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宮闱之亂
宮闱之亂
素氏的典籍運至青林院後,并未即刻打開傳閱,苌旭只命人将一箱法器放在素羅的房間,而将書冊送往宮中,待王後命人抄錄副本。
等候數日,素羅未得典籍送回的消息。苌旭此時意志消沉,便叫素羅代自己在院中的武經閣整理青林典籍。
凡是置于武經閣的秘籍,都可讓弟子自由觀閱,但是“博而寡要,勞而少功”,拿到秘籍,也要費時修煉,若非天縱奇才,無人願意貪多。因此整天留在武經閣之中的,通常只有不練拳腳的素羅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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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氏一脈既為細作,需僞裝三教九流之人,因而對三教九流之事皆需涉獵,以免露出破綻,被人察覺。素氏先人遍尋遐方境內各處雜學藏書,收集範圍之廣,書籍來源之隐秘,可謂明庶之首。
然而一家之力畢竟微薄,雜學種類雖多,但各類藏書不過數本,和以百工立國、廣納三方賢士的廣莫藏淵府相比,不過是百川之一細流。
九箱書中,有兩箱武學、兩箱術法,兩箱醫術,兩箱工匠,和一箱雜項。雜項之中,包含了素氏為修飾容貌,積累多年的妝容之法。潛伏之時,若是使用易容,則容易被揭破假面,遭受懷疑。若非特意冒充他人,素氏之人僅憑本身的容貌和些許描畫,就能讓人辨認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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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正是中元節,王上青陽璋與衆妃嫔沿着宮中河道飲酒玩樂,路過書庫,見院中有九只木箱各置于推車之上,并未放入室內,一時好奇,便向看守詢問。
“啓禀王上,這是王後從宮外收集的各式典籍,不日就要命人抄錄。”看守恭敬道。
“嗯,本王聽王後提到過。這幾年,她想要明庶百業興旺,借以抗衡廣莫,又設法獲取術法秘籍,借以效仿阖闾。用心勞苦,應予嘉獎。”青陽璋醉酒道。
“我明庶崇尚武德,若論武力強盛,可謂遐方之首,王後在瑣事上大費心力,豈不是本末倒置?”一名嫔妃也一同醉酒。
“若是攻占了廣莫,廣莫的百業,自然都要歸屬于明庶,只要将武功練得高超,阖闾的術法也不足為懼。”另一名妃嫔應聲。
“若是修習術法,尚且無可非議,只是人人都去做九流之業,恐怕令明庶損失戰力。”
衆妃嫔開始你一言我一語,斥責雜學書籍無用,青陽璋聞之,頓生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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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若說無用,本王便與你們逐一評判這些書籍的用處如何?”
“王上要大展才學,臣妾們自然洗耳恭聽。”
“将木箱打開。”青陽璋對看守道。
“這……”看守面現為難,“這些書籍是被人精心整理,才封裝運來,王後娘娘特別關照過,千萬不可弄亂。”
“放肆!供王上觀看,豈有擔心弄亂之理?”一名妃嫔厲聲責罵。
“整理書籍這點小事,能費多少工夫?再弄好不就行了?”
“難道王後娘娘還有不能讓王上看見的藏書不成?”
見衆妃嫔咄咄逼人,青陽璋含笑點頭,并不言語。
“好吧,小人遵命。”看守之人不敢再猶豫,索性一口氣将九只木箱全部打開,退至一旁角落中。
“仙方集注、郁氏神針,看來這兩箱是藥理,應下發禦醫院。”
随從持燭臺侍奉青陽璋低頭查看書籍,無意中,将一滴蠟油滴在書上。此時,那名看守已不見蹤影。
青陽璋略一皺眉,道:“此處光線暗淡,若讓燭火燒毀了書籍,王後必定不悅,不如推到河邊花燈旁觀看。”
于是身旁九名侍衛将九車書籍推至河邊,又将燈燭擺放在書箱周圍,衆人借着四周光亮,觀看箱中書籍。
“徐步杖藜、靈戈神戟……”青陽璋心想此等武學秘籍應由青林院秘密收藏,不該引人注意,便不作評論。
“銅人劍陣、漆雕兵甲,這兩箱是工匠之法,應下發工部。”青陽璋道。
嫔們未注意手上的酒壺,将些許酒水撒入箱中。
“祈天祀舞、靈能法器,正所謂知己知彼,阖闾的術法,的确該了解。”
幾位妃嫔拿起觀看,又胡亂丢下。
“窺天秘法、司星儀盤,這箱中有這等書籍,而我朝并無欽天監這一職司,王後說要設立,不知是否有用。”
“先哲手記、辭苑雜錄,竟然還有此等風花雪月之書。”青陽璋略一嗤笑,其餘人也面露嘲諷。
“啊!粉妝改容、衣帶姿形,這一箱中竟還有些可用之書!”一名嫔妃欣喜若狂,随手将酒壺放在旁邊一只書箱上。
“還有什麽?”
“給我也看看!”
“喂,你搶什麽。”
一時間,數名醉意盎然的嫔妃擁在那只木箱旁邊,争相取閱內中書籍。人影擋住了旁邊照來的光亮,一名嫔妃見視物不清,也不請示,就從旁邊拿來一盞燈燭,照亮觀看。
數人推搡間,旁邊木箱上的酒壺不知被誰碰倒,上層書籍的些許字跡被酒水模糊。
青陽璋不悅道:“你們當心,不可……”
話未說完,持燈的妃嫔不知被誰撞了一下,手中的燈燭脫飛出手,落在灑了酒水的那箱書上。
火勢驟起,随着風向,将八只書箱盡數點燃。
“快滅火!”
“提水桶來!”
此刻數名妃嫔竟然異常鎮定,喚人救火的同時,不忘同心協力,将被圍觀的那一車書推離火源。
“你們真會壞事!”青陽璋驚得酒醒,急令侍從将火撲滅。
只是水還尚未提來,火勢已燒向附近亭臺與花木。衆侍衛驚惶之下,互看一眼,為首者道:“火勢甚急,這八箱書,只怕是救不得了。”
青陽璋看着書箱暗忖一霎,道:“救火要緊。”
侍衛聽聞此言,即刻有八人走出,默契地将書箱推入河中。火焰頓時熄滅,書箱與推車浮在水上,衆多已毀或未毀的書籍卻沉入水中。
衆人剛剛放心之際,忽然聽聞王後的叫喊。
“王上!”
見苌昭匆忙趕來,衆妃嫔侍衛驚惶失措,青陽璋局促不安。
“這些書!這些書……”苌昭不顧儀态,俯身撈起數本,皆是字跡模糊,看着青陽璋,不禁潸然淚下。
“王後……”青陽璋自知理虧,不知該說什麽。
“王上,你怎能這樣做?!”苌昭被人扶起,悲憤交加。
這時,一名嫔妃看到書閣看守偷偷跟來,便用耳語告知青陽璋,青陽璋向看守看去,不禁對苌昭怒道:“你怎能命人監視朕?!”
不等苌昭答話,那看守即叩頭道:“小人見衆娘娘對此處書籍有摒棄之意,自作主張,才報告王後,當真未曾監視王上!”
“真是忠心。”一名妃嫔小聲嘀咕,卻被衆人聽在耳內,也觸怒了王上。
青陽璋愧意盡失,對苌昭質問道:“自從本王委重于你,這些年來,你獨掌大權,所做之事,本王向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今日縱然本王與衆位愛妃有錯,難道你就非要橫加罪責不可嗎?!”
“王上……”苌昭聽聞此言,心頭一驚,忽覺多年辛苦,都化作委屈,哽咽在喉。
衆嫔妃見此,膽子立刻大了起來。
“王上也是多加小心了。”
“我們也不是故意。”
“她還想對王上降罪嗎?”
“最多只會拿我們出氣!”
青陽璋又壯起些膽氣:“王後理政辛苦,縱然對本王無禮,本王也無心計較,今日愛妃們的過失,王後也就寬恕了吧。”
此言一出,若再糾纏,即是苌昭理虧。
“這可是她一門數十代的心血!叫我如何對得起她?!”苌昭仍然不願揭過。
青陽璋聞言,立即明白“她”說的是素绫,知曉不能在衆嫔妃面前明說,只道:“還剩下一箱。”
衆嫔妃從箱旁散開,躲到青陽璋身後。苌昭立即上前查看,見書箱中的書籍少了些許,看向衆嫔妃,得知她們有的在懷中藏着一本,有的在袖中藏着兩本,不覺面露殺機。
見此情形,一名妃嫔恭恭敬敬走出,将懷中書籍放回原處,在苌昭面前跪下,俯首謝罪,然後退回人群中。其餘妃嫔只對她露出鄙夷的神色,仍不交還書籍。
青陽璋不願處理此等麻煩,即對看守道:“你将這一箱書送回王後寝宮。”又對衆妃嫔道:“你們回去反省吧。”
衆妃嫔急忙告退,青陽璋見苌昭含淚不語,只丢下一句:“王後也回去休息吧。”便與侍衛離去。
苌昭看着被書籍堆得幾乎阻塞的河面,緩緩走到附近一處涼亭坐下,見石桌上有幾壺殘酒,也不顧是否被他人飲用過,就拿起逐一灌下。
“王後娘娘……”
“照王上的話做吧。”苌昭飲酒不停,“我也只剩下這些了。”
“是。”看守推車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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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無人,苌昭醉中輕嘆一聲“阿绫”,忽聽身後傳出奚觀的聲音。
“回宮吧。只能日後補償。”
“但他怎能這樣做?”
“是嫔妃之過。”奚觀坐在對面。
“若不是他默許縱容,焉得有今日?”苌昭緊握手中酒壺,砸在桌上。
奚觀默默掰開她握着酒壺的手指,又起身走到苌昭身旁道:“我送你回宮。明日還有早朝。”
“師兄……”苌昭的聲音忽然變得虛弱,“你有在嘲笑我嗎?”
“我怎會這樣?”
“我一向自視甚高,認為憑自己的能耐,足可位極文臣之列,并不需要借助婚姻。但那時的王上……”
“我也認為那時的王上,值得仰慕。”
“我常聽人說,人的位置一旦改變,心也會變,但我從來不曾變過。”
“我明白。”奚觀嘆氣道,“明庶的武力雖為遐方之首,但財力、物力實為遐方之末。你初入朝堂時,就着力于工匠與商賈,成親後,直到總理朝政,依然如此。”
“唯一的錯誤,就是嫁給王上。”
“你怎能這樣說?”奚觀伸手想對苌昭掩口,忽覺不妥,急忙将手收回,卻被苌昭一把抓住。
“你怪我當初負你嗎?”
這一問,令奚觀驚懼,卻見苌昭此刻神情,竟從發號施令的王後變回十幾年前那個受自己照料的少女,一時間不忍推卻。
“不曾,你将我視為最信任的人,我怎能怪你?”
聽聞此言,苌昭緩緩起身,凝視着奚觀道:“我到如今,也是如此。”
奚觀一時失神,感到苌昭的掌指忽然放開,自己竟想要重新握緊,正伸手時,苌昭已伏在自己的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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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璋回到寝宮之後,心下不安,想着昔日因有苌昭才能登上王位,而以苌昭此時的勢力,一旦生出異心,恐怕難以收拾,于是屏退侍衛,獨自出門,恍恍惚惚走到方才出事的河畔。
燈火殘光中,除了苌昭未曾離去,竟還有奚觀與她一同在亭內共赴巫山!
“你們!”青陽璋勃然大怒。
一聲叫喊,驚得二人立刻分離,各自整理衣衫。
青陽璋抽出随身佩劍,指在苌昭胸口道:“本王對你信任有加,即使見你與朝臣親近,也不曾懷疑,想不到你竟然……”劍尖刺出了血跡。
奚觀連忙跪下:“王後只是酒後失察,是臣一時糊塗,趁人之危,才犯下大錯,請王上念在王後昔日功績,只降罪于微臣一人!”
青陽璋并不理會,只見苌昭緩緩跪下道:“王上若是降罪于臣妾,那謹兒怎麽辦?”
“謹兒……”青陽璋的劍尖緩緩垂下,忽又擡起,指在苌昭頸項,厲聲道:“謹兒可是我的親生骨肉?”
“王上!”苌昭一驚之下,怒然站起,“王上以為,臣妾與王上相同,終日只想做這等事嗎?”
“放肆!”青陽璋氣得渾身顫抖,忽聽身後樹叢中有人的腳步聲。
“嗯?”青陽璋轉身正欲探查,只覺背後一掌襲來,震碎髒腑,不禁口吐鮮血,跌倒在地。
“王上!”奚觀急忙過去将青陽璋扶起,運功為其療傷。
樹叢中,有枝葉顫抖的聲音,但奚觀與苌昭無暇留意。
只見苌昭走到青陽璋身前,緩緩蹲下,握着青陽璋的手,冷笑道:“我若說不是,你又當如何?”
“啊——”青陽璋用力甩開苌昭的手,氣急攻心,瞠目而亡。
“阿昭,你……!”奚觀驚得說不出話。
“我們帶着謹兒一起走吧。我一離開,朝中必定內鬥不休,沒有太多人力來捉拿我們。”
“阿昭!”奚觀輕輕放下青陽璋的身軀,起身看着苌昭道,“你理政多年,是為了誰?”
聽聞此言,苌昭心頭一震,一時無語。
“苌家世代忠烈,執掌兵權,他人本以為到你這一代,因為你與阿旭皆不入軍營,則必将沒落,不想你……”奚觀一時哽咽。
“師兄……”
“我們幼時,在青林院中學藝,每日看着世代流傳的歌謠,難道你忘記了?”
“我沒忘記,受業持戈戟,承志慰椿萱!”
“你若令明庶朝中動亂,又怎能對得起戰死沙場的父母?”
“我……”苌昭後退幾步,靠在涼亭的石柱上。
“殺害王上的罪,我替你擔下,望你不要忘記你的職責。”
“可是……”
不等苌昭争辯,奚觀抱起青陽璋的遺體,運使輕功,尋至守衛松懈處,逃向宮外。
“你……放心吧。”苌昭逐漸恢複平靜,拿起兩只較大的酒壺,走到岸邊灌滿河水,返回原處沖散血跡,再将酒壺丢入河中,迅速趕回寝宮。
樹叢下,有一名身着華服的孩童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