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所剩無幾

所剩無幾

“據說仙界白鳥貪戀凡塵,化為人形逃入世間,卻因一身雪白翎羽,受盡世人欺騙掠奪,致使雙翼廢殘,無力回天,流落于東海岸,于是心生偏狹,妒忌世間飛鳥翺翔,一日清晨,用盡生平法力,将太陽拽下,點燃一片火海,将眼前飛鳥與山林燒成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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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如江邊,衆修者眼睜睜看着聖山高度減半,諸多居所攢在一起,猜想神谷也必定如此。

郁黎得知風陣法陣已停,用盡氣力,不知對誰喊了一聲“你快來救我!”,随即一道淡黃光芒閃過,郁黎瞬間消失不見,只留下方圓數裏的枯枝敗草與鳥獸殘骸。

禁锢修者的術法即刻解除,衆人咒罵不絕,有些甚至分頭追尋百喻君的蹤影,唯有衛燎怒目圓睜,不發一言,迅速向東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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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燎術法高深,不消片刻,已趕至青林禁地,看到衛詹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怒喝一聲“住手!”,猛發氣力,将素羅擊出數丈。

“你怎會在此處?”

“弟子……銷毀了武經典籍。”

“你怎能如此?!我平日裏是怎麽教你的?!”

“但是……師尊的教導……與父母所言相悖。”

衛燎嘆了口氣,毫無預兆,一掌将衛詹擊斃,抱起衛詹的遺體,對素羅道:“劣徒縱然罪該萬死,也不該受你如此酷刑,這筆仇怨,衛燎記下了!”随即消失不見,連衛詹的長鞭也不奪回。

素羅見此,因擔憂王宮情形,運起輕功,急速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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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宮門,素羅看到滿地屍骸,皆是故人,有青林弟子,也有精銳營的軍士,看他們的動作姿态,臨終時必定豁命拼殺,視死如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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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自蒙恩寵,赴死襄國戰。”

心懷此志的,又何止是青林弟子?

而自己又做了什麽?到頭來,還是什麽也保不住!就算怨恨洩盡,又能留下什麽?!

“是我不該走,不該走啊!”

正出神時,慎薄來到面前。

“素羅師妹,太後已等待多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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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軍,師兄。”素羅并未想到,往返一次再見苌昭,竟已是最後一面。

苌昭顯然性命将盡,似乎只是為了最後的牽挂,才勉力支持。

“阿羅。”苌昭現出欣慰的笑容。

“太後。”

“你還是不肯再叫我一聲昭姐。”

“我……”

“算了,我從不奢望你和阿绫能夠原諒我,唯有一事,望你記住。”

“是,屬下謹記。”

“素氏一脈雖然隐秘,卻畢竟是明庶王族分支,望你日後将明庶臣民的生存視為己任,憑借你在廣莫的身份,多為他們争取一些。”

“我……”素羅認為自己在明庶的地位和聲望皆不高,恐怕要令她失望。

“她會做到,我也會幫她。”

微生泱竟代為回答,素羅雖不同意,卻也無法反駁。

“還有一事,仍然由你做主。”苌昭道,“為了宮中法陣維持更久,我已命人将公良懷作為陣眼,如今他一身術法盡廢,已算償還殺死阿绫的罪責,若尚有利用價值,只要對明庶有利,你可考慮将他留下。”

“我要如何向姐姐交代”

“阿绫向來只為明庶而生,也為明庶而死,誰殺死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繼承她的遺志,讓她有所慰藉。若沒有她來承受這樣的命運,阖闾的妖妃又會是誰,需要為此犧牲的,又會是誰?”

“啊……”素羅聞言淚流不止,見苌昭面上血色盡褪,整個身體松弛下來,似已了無遺憾。

“母後!”此時青陽謹終于被放出,看到苌昭奄奄一息,而奚觀在她身旁,一時情怯,反倒不敢靠近。

“是母後不好,讓你的心中受盡折磨。”苌昭并不叫他上前,只拼着最後一絲氣力道,“交代你的事……你一定......要完成……”

“母後!”

“師妹!”

“昭姐!”

霎時間,衆臣悲泣,四周守衛也都紛紛放下兵器,朝向苌昭跪拜痛哭。

微生泱輕輕起身,将苌昭身旁的位置讓給青陽謹,對慎厚道:“你方才要禀報什麽?”

“青林弟子與廣莫軍士拼死奮戰,兩方最終……全軍覆沒。”

微生泱聞言站立不穩,後退一步,用長戟支撐。此刻明庶衆臣在前,己方卻只剩三人,雖然苌昭臨終已有投誠之意,但諸事未定,尚需以威嚴示人。

“啓禀将軍,屬下希望親自埋葬苌太後。”

奚觀此言一出,明庶衆人紛紛叫罵。

“殺害先王的罪人,你有什麽資格埋葬太後?”

“就算太後命我們今日投誠,我們也不會視你為自己人!”

奚觀無法解釋,既然為了維護苌昭的權威而擔下這個罪名,就該擔到臨終那一刻。

微生泱道:“苌太後是王上的姻親,将遺體交還明庶,再等王上的旨意。”

“是,屬下先去宮外,等待丞相派兵接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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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事停歇,缃繼與公良恬離開聖山,躲在隐秘之處。

“衛燎的親族被王室誤殺,他會怨恨王室,也是理所當然,相信其他修者不會如此小人之心,公主不要再難過了。”

公良恬道,“師伯沒有冤枉我,我的确想要收買人心,留待日後複國之用,只可惜了數日的心血。”

“如今助力盡失,王上又一心效忠于廣莫,只怕複國無望,難道你要親自……”

“未必無望,或許我們不該懷疑堂兄。”

“可是旋侯一脈歷代熱衷于恢複封號,既然廣莫朝廷仍将他的封號保留,要他如何幫助我們”

“史冊上早有記載,遐方建國之初,旋侯一脈本是王位正統,後因太子謀逆而降為旋侯,而選旁支為嗣,數代之後,又因犯上貶為庶民,我們若将王位還給他,也不過是物歸原主。”

“可以一試,但我們如今不宜露面,聽聞堂兄被明庶關押,唯有先向衛詹傳訊,之後搭救堂兄前往廣莫,暗中幫助堂兄在廣莫周旋,等待複國的時機。”

“多謝你,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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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衆人暫将苌昭的遺體置于靈柩之內,青林弟子和精銳營軍士的遺體也暫被分別放置。

缃绮傳來消息,兩名都尉殉職身亡,與他們同歸于盡的,就是十武士中的黃鐘和大呂。

素羅不願留在宮中等候,心中生出異樣的焦急,連夜趕回素氏庭院,仍覺回來得太遲。

踏入時,恰逢曙光初照,仿佛賜予無限生機,襯出心中一片死寂,與身外一切陰陽兩隔。

田間澄黃耀眼,不同于這一身的蒼白黯淡,枝頭碩果累累,不似手中空無一物。

這是最後屬于我的世界……

拾遺居士上前見禮,看出素羅眼中的哀痛,一言不發,轉身去房中打理安排。

素羅獨自信步而行,從每個角度,仔細觀察這屬于自己的世界,只覺此生再不會等待有個人來帶自己離開。

“拜見大公子。”

“先生免禮。”

是微生泱!

拾遺居士默默走開。

素羅走上前去,看到微生泱雙眼紅腫,竟為他感到心痛。

為何會這樣?即使最初恩重如山,後來反複痛徹心扉,也該了卻所有感情。

是愛慕嗎?在他懷中宣洩痛苦時,沒有在公良懷手中的那種感覺……

微生泱緩步走近,抱住素羅,顫聲道,“我的心腹,就只剩下你了。”

素羅聞言,也哀痛流淚,如少時一般,伏在他的懷中。

“你恨我嗎?”

“我不知道。”素羅道,“我只知道,每一次,你的目的,都正是我心中所想,雖然怨你欺騙隐瞞,但回想過來,如果換做是我,也會選擇同樣的辦法。”

微生泱輕輕松開懷抱:“七年以前,我曾說你心性未定,直到現在,我仍為此憂心。此番若能渡過難關,你将再次脫胎換骨,無論是你我,還是與我們一道的人,都可以安穩地走下去。”

“你再等我一段時間。”素羅道,“無論是三年,還是三十年,我都會幫助你,做完我們都想做到的事。”

“殷缯……”

“我的本名叫作素羅。”

“素羅是明庶給你的名字,殷缯卻是你對廣莫的回答,但我只能最後這樣叫你一次,回到朝中,你仍要作回素羅。”

“我明白,我會面對。”

拾遺居士看在眼裏,不禁眉頭緊鎖,獨自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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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衆法師豁命引導風針法陣,除缃绮及數名根基深厚者,半數之人術力盡廢,戰中身亡人數衆多,整個天法閣,可謂損失大半,而天法閣的古籍殿已歸入藏淵府,衆法師此番是真的開始閉關恢複術法典籍。

明庶平民大多身懷內功,無端承受風針之苦,對于廣莫頗有埋怨。

至于聖山與神谷,會術法者,術力大多被郁黎吸去,殘留的一點,僅與尋常高手相差不多。而習武之人,因在法陣中與廣莫對戰,也折損不少。此時居所攢聚,往來擁擠,許多人想要搬離山谷,另尋他處隐居,順道追殺百喻君。

國葬過後,丞相微生顼出面交涉,請求山谷中的修者入朝為官,将地界留予平民,以便于交通往來,一些修者應邀出仕,一些修者決意搬遷,還有一些,以山谷未成平地為由,堅守不動。

衛燎自戰後便消失不見,整個聖山皆奉萬縧為首,而神谷之中,因一眼即可瞭望完全,所以只有一位監管,名徹地儀,亦不搬遷。

丞相雖然為此愁苦,但朝中人才凋零,遐方人心未定,不願過多樹敵,只得暫且按下。

多日以來,衆人搜索不到郁黎的蹤影,根據傳言,想必是被缃織救走,但缃绮心知缃織術力受損,百喻君已成過街老鼠,若連消息都無法傳遞,只怕是陷入了極大的困境。

連日以來,素羅不願外出見人,只在居所翻閱苌旭送回的書籍,又随時通過無蹤飄絮接收缃绮傳來的消息,回顧過往,不勝唏噓。意外的是,拾遺居士竟不急于返回與親人相見,只道即将入冬,稻谷果蔬仍需打理,不差這些許時間。直到廣莫朝中傳來消息,缷去素羅在軍中的職位,授命為藏淵府大學士,隸屬武經閣,除重著武學典籍外,身兼青林院主,授命在藏州重建青林院,拾遺居士才跟着素羅一同返回。

聽聞缃織和郁黎失蹤多日,就連琴發也久未出現,素羅心中既是擔憂,又是不甘。就算缃織也懷疑自己心性未定,欺騙之後,理應有所交代,何況還令自己成為覆滅故國的“功臣”。

權衡許久,素羅終究上書将青林院主一職轉交予青陽謹,只為藏淵府之大學士,同時請命外出尋找缃織和郁黎。

此番雖有微生泱支持,丞相卻堅決反對,素羅不知何故,只得留下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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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事過後,角城王宮已不需要防護法陣,公良懷被微生泱釋放。

聖山上半與神谷下半皆成平地,而斑竹林在神谷邊緣,未受太大影響。

如今術力盡失,只剩一身武功,又因傳與素羅,僅存以前的一半,想在居所中保護自己,只能依靠別人留下的法器來啓動法陣。

顫抖的手指撫上一枝斑竹表面刻畫的符文,如昔日彈弦一般,輕輕撩撥。

再不能演奏琴聲了嗎?

霎時間,風針再啓,圍繞着一片小小的竹林,于無形中,繼續守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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