,他們也不可違背自己內心的見想。

“很好。”負責總導的杭倚随意用劇本拍了下掌心,“我現在讓洛同學的角色另一職為‘神明使’,沒有人有意見吧。”

“只在劇目末尾出來說幾句似是而非,還沒主角自我審判深刻的話的‘神明’算什麽‘神明’。”這個藝術班學生眼中劃過隐約的亮,“我現在知道彌縫的方法了。”

雖然基本劇幕框架是定的,但是事實上在成劇時,學校的學生們往往會根據實際情況作出增補。

比如去年的上一屆因為主角和扮演劇情占比次一部分的教士之女的扮演者為一對甜蜜的學生情侶,主導的學生給劇本添筆了一條纏-綿悱恻的愛情線,演出效果同樣不錯。

而杭倚所思所想和常人不同,他拿到劇本所唯一考慮過想改動的角色,只有“神明”。

高高在上的神明,語焉不詳的神明,連啓示都吝啬模糊的神明。

這是人們普遍認同的對神明的印象。

似乎沒什麽不對,但從這個劇本整體的深度來說,又顯得有些過于單薄空白。

——而實際上,假如這個“神明”的啓示在旅途中就已經給過了呢?

杭倚之前就覺得,比起其他主要角色,一個道德與巫術相反的國家公主,一個為利益所驅使所背叛的賞金,一個為了所向往的騎士童話背離所信指路的教士女兒,這幾位來說,一個走在生與死的矛盾路上的黑衣劍士所涉及的議題,是不是相較而言,太過深刻了?

劍士的臺詞同樣,執拗,簡短,只在涉及生死時有所問,比起其餘角色的語段又每深徹,彷如對觀者的審視。

而“生死”,就是主角最開始踏上等同流放的旅程時所背負的命題,一次‘誤殺’。

所以杭倚這樣思考,是以黑衣劍士指代最不浮淺的矛盾,卻是主角第一個碰上的旅伴,之後在道路上一路跟随,主角第一次遇到其他矛盾的時刻,往往不在主角身邊,直到主角作出抉擇。

這種種思索可以算杭倚天生的藝術知覺累積層疊所想,而少年那一瞬間所現讓他的最終推演達到了理想的結局。

他都有點想感謝負責道具服裝的學生們,他們今天正完成了給主要參演者第一次試穿,也恰巧在此刻形成了如此一幕。

場中沒有其餘學生說話。之前的忽然問話答案讓他們失去了提出異議的立足。

而且……他們不确定……

從戲幕下來,坐在觀衆席椅邊留着露耳長發的少女明亮的柳葉眼定定地望着少年的方向。

發梢帶着微卷的身影濃黑的眼看着,其中的流光讓人分辨不清他在想什麽。

戴着紅色标識的俊秀男生此刻眼注視着那一道纖長的少年身影。

……他想最終會如此,或許久前。

至于少年,并不知道這個時候少年有沒有醒過來,他看上去像是阖着眼,重新陷入了倦怠的眠夢。

應該未醒,不然他聽到做總導的藝術班學生關于加角色和工作量的話,是不會同意的。

霍驚樊仍半仰着頭,看着少年的方向。

他想看他。

或許他也想擁他,想看他皺着眉用力推他,無論如何,也比這樣無表情的時候要好。

翟安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過……少年的消息了。

自從那一天看他從自己的住所離開之後,就像……從此由他的生活消失了一般。

翟安不知道是錯覺,像少年本就是如幻影一樣不可憶的事物,還是少年的确沒再來過“藍時”,有意避開他。

只是想到這種可能性,都使年輕的調酒師每次喉嚨仿佛被堵住了。

他垂眼沖洗着搖酒壺,時間就如同無概念般随水流過。

而直到他……看到了好事的朋友發過來的一張照片。

[唉,你看是不是和你之前帶走的那個小醉鬼,我快不記得,但是看到臉的一瞬間又想起來了。]

[說起來之前還總是聽你說到他,跟我們講他是個什麽性子的小醉鬼,我都以為你要戀愛了,後來你就少提了。]

[不過這照片,就我那天印象裏,這個小鬼是不是變了很多?]

[……他沒變。]

[嗯?但是明顯變了吧,你看這穿着的衣服風格,還打了耳洞。]

翟安感知到自己的手指在顫抖,他的手指死死地捏着屏幕上的鍵盤,卻感覺自己的呼吸都被動變得仿佛要灼傷自己的喉。

就是因為那個少年的神情“沒變”,所以有了這種“變化”才會讓他有這種仿佛流淚一般的灼痛感。

他沒有固執地再打一次反駁,和朋友持續無意義地争執,他只是很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裝,袖口,确定它哪裏都看不出差錯。

還有兩分鐘下班,他不能在這個節骨眼出問題,讓老板抓到借故延長他輪班的時間。

他需要盡快去找少年。

霓虹的紅丨唇招牌,節奏混雜喧鬧的電子舞曲,燈光時而亮轉的彩球,酒杯相碰的聲音,中央舞池中迷離的軀體,酒精中迷-幻色的暧丨昧誘引。

酒吧什麽地方好像都差不多,翟安明明已經習慣在這種環境中工作,此刻也不由略微皺了一下眉。

對這類夜-場很了解的年輕調酒師自然在踏入這個吧的時候就已清楚,這裏是比“藍時”在很多方面都亂上幾層的酒吧。

比如他只是剛剛邁入這裏,就有循着新面孔貼上來,身材熱-辣的豔麗女人,而他婉拒之後,便也有長相漂亮的纖細男孩朝他投來好奇的躍躍欲試的虛口勿,同樣被翟安搖頭抱歉婉拒。

翟安的身高長相對這類情形已經習慣,但在這個吧明顯頻率更高。

沒多久翟安的荷包就被塞了一張印着唇-印的小卡片,在沙發邊一個留着齊肩中長發,美麗又文靜的年輕女性僅僅露出了一個平常甜笑,在翟安略微放松,甚至想向她詢問少年所在時,對方向身側暗示性地輕輕按了按。桌上放着一張酒單。

翟安搖搖頭拒絕了,穿過混雜人流向內走去。

然後他看到了吧臺角落裏坐着的少年。

翟安知道少年腿很長,但是也從不知道它們由偏修身的長褲包裹,會性誘到只是掃一眼就會被吸去視線的地步。

翟安知道少年五官生得冷隽,他不知道如果耳珠綴上星鑽,會使那種冷感的吸引發揮到極致。

這時候少年只是側過頭不經心地一瞥——

惑人。

或許他知道的,他在照片中看到的少年是差不多的模樣,但遠沒有翟安現在實際所見帶來的沖擊力大。

他看着他漫不經意地無視了一個坐在他身側給他點酒的男人,而後不到兩分鐘,那個座位便換坐上了一個楚-楚動人的嬌柔女人。

幾乎可以算是冷灼奪目的少年,在偌大一圈男男女女明目張膽的環伺目光中習以為常。

他仿佛已經習于置身這酒夜聲色之中了。

越由那種外在變化驚豔所攝,翟安便越感到一種由心髒産生的灼痛。

他感到自己大步向前,他知道是最開始的本能想法在讓他活動,催促着他。

“……跟我離開這裏。”他握住了少年的手腕,近乎用了極大的,可能使接受者感到疼痛的力氣。

他那一剎那,又生出了難以想象的巨大惶恐,他懼怕少年會毫不停頓地甩開他的手。

畢竟他……這樣粗魯,這樣突然,還可能弄-痛了他。

但令他深松了口氣的是,少年側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就如他所願地,離開了那個吧臺座位。

翟安說不上來,他握着少年的手腕往外快步走去的時候,幾乎感覺不到自己的呼吸。他整個人都過度緊繃,僵硬,他甚至不記得是怎樣到達了這個場合。

四周人們的視線落在他握着人的手腕上,那其上種種情緒,惡意的,不敢置信的,嫉妒的,揣測的,撕扯的,挑剔輕視的。

他感覺就像帶走了人群最中央的目标,他不知道會是這樣的影響,或許比起他剛剛受到震動沒能仔細觀察的印象,比他所知的要暗而彌廣得多。

兩人離開了酒吧的大門,而他感到少年動了的手腕。

年輕的調酒師幾乎是不到幾刻,就小心翼翼地松開了。

然而如他所想的,少年诘問他,少年對他發怒,少年扭頭離開的情形,都沒有。

他看着少年黑沉的烏眸只是那樣注視着他。

“好了,之前你收留了我一天,現在你搞砸了我的工作。”

“我們扯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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