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站直之後,那人也就那麽站在不遠不近處,薄唇角劃着笑,散漫不經心地看着他。
洛梓昱甩了下剛剛被捏束過的手腕。不疼,但是影響了靈活性。
他沒找周延帷要回東西,只是有點煩,索性偏過頭去不理了。
排演至末,所有這一幕出現的參演人物聚集在舞臺正中,短暫的路遇紛争也将近末尾。
但這座都城的叛亂卻沒有到末尾。
皇子及一行人最終也只能離開這個陷入戰火的國家。
少年知道他的角色之後被加了另一職能嗎?應該是不知道的,所以另外兩人像是做了亵慢之舉,也只有他們知曉。
少年從那一次試穿沒換演出服,此時直接從門口離開了。
到達“閣”的輪班,今天洛梓昱因為之前在學校排演的時候就情緒起伏較大,路上已經嚼了一個片劑,到的時候就沒有放獸耳獸尾出來。
畢竟現在片劑不僅價格在大幅波動,後面會不會出什麽別的問題都是未知數。
如此換了制服的少年直接扭開更衣室門把手,沿長廊邁步出去。
今天在的輪班在露天桌位,他拿着記餐牌走向第一個桌位。
時間由繁忙經過。
少年在放下餐盤上的咖啡時,碰到了一對有點特殊的客人。
餐桌旁十六七歲的女孩,指了一下一個手機屏幕,一邊對他比劃了一連串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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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專注地看着少年,就像注視着一只停立于此的白鳥,黑色的眼像是能傳達情緒。
女孩旁邊的母親解釋,少女有聽力障礙,從小豁朗,但沒聽見過聲響。她在看到這一支舞的視頻的時候,像聽到了樂聲。
那是一種明亮,熱耀,沸灼的音樂,但是她從中卻感到了難過。
她想來看看,少年現在還好嗎,以及,她能否再看一次少年的舞,她想知道能不能聽到樂聲。
少年怔了一下,但并不算感到奇怪。那支成形團舞的本身的确背景是類似曼波舞曲,有點複古,又熱烈的自編樂——
所以少女有那樣的觀感是确切的。
他在原地站了幾刻。
這一天天幕似乎很高遠,又很低懸。有什麽事物追上了他,觸及了他,他要選擇去任它包裹他,還是閉眼逃離。
可他如何離開呢,如果只是他們感知他的過去回響,他又怎麽會閉眼。
少年轉身走上了外演臺。
今天沒有樂隊演出,而這似乎恰好。
因為無需樂音。
從少年順着階梯步上演臺開始,已經有對少年存在印象的露天桌位的客人舉起了手機開始攝像,但少年并沒有理會。
他向女孩的方向做了一個請式。
那是一個美麗的短舞。
用美麗來形容一個少年的舞态或許會有些奇怪,但那的确是少年臂展給人所感……或者說,蓄意所現。
他的旋——
萼瓣上的朝露,夜下萌生的花芽,晨光如墜,如塵埃,如雲,如杳遠的風鈴響。
舞蹈是脈搏,生命的奏,以步作詩。
他或許沒法永遠隔絕,舞者的本能已經随着過去深入了他。
那像花箋一般的短舞,少年手中無物,于是贈與女孩一枝風鈴花。
風鈴花,又名風鈴草,意為遠方的祝福。
少年步下演臺,走向女孩的時候,有些笨拙地分左右手比了“風”,“鈴”的手語,“花”卻記不清了。
他卻看到少女微微濕潤着黑色的眼,那麽注視着他。
少女開了口,說出了幾個無法辨認的元音,她想站起來,擁他一下,最後卻放棄了。
她似乎想要安慰他,可想不出來成形的途徑。
為什麽是遠方?
她一瞬間有些恨自己說不了可以讓人聽懂的話,她又不确定自己做出這樣的手語少年是否能看懂。
而她又不期望由他人鄭重轉述,那樣對少年來說,就像是在目光中的逼迫。
最後,她僅僅站着反複打了幾個最基礎的“謝謝”手勢。
旁邊的母親不知道女孩的情緒,她對少年的短舞中僅感到了一種純然美感,只是從共處的了解與神情感到女兒仿有些傷心,便立刻随之站起,一邊半擁住女孩的身側,同樣向少年颔首道過謝,便轉身環着女兒離開了。
少年看着兩個客人離去。
傘桌上的餐巾下壓着幾張錢幣,那是女孩母親對少年的酬謝。
少年此刻卻并沒有注意,只是一時望着那方向,像是在被其餘思緒所擾,沒有回神。
“呃,小洛,雖然這個請求有些唐突,我想問問你……”端美溫文的女士看上去,柔和的面容難得顯出了些微……尴尬,大致她也對自己将說的請求知曉不算合适,“我有一位友人向我提出,想為你之後提供一份短期的私宅侍應工作。”
“請不用擔心,我的友人與我是世交,他的人品我知曉,這個提議沒有其他……意圖。”
也許是因為自少年工作以來某些賓客以玩笑的口吻實際所提的“問詢”,女士先解釋道。
“幾天之後友人那邊會舉辦一場正式的大型晚宴,需要迎接一位……到訪的貴客。
“但因為是臨時收到消息,所以準備的間隔較倉促,且‘晚宴’并不是像私宅聚會這樣的标準,友人這些天在從我們這邊借一些備選以防萬一。
“臨時從區外招人不太……合适,有混進一些成分不穩定的侍應的風險,如果當時鬧出了一些有損的類似偷竊客人貴重物品的劣跡,你知道,對這種場合瑕疵是不可出現的。”
“我幾個有長時間工作經驗的住家傭人都會在當天被借調到友人的私邸那邊去,而因為小洛你還沒有工作幾天,所以需要提前到幾日熟悉一下環境和更嚴苛的規範,但我保證,這幾天的酬勞和當天的薪酬都足夠高。”
似乎注意到少年略有停頓的目光,女士先為少年沒有表現出明顯排斥松了口氣,點了下頭略輕嘆道,“這種臨時借人的情況,照理來說是不會到剛工作不久的職員身上,我友人的确對你有些注意,他說‘想給可愛的年輕人一些機會’,不過他只是以欣賞晚輩的角度,他是異性戀,且已有家室。”
少年停了一會兒,還是接受了。
“好的,謝謝你,何女士。”
站在窗邊的少年原本在剛剛結束工作不久走神,最開始聽到端美女士的話的時候都沒完全反應過來。
而全部聽完之後,他在考慮過後還是應了。
一者,他原本從這天晚間即沒有其餘工作了,由女士為他介紹,時間多半是錯開的。
二者,女士一直對他表現得很友好,可能是娃娃臉寵物主的原因,而且短期雇傭也一直是平常雇傭的時薪,甚至考慮到是臨時改增的工作還更高一些,如何算下來,女士對他都是有恩惠的。
且女士對他這樣的兼職,只是為了他不過多顧慮,放心,耐心詳實,沒有絲毫忽略隐瞞地将因果花時間告知他,可見确實認為這是個不錯的工作,替他認真考慮。
于情于理,他都不會拒絕。
為下一個月攢下更多的薪資,的确是他應做的。
“那麽我會讓許明領你過去,和那邊的私邸打個招呼。嗯,那邊說越早越好。”女士點了點頭。
許明是洛梓昱這些天在這裏短暫共事的同僚,所以洛梓昱并不陌生。
那個同僚走過來時,禮貌地微微笑一下,然後往前示意道,“嗨,小洛,我們走吧。”
洛梓昱點頭道謝後跟上。
提及“領路”,實際上他們坐的是區域內限行車,而許明在上車時告知了負責司機的安保他們的目的地區域號。
司機表示知曉,之後兩人就乘坐這輛限行車沿着蜿蜒的白色橋路向另一段路域駛去。
洛梓昱注意到行駛的地段存在一種微小的坡度,似乎他們前去的區域所在的位置要偏高一點。
到達的時候,同僚走在前面,洛梓昱跟随在後。
門廊大門打開。開門的是一位住家傭人,門開後,她便垂首待立在側,路中站立等待的是一位中年管家。
同僚這一次見到人,卻沒有露出之前那微笑,只是低頭颔首,“紀管家。”
中年的管家似乎是一個很嚴謹的人,他無任何表情,僅點了點頭,而後看向了許明身後的少年。
“到了,進來吧。”
洛梓昱跟随在管家身後,先是和之前在娃娃臉寵物主的住宅一樣經過了基本的檢查和清整步驟,然後中年管家帶他主要領過了他在未來會工作的特定的範圍區域,而即使是這一範圍,也有相當的面積,幾乎能使不常運動的人走到疲憊。
雖然他主要是在生活區和宴會廳的那一帶,但管家同樣告知了他其他大致功能區,以免他在工作期間誤入了其餘區域。
即使白橋區是類似的建築風格,單區別墅的設計也往往有諸多差異。
這已足以少年感到少許疲乏,現下僅僅走到一半,第一天的時間在整體介紹之後,就是更嚴格的規範,往後幾天會是如此。
中間的休息時段,天色已經黯淡,只有少許光亮,站在室內的少年看到同僚在往落地玻璃窗往外看。
這邊的地勢略高一些,從高層往外看時能看到遠處的部分城鎮,一些別墅室外的設施,以及白橋區其他地域的情況。
下方最顯眼的是一個室外無邊泳池,不過這種布局白橋區哪塊都差不多,室內外泳池,數十個車庫,吧,聚會廳,球場,影劇院,植物溫室。管家在整體介紹時甚至簡略提及這座建築還擁有動物園許可證。
少年看向等待在窗邊的同僚,似乎想說什麽。畢竟雖然是領路,但他全程同樣跟随下來,是不短的路程,且相較來說,許明已經到過這裏一次,這種熟悉流程應該是無需的。
“怎麽?擔心我的時間?沒關系,主家那邊付我時薪。”同僚對他輕松地笑了笑。
比之前禮貌的微笑顯得随意了一點。
同僚說完,便繼續望向窗外。
洛梓昱注意到他視線似乎僅由高向低俯瞰的角度随心環視游移。
他同樣随之總而掃視了片刻,而這一眼,注意到了少許說不出的怪異。
一片單獨的方形地域,不屬于白橋區的景觀區,但區域植被覆蓋,且亦不在任何宅第的劃區規律內。
同僚已失去了由視角的最初興趣,此刻已經移開了向窗外的視線。
而洛梓昱卻在将要同樣回到紀管家所在之前,餘光覺察一閃而逝的光線。
這在已經随着天暗下來的地域顯目,但消失得很快,仿佛錯覺。
少年雖然注意到了,但并沒有反應,僅蹙了一下眉。
“我想休息時間結束了。”
中年管家在走廊,嚴謹不高不低的聲音傳來提醒。
“好的,麻煩您。”
洛梓昱低頭颔首道,他邁步走向走廊。
這天跟随結束,天幕已深,洛梓昱離開私邸門口時,不知是不是因為時間,區域內限行車今天似乎遲了。
一般由提前告知離開的時間,有時候主家也會代通知安保。
不過今天的延遲正好,洛梓昱原本就有想要查看的地方。
他往那個方向走去。
一路前行,在夜色下即使是白橋區為人所譽的景觀也顯得有些奇詭,即使道路旁都有到夜間即亮起的照明,偏偏少年行的路徑沒有任何照明,可少年的面上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恐懼。
他已經知道這個地區有所異,而這是他未來會一段時間工作的地方,那麽即使是為了确認隐患,他也會走一趟。
他沒有拿出手機在黑暗的道路上照明,一部分獸化的特性讓他的夜視能力增強,好在他的眼睛不會發光。
但他在前行了一段路之後,看到了一束光線,像是來自手電或者類似的設備。
他聽到低沉模糊的交談聲,和一道金屬板或者類似材質的開口關合的聲音。
他靜立在原處,等待或許數量是兩道的腳步聲遠去,才繼續向前走。
洛梓昱低頭時看到了一個……像是一面方形的金屬板蓋。
他想無疑這裏就是一個不知道通往什麽地方的入口了。或許下去會是一個古怪又詭異的地窖,或者這裏就是區域地下排水道的入口。
跳下去可能掉到某個潮濕的紅酒桶裏,也可能掉到排水溝裏。
他現在有兩個選擇,打開,下去看看,或者掉頭離開,裝作什麽都沒看到。
貓科動物的好奇心。
少年可能就遲疑了那麽一秒,然後就毫不猶豫地往上擡那個金屬板蓋。
非常沉,到了他所及的力量極限。
他的力氣如果稍微小一點,可能就會紋絲不動。
而以他現有的能力,僅僅能剛剛打開一半,然後手臂就會猛地下墜。
洛梓昱沒時間猶豫太久,他不确定他的力氣夠不夠把這個沉重的入口蓋提起第二次,他就這麽往下躍了下去。
短暫的失重。
他在黑暗中的視物能力和身體本能的敏捷和感知讓他在下落一半就單手抓住了一邊的扶手。
這個豎直通路左側有一列可攀爬的固定金屬梯,不過他因為是第一次下落,所以不知曉。
不過他看到這種金屬梯時,甚至有些懷疑,這下面确實就是一個排水系統。但下方沒有絲毫水聲,讓他很快排除了這個莫名猜測。
沿着扶梯爬下,他注意了一下握着金屬欄的手勢,雖然掌紋也存在風險,但總沒有指紋顯眼,而這種黑暗中的唯一路徑上,運氣只要不是太不好,很快就會被覆蓋。
之前在拉開金屬板蓋的時候是一樣的處理方式。
這種時候他就會想要一雙手套,可惜的是他并沒有随身帶這種配套部件的習慣。
少年在到達這個金屬梯的底部的時候,踩到了實地,粗略估計了一下深度,皺了下眉。
他先環視了一圈,沒有監控設備的光線,沒有設備或者說這個時候沒啓用在關閉狀态。
他更傾向于處于關閉狀态。
而沿着唯一的地下通路步行過了一段之後,他停在了一架電梯前。電梯的樣式幾乎有點簡陋,但所現的裝置技術卻較新。
他一時皺起了眉。這種情況,要使用這部電梯,一般需要——
他看向電梯門感應之後,看到了檢測器上插着一半,還沒拔出的感應卡。
洛梓昱雖有驚訝,但想到之前那個時間忽而看到的手電光束,和之前路上聽到的模糊交談兩個時刻……看來他們今天的确出了某類意外。
洛梓昱用指節背将感應卡頂入了檢測器,然後電梯開始運作。
這個電梯雖然外觀簡陋,但不至于到開了天窗的地步,內部看不到外部的情形。
但少年也能從震動感覺到,這部電梯除了上下,是可以平行移動的,甚至在中途轉了向。
而他現在……已經不大能推斷自己具體在哪個方位。之前那段地下通道已經讓他丢失了一部分方向感,現在在電梯內部之後,那種方向性愈發模糊。
不過電梯內本身倒是幾乎可以用寬敞來形容,洛梓昱懷疑這平常或許是運輸用途。
等終于在一段漫長的時間後,說不上來,洛梓昱感到了少許眩暈,可能是時間過久的緣故。
待電梯最終停下,電梯門緩緩向兩側打開時,洛梓昱有一瞬間的遲疑。
他暫時沒有先設置電梯自行離開,以保持另一側的原狀,他不知道所到的地方需不需要再用到這部電梯。
無論如何,他現在該沿着這段路徑繼續向前。
他沒有在這段通路上遇到人,但是看到了數個緊閉的房間……眼下并不是合适的探究時機。
在轉彎走到一段長廊的時候,才開始有來往幾人,而他身體有所感地側過方向,顯不出他是由那段特殊的通路過來的。
所以這些過路者并沒有對他投以視線,他們都有自己的事要做,頂多因為他似乎是個陌生臉孔瞥了一眼。
很明顯,陌生人這在這邊很常見。他們都沒有投以太多注意,一些在走廊上抽煙。煙霧和略暗的燈光擋住了幾乎所有人的全部相貌,這也為洛梓昱省去了不必要的麻煩。
随着洛梓昱向走廊的另一端走,越靠近,那種種嘈雜的喧鬧聲就越大。
直到他走到了長廊的盡頭,眼前的場景驟然開闊。
他不知道地下竟有如此大到誇張的灰色空間。
可以容納成百上千人的容積,被改建成特殊的場地。
四周為觀者的看臺座位,包間。
黑色中央是一個巨大的鐵籠,聚焦的平臺完全由大型嚴密的鋼絲網所封閉。
觀者可透過這牢籠的鋼絲網觀看其內的打鬥。
兩個人影在正中一側,四面為呼哄的興奮喊聲。
這是一個……
地下擂籠。
而洛梓昱在看到其中一個人影時,瞳孔微微縮了一下。
那個發梢帶着微卷的人影若有所感,濃黑的眼側掃了片刻。但他只是略微挑了挑眉,然後便擡起臂毫不猶豫地向中央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