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諸事未畢
諸事未畢
“下官尉遲忠禮,拜見旋侯殿下。”
聲音從門外傳入,法陣顯然對此人無效。公良懷先是一驚,随即無奈苦笑,想到廣莫的法師連整個遐方的風針都能控制,讓不會術法的人進入這小小的竹林,又有何難。
“丞相請。”虛弱的聲音有些沙啞。
門扉打開,兩人互相見禮落座,尉遲忠禮并未對此等稱呼表示任何異議。
桌上沒有茶水,日光斜照着公良懷的病容,顯出雙唇上的幹裂血痕。
尉遲忠禮起身找到水壺,見剩下一些,便倒入旁邊的茶杯中,遞給公良懷,随後發現,室內沒有第二個茶杯了。
“有勞丞相。”公良懷的聲音稍顯清晰。
“不敢。”尉遲忠禮又再重新落座。
“丞相來此,不知何事指教?”
“殿下的居所仍被朝廷保留,何不回藏州居住?”
公良懷手上一緊,譏諷道:“在下無故被視為廣莫叛逆,怎敢自投羅網?”
“當日實需殿下援手,将軍才出此下策,否則殿下又豈能活着離開?更何況,殿下投誠并非真心。”
“丞相既然知曉此事,可要将我當場誅殺?”
“殿下說笑了。”尉遲忠禮輕笑了一下。
公良懷卻笑不出來,如今的內力,未必在尉遲忠禮之上,外加數日來身心俱疲,情志頹喪,根本無力與人動手。
Advertisement
“你還是殺我更好。”公良懷嘆了一聲,“我若當真背叛阖闾,又怎對得起父親?”
“令尊的遺願,是要殿下恢複封號,未要殿下殉國。”
公良懷争辯道:“恢複封號卻又投降,這豈非是自取其辱?”
“哈......”尉遲忠禮語帶嘲笑,“與明庶質子的稱呼相比,這點恥辱又算什麽?”
“你!”公良懷不禁起身。
尉遲忠禮卻又恭敬施禮道:“下官當日舉薦時,未能預料殿下遭受此等對待,還望殿下恕罪。公良王室從未将殿下視為自己人,否則怎會連潛逃都不告知?如今阖闾王也真心投誠,殿下若執意追随叛逆,才是真的背叛阖闾。”
“但我仍然無法真心。”
“無妨,丞相将殿下視為同僚後人,殿下只需接受好意。”尉遲忠禮道,“如今三方朝堂皆屬廣莫,與修士協商,無非尚需時日,殿下随時可以返回此地。”
公良懷又緩緩坐下,怔怔地看着門外竹林,沉默不語。
“公主與驸馬畢竟與苌國舅合謀過,殿下若不讓投誠之人安心,只怕阖闾舊臣不會放殿下幹休。”
公良懷心知自己絕不會如此,但是別人未必相信,或許有些事,必須返回了結。
“好吧,我随你回去。”
.
當日返回角城王宮之後,因發覺衛詹的長鞭似有異動,素羅不知是何狀況,就托微生泱将長鞭轉交缃绮,此後長鞭再未被送回。
如今身上只剩一條錦緞,對付一個人倒是好用,卻不适于多人打鬥,好不容易得來這一身力量,總要設法施展才好。
.
數日以來,管斑每天特地前往相府為素羅把脈,卻不再施針,又時常愁眉緊鎖。
“唉......”
“你這樣哀聲嘆氣有什麽用處?還不如直接告知我的病情。”
“你的命元發生劇變,你自己可有感覺?”
“沒什麽特殊感覺,只是近來心情哀傷。”
“我不知該如何着手,或許這個問題,只有母親可以處理。”管斑道,“可是母親在失去聯絡前,只提到一句不必擔心琴發,我不知該如何找她。”
“我可以外出尋找他們。”
“太冒險了,一旦你在外面發病,我根本無法援救。”
門外傳來一名醫部弟子的聲音:“啓禀師尊,聖山的最高監管,在相府門外求見。”
“我與她素無來往,難道是舅父的身份洩露了?”
“她......”弟子語聲有些顫抖,“她帶來了琴積師叔的遺體......”
“什麽?!”管斑與素羅同時驚呼,随即一同奔出相府,見琴積的遺體被随意丢在地上。
“表弟!”
“師兄!”
管斑急忙将琴積放平查看,面露驚疑,未等開口詢問,便聽聞萬縧道:“這只蛀蟲違犯公約,在聖山內部開鑿通道,損毀山體,在你們廣莫盜竊地氣的時候,已受靈能沖擊而亡,我等若發現另一只蛀蟲,也必将捉拿問罪。”
“你們......”管斑聞言本要發怒,但心知琴積理虧,又不願相府與聖山因此結怨,只得忍下,抱起琴積,含淚道,“多謝前輩送他回來。”
“告辭。”萬縧即刻飄然而去。
“如此一來,琴發也不安全。”
管斑手上忽然脫力,素羅急忙将琴積接過:“與其讓我等待禦醫長的消息,還不如去找她。”
“嗯,等此事過後,我會請求丞相,與你一同前去。”
.
又一個人離開了。
想到昔日自己多番故意惹怒琴積,他卻只拿苌旭發洩,不與孩童置氣,素羅此刻竟有些愧疚。
“日後若知道他将那位國舅葬于何處,該将他們合葬才對。”窺天鑒哭過一場,看着火焰,滿眼哀嘆。
遺體燒盡,素羅打開瓷壇,管斑與窺天鑒一同将骨灰放入其中,素羅告辭後,二人将骨灰暫時安置在郁氏府邸。
“表弟下葬的事情暫且按下,母親回來之前,你要繼續看好将軍。”
“放心吧,我不會讓他有事!”窺天鑒道。
.
自微生泱返回相府,便改換裝束,每日一派書生打扮,衆人看來未有任何不妥,商議國事的時候,時常誤以為他本是滿腹韬略的文官。
素羅心知他是因為受到了刺激,不願過多回憶戰場,此時另一番劇變尚待暴發,數名助力流落在外,身邊勢力尚未收服,沒有停歇的時間,也沒有失敗的餘地。
.
又過了一些時日,漸入深冬,明庶投誠來的舊臣皆已安置妥當,丞相初次單獨召見素羅。
“下官拜見丞相。”
“免禮。”丞相居然親自攙扶素羅起身,一副長者的慈愛模樣。
“是。”
“據說苌昭臨終前,将明庶臣民交托給你,而青陽謹已将歷代由明庶國君保管的素氏族譜交給我了。”
“下官不懂政務,願交将軍全權處理。”
“唉……”丞相嘆了一聲,“你可知曉,苌昭為何選擇投誠?”
“據朝堂消息所說,明庶民風尚武好戰,苌昭的新政推行到一定地步,就進展緩慢,受到重重阻礙。而據細作回報,明庶有諸多頑固不化卻又位高權重之人,皆被苌昭派人暗殺,此法已有暴露的風險,且難以治本,若不想再等數十年的世代更疊,唯有……”
“唯有引發明庶內戰,重建朝堂。”丞相接續道,“可是尚有外患,如此一來,明庶必定耗損甚劇,與其如此,不如放棄國號,臣民不願主動做出的改變,唯有讓他們被迫接受。”
“是,苌太後若在天有靈,必定視丞相為知己。”
“可惜她沒有生于廣莫。”丞相嘆了一聲,又問道,“你認為苌昭為何自盡?”
素羅道:“苌昭若不身亡,廣莫與阖闾之人,皆會視明庶為重大威脅,即使明庶舊臣投誠,也難以安身。”
“如今他們由你帶領,境遇自然不同。”
“下官志不在此,也并非專長。苌昭生前曾受将軍禮遇,明庶舊臣皆願追随将軍。”
丞相再次嘆氣,面容略帶愁苦:“你早與來時不同,不能一直依靠你的大哥。”
聽聞此言,素羅心中忽生抵觸,自己雖然支持他的目的,但是心中的怨恨,尚未完全化消。
“當年結義,不過是為了方便居住,下官與将軍并無兄妹之情。”
“你!”丞相聞言,居然驚得站立不穩,後退一步,險些摔倒,幸被素羅及時扶住坐下。
“下官不會背叛将軍,請丞相息怒。”
“你……”丞相面容轉為悲戚,看着素羅,幾次欲言又止,卻終究一言不發。
素羅不想如此僵持,便先開口,對丞相道:“下官有一事不明,可否請教丞相?”
“何事?”
“二公子的才能明顯不及大公子,丞相為何一面重用大公子,一面又堅決扶持二公子?”
“對一個才能有限的兒子,我又豈會真的堅決扶持?”丞相的語氣顯得無奈,“泱兒雖然才能高超,卻不似表面那般,我不能将多年基業,交給一個暴……”
“丞相慎言!”
最後一字尚未出口,已被素羅打斷,丞相竟面露欣慰,神色稍緩:“你夠小心,是我錯了。”
“下官不敢。”
“嗯......”丞相思索片刻,對素羅道,“對于泱兒的事,管斑早晚會對你細說。倒是有另一件事,我想讓你明白。”
“請丞相賜教,下官必當銘記于心。”素羅再次下拜,又被丞相扶起。
“倘若一個人的私德不足以服衆,但他卻對衆人有益,那麽只要他的私德并未傷及他人,甚至連自己也是不知者無罪,就不須要公諸于衆,讓他繼續為公利盡責就好。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下官明白。”素羅心想,丞相說的大概就是微生洵對緋瑜做的事,明明傷及緋瑜,但如今緋瑜已死,再多争執也無意義。
“好,你回去吧。”
“是,下官告辭。”
素羅離開後,丞相又嘆了口氣,如脫力般,不知對誰說了一句:“素羅是否真與泱兒有染?”
“老奴不知,但兩人的确感情深厚。”簾幕後傳來一句回答。
“我知道該怎樣做了。”
.
“這件事情若是再拖,就......”
素羅返回微生泱的院落時,見管斑與窺天鑒也在,本來似乎在談論事情,看到自己踏入,三人都不再言語。
“素羅,你回來了,讓我為你診脈吧。”
“你們若有要事,我可以回避。”
以前身邊接近的人,明知道素羅的本名,卻不得不以“殷缯”相稱,這次回來之後,全都改口稱呼本名,素羅卻反倒感覺有些疏遠。
“不必。”微生泱道,“管斑大哥和小窺只是得到了禦醫長的傳訊,催促我們盡快去迎接。”
“他們都在哪裏?讓我去接他們回來,我們的事情,也多幾個人照應。”
“他們全都平安無事,我認為此番風險甚大,不如讓他們暫時隐藏,一旦出了意外,我們也算留有後路。”
“是呀,我也認為泱哥哥說得有道理。”
“我們還要去通知國師。”管斑說着起身離去,“阿泱,告辭了。”
窺天鑒也随之離開。
.
自從回到相府,微生泱就與管斑和窺天鑒以幼時的習慣相稱,素羅愈發感覺,對身邊的人了解太少。
“你說你的心腹只剩下我了,其實并非如此,和我相比,他們才更應該被你稱作心腹。”
“或許,他們也該算是我的親人,只是他們雖然支持我,卻各有自己的做法。”
“既然如此,就別再說唯一這兩個字了。”
“唉,好吧。”微生泱道,“父親叫你去說了什麽?”
“一些關于苌昭和明庶的事,我說出支持你的意思,他卻用一些公利和私德之類的話來為二公子開脫。”
微生泱的手指顫抖了一下,未被素羅看見。
“他會改變主意的。”
“希望如此,但我們的做法過于殘忍,畢竟有錯。”
“衛燎之事,暫有缃绮處理,我并未告知父親,倒是那對慎氏兄弟,你該去關心一下。”
“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