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風針峽谷
風針峽谷
青林禁地西面,有兩座高聳的山脈并立,向北連綿,直通神谷。峭壁之間亦成峽谷,谷內似藏地脈靈氣,長年風力如針,專攻人身經脈穴位,名喚“風針峽”。
修習術法之人若經此谷,則術力越高,氣力越弱,修習武功之人若經此谷,則內力越強,刺痛越重。是以習武習術之人皆不能通行,青林弟子偶爾來此附近練功,也不敢走進此谷一步。常人無需從此谷通行,于是谷中長年不見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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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天來,素羅因成為廢人,即使在禁地邊緣游蕩,也未受管束,得知此處之後,便反複前來。這日傍晚逗留甚久,竟見風針峽口有人走進。此人步履緩慢,只走幾步,就不再深入,停在風針的範圍之內靜立,似是感受風針襲體的痛覺。
“琴師兄。”素羅認出此人背影。
“啊!吓死我了!你怎麽在這裏?”琴積驚得一顫,立刻從谷中走出。
素羅不答他的問話,只道:“兄長每日哀聲嘆氣等你回去,你怎麽在這裏?是在練功嗎?”
“不是。”琴積苦笑一下,一時無語,心中暗想,阿羅不過是被苌旭迷得心中懷春,又怎能明白,感情上的痛苦,有時需要讓身體疼痛才能宣洩?
又聽素羅道:“師兄随我回去吧。”
“回阿旭那裏去嗎?”琴積搖頭,“那裏并非我的歸屬,而是阿旭和太後長大的地方。”
見素羅靜靜聽着,琴積嘆了口氣。
“阿旭剛出生的時候,父母都在軍營,突然敵人來攻,阿旭的父親措手不及,命副将與阿旭的母親帶一部分人撤退,自己死守身亡。而在撤退途中,年方十幾歲的太後也跟随在母親身邊作戰,一路上遭遇連番埋伏,他們母子三人與副将失散,被找回時,阿旭的母親已重傷氣絕,只剩太後抱着阿旭在旁哭泣。此後,太後進入了青林院,獨自撫養教導阿旭,直到與先王成婚……”
“所以兄長很感激太後?”
“是,任何一個人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都不會高于太後。即使他前日為我違逆太後,一旦要他在我和太後之間做出選擇,他必定會放棄我。”
“可是,我仍想和兄長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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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這才是最大的無奈。”
兩人垂首沉默半晌,琴積看着素羅道,“我帶你回去吧。”
“兄長自己回去吧,既然已經不需要把風了,我還想在外面散步數刻。”
琴積心想素羅是故意讓他與苌旭獨處,看來她并沒有被阿旭迷惑太深,今後的麻煩并不難解決,畢竟他與苌旭之間的事,本就不宜讓她在旁,還是不要辜負她的好意。
“好吧,你回房時,在阿旭的窗口叫我們一聲,我們就放心了。”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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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聽人提起風針峽的神力,素羅只知遠避,并無好奇,如今看到琴積特地感受這種疼痛,才忽然想要親身體驗。
痛是究竟痛到什麽程度?是否比封鎖功體的針刺更痛?疲憊的話,又要失去多少力氣?是否比封鎖功體的術法更讓人無力?
素羅深吸一口氣,緩緩踏入風針範圍。
“啊!”
果然好痛!
風針的刺痛襲遍全身,所有的氣力也被壓制,素羅難以站立,就伏在了一處石壁旁。
當夜的情景又清晰地浮現在腦中,閉上眼睛,仿佛重新身臨其境,就連那虛僞的安撫,也無情地落在額頭。
這樣看來,原本的武功和術法都保存完好,只是暫時不能使用而已。
心緒波動一陣,素羅竟感到異樣的平靜,似乎疼痛和疲憊,也是可以習慣的感覺。
只要能夠從這樣的處境中解脫出來,就算再承受千百次,又有什麽關系?
思及此處,素羅勉力盤膝坐下,以運功的姿勢,靜待于風針之中,靠着石壁,随着風速,調勻氣息,接納疼痛入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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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積與苌旭暫別幾日,一見面,又折騰到深夜,都沒聽到素羅回來,二人懷疑是專注之時未聽到外面的聲音,但終不放心,就去素羅房前,輕輕打開窗戶,竟不見素羅。苌旭對琴積好生埋怨,琴積即刻施展輕功,帶苌旭飛至風針峽口,只見素羅身在谷中,扶着山壁,勉強站直。
“阿羅,快回來!”苌旭剛一入谷,便因周身無力而跌倒在地。
琴積正欲進入,素羅卻立刻走出。
“琴師兄,我知道你方才的感覺了。”素羅看着琴積,眼神中,滿是凄苦。
琴積看着素羅,頓時眼眶潮濕,見苌旭站起,走到自己面前,忽然怒氣上沖,又重重打了苌旭一個耳光,令苌旭跌倒在地。
“你若不是知道她喜歡你,又怎會認為親吻她的方法能止痛?只怕還有更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吧!”
“師兄……”苌旭一時無話可說。
“哼!”琴積不再理會苌旭,抱起素羅,施展輕功飛回居所,一路上一言不發,只将素羅朝房裏一丢,便急速離去,也不等苌旭走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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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每一次,琴積來找苌旭的時候,素羅都去風針峽中承受風針侵襲。而琴積心中的怒氣越積越深,每次對待苌旭,都是加倍地粗魯,逐漸無所不用其極。苌旭自知理虧,只得忍受下來。
素羅既無法再修煉內力與術法,每日有更多時間閱讀書閣中的武學典籍,因為深知自己學會招式也無用,便只領會各種招式間的變化和意圖,默默記憶各種內力的修煉方法。
因不再參與校場比試,素羅每日清晨只在苌旭身旁的側座坐下,看着衆弟子演練招式,協同宗師評論指點,竟比苌旭更加精準。未過多久,素羅便已完全代替苌旭主持每日清晨的比試,而苌旭只是旁觀,閑暇時,獨自修習術法。
如此一來,時過三載。
苌旭已到十八歲的年紀,身形長高,可謂玉樹臨風,柔美至極的面容之中,增添了幾分英氣,令人觀之不禁傾倒。
或許相由心生,琴積自從傷愈之後,相貌日漸冷硬,雖不減俊朗,卻與之前判若兩人。
而素羅的容貌看起來,總是比同齡的少女年幼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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遐方九百一十五年,阖闾國君公良忡遣旋侯公良懷入明庶為質,締結盟約,共抗廣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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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有兩名較苌旭稍為年少的少年奉命前來,與随從攜帶了數車書籍,安置在書閣中。
這兩名少年私下拜會苌旭之後,言明需留在青林院,自稱名喚慎厚、慎薄。
“原來是與琴氏交好的慎氏後人。”苌旭聽聞,對素羅道,“慎氏和琴氏一樣,都是明庶王族的心腹,原本與琴氏一般地隐秘,專司暗中謀劃,因家中長輩請命,要他們在青林院中稍習武功,才會公開現身。”
慎厚卻搖頭道:“家門不幸,誤與奚氏叛徒、戚氏無賴及琴氏淫賊結交,以致後人與其相提并論,實為恥辱。”
“琴師兄有行為不端嗎?”苌旭皺眉。
慎薄答道:“琴積之事,我不清楚,但他的小弟琴發,卻是劣跡斑斑,否則,也不會被送往阖闾了。”
“此事我亦有聽聞,卻不知是如此原因。”苌旭輕輕松了一口氣,“兩位師弟的居所尚未收拾妥當,就先讓素羅帶你們到我的院落等候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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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林院的生活本是忙碌,衆位弟子縱有錦衣玉食,也不過視為尋常,并無享受的心思。但慎厚與慎薄自幼受到“儉以養德”的教誨,對素羅拿來的點心贊不絕口。
“果然青林院的待遇比尋常的官辦武館要優厚,可是這樣做,不怕把弟子寵壞嗎?”慎厚邊吃邊說。
“據青林院的先輩說,易受賄賂的官員,通常是自幼因缺少財物而愁苦,所以将意外獲得的財物看得比忠誠更重要,倒是将錦衣玉食視為尋常,又能忍受勞苦的人,通常難以被收買。”素羅道。
“哦~”兩兄弟對視一眼。
“看來我們家中的教誨,反倒是讓我們容易被人收買了。”慎薄道,“可是一到戰場上,財物緊缺,習慣錦衣玉食的弟子承受不了而投降該怎麽辦?”
“青林弟子到了一定年歲,每年都需在外磨煉數月,幾年後,再選擇是在軍中還是他處擔當武職。”
“原來如此,可是我們并不需要進入軍營,這等事情,對我們來說,想必是無用。”
“我們來之前,父親曾向太後請求對我們的補給一律從儉,恐怕我們也沒有這等優待。”
兩人一同嘆氣。
“你們若是想吃好吃的點心,可以來找我。”素羅道。
“可是太後特命院主親自監督我們。”
“最多是怕你們偷懶,怎會監督到飲食上來?”
“如此,就先謝過師妹了,我們能出去的時候,一定給你帶外面的好東西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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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氏兄弟并不需要被培養為高手,外加兼有為宮中傳訊的職責,所以時常在青林院內外往返,而衣物飲食,果然不出所料地按他們父親的要求,被“從儉”安排。因此兩人每次返回之前,都花費心思,用本就不多的零用錢買些有趣的禮物來取悅素羅,而素羅每次看到禮物,都表現得欣喜若狂,慷慨地拿出食物與綢緞與他們分享。
苌旭見到此景,以為慎氏兄弟對素羅生出兒女之情,知曉素羅從第一次收到慎氏兄弟的禮物起,看到苌旭和琴積私會時,便不再去風針峽宣洩,對此極為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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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慎氏兄弟自宮中返回,轉述苌昭的命令,要苌旭親身前往宮中,詳細商量從青林院中選才迎戰之事,又命琴積入宮,接受機密任務,此行需得數日方回,期間由慎氏兄弟協助素羅打理院中事物。
苌旭即刻對琴積傳訊,起身入宮,慎氏兄弟卻在苌旭離開後,避開素羅,打開一個錦囊。
“原來素羅師妹是人質!”兩人同時驚呼。
“太後讓我們嚴密看管她,可是一個如此柔弱的少女怎需要看管?只怕是讓她離開,她都會自己回來吧!”
“雖然看似不太自由,但有了職位與婚約,又得到錦衣玉食,難道真會逃跑不成?”
兩人皆認為對素羅來說,逃走是一個不明智的主意,但為免日後查問受到罪責,仍與素羅形影不離。
素羅看兩人神色詭異,只不動聲色,一整日來由着兩人跟随。到了夜晚,兩兄弟決定輪流在素羅房外看守,中夜交替。
素羅房中熄燈許久之後,慎薄安心離開,慎厚留在門外,只見素羅推門而出,走到慎厚面前。
“啊!素羅師妹,你怎麽不睡?”慎厚驚疑道。
“今夜風針峽口有花朵開放,師兄可以單獨陪我前去嗎?”素羅拉起慎厚的手,低頭嬌羞道。
“這……只有我陪你的話,是不是太危險了?我去叫小弟來。”慎厚心知素羅素來待自己甚厚,聽到這種要求,不好拒絕。
“不要~”素羅将聲音放軟,輕柔道,“他去了,你還需要去嗎?”
“呃……我……你……”少年懷春之心,開始砰砰亂跳。
“快走吧!”素羅不再等慎厚回答,拽着他向風針峽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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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谷口,兩人果然看見有數從淺色花朵綻開,同時散發着醉人的甜香,慎厚想說一句用花朵比喻素羅的話,卻發現素羅四處張望。
“你在找什麽?”慎厚問。
素羅不答話,卻向周圍叫了一聲:“出來吧!”
慎厚聞言一驚,只見慎薄從一棵樹後走出。
“居然被你發現了。”慎薄語氣不悅。
“你跟過來,怎不說一聲?”慎厚指責道,“害我以為是有壞人潛入了。”
卻聽慎薄掐着嗓子,學着素羅的語氣:“我跟來了,你還需要來嗎?”
慎厚一聽,不由皺眉:“莊重些吧!難道你跟來了,她就會想要你陪不成?”
慎薄又掐着嗓子道:“當然不會~”
慎厚聽得打了一個哆嗦,有些不耐:“別肉麻了!要麽光明正大地留下,要麽光明正大地回去,學這種聲音,像什麽?”
“像你喽~”慎薄的嗓子仍然掐着。
兄弟兩人雖知素羅已有婚約,但少年對于少女垂青之事,畢竟誰也不肯服輸,卻不知兀自争執間,素羅已悄然進入了風針範圍。
“啊!師妹快回來!”兩人回頭一看,同時呼叫,急忙沖入谷中,卻被風針的刺痛逼回。
“師妹你不會覺得痛嗎?”
素羅并不答話,只是一步步地走着。心想自己當然會痛!不但痛,還有疲憊,就像三年前被封鎖功體的感覺!每次進入風針之內,都會想起當時的情景,提醒自己不要忘記,是誰将自己害至如此地步!
兩人數次想要勉強進入,都因無法忍受疼痛而不得不退回。素羅聽着身後的聲音越來越遠,內心愈發充盈着力量。
這種程度的痛覺,除習慣虐待自己的琴積之外,就算是習武之人,也難以忍受。好不容易,等到能忍受疼痛的人要離開許久,看管自己的,又是兩個嬌氣小生,若不把握時機,必将後悔莫及。
素羅心想慎氏兄弟必定一人把守谷口,一人回去求援,不由得加快腳步,心中仍是擔憂,峽谷的長度雖由地圖得知,但峽谷另一端的情況,卻從未見過,若遇阻隔,又被捉回,就再無脫出之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