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先人契約
先人契約
“當時，我曾親身進入風針峽，只覺風針之中蘊含天地靈能，與聖山神谷似有相通，針對此點，我又在聖山與神谷的邊緣觀察了數個來回，嘗試了諸多方法，但是全都無效。
後來旋侯受诏不得不返回角城王宮，說此事不過異想天開，不成功也無妨，我卻産生了極大的興趣。在告辭之後，為觀察竹林長勢，我又趁夜返回一次，見到一名黑衣人蒙面潛入，似在旋侯的居所翻找什麽，發覺我的存在，就急欲撤離。我一時情急，用術法催動地面竹筍急速生長，他逃出時驚叫一聲，似乎受傷。就在此刻，原本無效的法陣，竟真的将風針引入竹林，我立刻停止法陣，照亮四周，發現一支竹筍的尖端染上了血跡。”
“但你如何發現那個人是郁黎前輩？”
“在此之前，我早已聽聞一語成谶百喻君的聲名，只覺此人所言并非巧合，所以常去聽書。自法陣起效之後，我一直随身攜帶着他的血跡，希望在茫茫人海之中，能夠僥幸偶遇，沒想到，僅在幾天後一次聽書的時候，我就有所感應。”
“旋侯是否知曉？”
“你知道我一向讨厭公良王室，而且，這是屬于我的快樂，我想獨自占有。只是為了繼續觀察，我将血跡藏入竹林，告知旋侯使用法陣的方法。”
“可惜現在秘密暴露，每個人都知道前輩和聖山神谷有關聯，日後要為他的安危費心。” 素羅道。
“堂姐曾經預料這樣的結果，我會一直保護他。”第一次，素羅看到缃織臉上呈現出情緒，“只是郁離前輩究竟去翻找何物？”
“自然是術法典籍。”郁黎道，“這關系到六百年前，郁氏一脈和微生一脈的先祖與外境的契約。”
居然和微生一脈也有關系。
素羅坐下，聽着郁黎娓娓道來。
“衆人皆知，遐方傳國三百又一年，公良王室廣修宮闕，毀地脈，斷河道，觸怒上蒼，自此天降災厄，地勢突變，政事紛亂，戰禍四起。
此時地脈斷裂，整個遐方大地時常震動，随時可能崩毀淹沒，但在某一個深夜，遐州中心數裏之地，忽被結界阻隔，衆多法師無法突破。直到日出之刻，遐州之西，至西北海岸，地升千仞，後人稱之為幽朱山脈，正是如今的天之聖山。而遐州之東，至東北海岸，地陷千丈，後人稱之為蒼炎長谷，正是如今的地之神谷。山谷形成之後，兩地靈氣交彙，在遐州之南，至正南海岸，東西交風，霧氣障目，終年不散，形成如今的落霧關。随即結界消失，該處似有人跡，卻再無半點人影。此後遐方大地漸趨穩定。”
缃織和琴發靜靜地聽得入神，竟也像是第一次聽到，禦醫長只專心扇着蒲扇，照看面前三個藥爐。
素羅問道：“想必是有人施術，強到足以穩固地脈，應該是多人法陣，那些可是結下契約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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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如此。結下契約是在三百年後，此前三百年，無人查知施術之人是誰。”郁黎道，“遐方六百又一年，一名少女帶着一名男童至東海岸采藥，忽被卷入浪潮，少女醒來時，發現身處異境，男童不在身旁，據說尚在昏迷，仍需救治，而那個地方自稱盈洲。”
“如此看來，遐方雖然四面環海，卻并非是全然的外境莫知。”
“那群人自稱早已知曉遐方的位置，而三百年前穩固遐方地脈的衆位術師，就是他們派出的薪者。”
“何謂薪者？”
“據盈洲之人所說，那是在得知外境有難，甘願傾盡力量甚至性命，臨危救險的修者。而當時穩固遐方地脈的那群人，施術後大多術力盡失，為首者需留下作為陣眼，以維持法陣，最終命折其半。此後三百年，皆有盈洲薪者自願前往遐方，隐姓埋名，接續法陣，之後同最初的為首者一般，耗盡性命，葬身遐方。”
“原來聖山與神谷并非自然形成，需要付出這樣的代價。”素羅道，“風針法陣又是怎樣一回事？”
“這與先人的契約有關。當年的少女和男童來自廣莫，是一家醫官的師姐弟，師姐擅長針術，師弟卻熱衷史書，立志科舉，想要成為如同颛顼一脈的史官。”郁黎道，“那名少女聽聞此事，請求接替數代薪者的任務，堅稱遐方之事，當由遐方之人負責，于是同盈洲訂下契約，郁世一脈，每代各出一人承接法陣，直到遐方地脈重生完整，而盈洲之人為了少女及後人的生存與安危，贈予神針和一本術法典籍，并要求對男童保密。
但在兩人離開盈洲之後，男童也自稱同盈洲訂下契約，每代後人，皆有一名來自盈洲的師尊教導，條件是重整遐方政務，并與盈洲交換武功術法與百工典籍，直到遐方一統，便要隐退。”
“原來郁氏和微生氏的先祖竟有這番經歷。”素羅嘆了一聲道，“陛下從未提及尚有另一位師尊。”
“登上海岸的時候，護送的修者忽有要事返回盈洲，見先祖武功尚可，就讓他們自行返回廣莫，當時有一名琴師剛好乘船路過，說要載他們一程。不料先祖在船上無意間将那一本術法典籍掉落，見一名少女踏水而來，其身法飄忽，形似鬼魅，意欲搶奪典籍。先祖急忙拉扯，典籍撕裂，只留下一半，此時琴師竟抱琴飛身而起，追趕奪書之人，船只急速順流而下，先祖與那位師弟再未找到這兩個人。
待先祖接替法陣，大概是因為功體與盈洲之人不同，地脈出現缺口，聖山地氣洩漏于倦慵泉，而神谷地氣洩漏于風針峽。”
“但是，微生一家并沒有功成身退。”
“其實，我也沒有遵守契約。”郁黎道，“遐方九百一十二年，地脈本已重生完整，但我看到三方互不相容，即使一統，也會互相吞噬湮滅，到時留下的，就不再是完整的遐方。”
“九百一十二年！”那正是姐姐離開，将自己交給苌旭的一年，也是此生命途轉折的開端！原來姐姐原本無須死，原來一切都可以避免！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郁黎道，“我不敢說我的做法一定正确，但是當年，的确時機不對。”
“你......”素羅一時說不出話，萬般感慨湧出眼眶，卻又感到萬般的無奈。。
這個人心中憂慮的，是所有遐方之人要如何共存，又豈會顧及區區一名細作的命運？更不會為了一個年少的人質，改變任何決定。
“我明白，你們每一個人都有苦衷，都比我更加顧全大局。我知道沒有辦法不幫助你們，卻也沒有辦法不怨恨你們。即使在你們眼中，我不該只顧一己私欲。”
“素羅……”郁黎似乎有話尚未說完，卻欲言又止。
“不是的，阿羅。”缃織道，“其實，我重視的，也不過是一己私欲。”
“什麽意思？”
“從我發現郁黎的秘密開始，就主動與他結交，用心思索他所說的每一件事，仔細觀察他的行動，發現他與這片山谷，甚至整個遐方的土地，都有神秘的聯系。從此，他逐漸成為我心中的神靈。
一直以來，我都不是為了堂姐或遐方的一統而設法操控風針法陣，是我自己想要打敗他，想要将他拽下神壇，或許只有這樣，他才可以離我更近，甚至需要我的幫助，讓我走進他的世界。”
“阿織……”直到此刻，素羅才知道，那句“為了前輩，什麽都值得”，究竟隐藏了何等意義。
郁黎嘆息一聲，轉過身去，不再看向這邊。
“我明白你的想法。”素羅心知這是一種安慰，安慰自己的沉重被人看輕的感覺，只得稍整心情，對郁黎道：“前輩方才，可是要告知違背契約的後果？”
“當年盈洲派修者來解除法陣，我已請求寬限至遐方九百二十四年，只是經此一遭，我的命元耗損，能夠承接法陣的琴積又身亡，我不知能否撐到那時。至于微生一家，按照契約，盈洲将會派人懲治，令其血脈斷絕。”
“這......前輩如何打算？”
“短期之內，已有數次禪讓，若再來一次，只會讓遐方之人将帝君之位視為兒戲。”郁黎道，“泱兒看中的人已死，只能再次請求寬限。”
“前輩是否要與陛下聯絡？”
“我會親自去見他，你先護送琴發回去，大姐不宜與人結伴而行，再過數日，我們都會潛入藏州。”
“好吧。”素羅解下手上的繩結，交給缃織道，“國師要你與她聯絡，但是若有要事，可以不必急于返回。”
“多謝你，阿羅。”
“尚有一事。”郁黎道，“素氏一脈與旋侯一脈所用的術法，和郁氏流傳的那本典籍有相通之處，我懷疑當年的那兩個人就是阖闾旋侯公良怿與明庶公主青陽澴，等我到達藏州之時，希望你到令尊墓前相見。”
“前輩是認為父親墓中有也術法典籍？”原來拿走竹簫，取血施術，是為了打開墓穴。
“我知道此事多有冒犯，但是我會有此念頭，是因為看到素绫時常出入此地，于是疑心素氏的術法典籍并未像你說的那樣完全燒毀，素绫也未必會将家傳心血只留一份交給苌昭。”
原來姐姐臨終時，就是郁黎想要救她，而他說的“那個地方”，就是父親的墓穴。
“對于失去典籍，你一向都耿耿于懷，既然還有一絲希望，你就該去确認。”
聽聞此言，素羅心中似有一些角落死而複生，卻又不敢抱有太大的希望。
“我會帶前輩一同查看。”素羅看着郁黎的右臂道，“關于前輩的傷勢......”
“我已經用珊瑚枝代替骨骼，接在他的斷臂處，很快就會長出皮肉了。”禦醫長扇着藥爐道，“只是他太不小心，把兩邊手指各弄斷了兩根，如今右手不能持物，只能用來罵人~”
“大姐！你真是......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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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發本是武學高手，又善用藥物，素羅不知為何還要自己護送，但回程途中才發現，琴發的內力幾乎全失，僅剩的一點，根本不足以應付聖山與神谷的修者，甚至連用藥的機會也沒有。回到王宮之後，琴發只被安排在某個禁忌的處所，絲毫不敢抛頭露面。
待見到微生泱，素羅得知缃織已将一切說明，無須自己再轉述什麽，只是對于奚觀和尉遲忠禮等人，絕不可洩漏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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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去神谷求見最高監管徹地儀，素羅是用了“萱親王”的身份，除琴發外，又帶了窺天鑒和漆雕我師同行。
“小儀！啊啊啊啊——”
“阿學！啊啊啊啊——”
琴發與徹地儀一見面，先是嘶喊着嚎啕大哭，随後緊緊抱着四處轉圈。
這位“師叔祖”加“最高監管”的模樣，如同和琴發相熟的衆多妖道一般，打扮得妖裏妖氣，一身披紅挂綠，穿得鮮豔刺眼，頭上系着五彩雜毛，不知效仿何方妖獸。
“呃......師侄孫窺天鑒，拜見師叔祖。”窺天鑒戰戰兢兢上前拜會，仿佛害怕這位師叔祖一口吃掉自己。
“啊！小窺！你生得愈發文質彬彬，惹人憐愛了！”徹地儀立刻推開琴發，作勢就要撲過來。
窺天鑒吓得後退一步，素羅急忙閃身阻擋，兩人過了數招，素羅發覺徹地儀所用的力量似乎全是術法，沒有一點內功，而招式粗淺，到像當年的尉遲忠禮一樣。
“哦~~~呦~~~嗯~~~”徹地儀繞着素羅打量了幾圈，尖聲道，“久聞萱親王精通武學，輕功過人，人家想要讨教一番呢~~~”
“待談過正事，素羅定當奉陪。”
徹底儀的嘴角竟流出口水。
琴發見此，一把揪住徹地儀的耳朵，嗔怒道：“阿羅是我的，你不許對她流口水。”
“好啦，好啦，放手啦！”徹地儀将他掙脫，“我只對我的師侄孫流口水，他不會也是你的吧？”
“他是我的——表哥。”
徹地儀驚得“嗷——”了一聲。
“我這次跟來，就是為了告知你這件事。”
“但萱親王，是來談修者遷移的事情吧？”
“是。”素羅道，“奉帝君之命，向最高監管詢問衆修者的要求。”
“其實我們也沒有什麽特殊要求啦，聖山那邊也是一樣。”徹地儀道，“如今山頂和谷底都沒了，我們心裏沒底，也不敢久居，若是聖山和神谷不再遷移變動，那麽山谷在哪裏，我們就在哪裏。至于那位大騙子百喻君，想必是你們的人吧”
“的确如此。我會轉告百喻君。”素羅看向漆雕我師道，“我的這位無射師兄，也願向閣下讨教。”
“無射——哈哈哈！哇哇哇！”徹地儀竟笑得倒在了琴發懷裏，“無~~~射~~~你一定過得很憋悶吧！嘎嘎嘎嘎嘎嘎嘎！”
“憋你後菊！”
漆雕我師竟也用了琴發之言，上前與徹地儀打了起來，徹地儀的招式遠不如漆雕我師精妙，數番幾乎摔倒，卻被漆雕我師抓住手腕扶起。幾個回合後，徹地儀開始對漆雕我師流口水。
“你！”漆雕我師猛然發力将他推開，借勢急忙後退。
徹地儀又倒進了琴發的懷裏，喘息着說道：“讓他們走吧，你留下陪我~”
“好呀，我們好久沒有一起玩耍了。”琴發欣然答應。
素羅對徹地儀道:“至少要先回宮複命。”
除了昔日仇家之外，聖山蛀蟲這個罪名也足以讓琴發身處險境，如今他的內力又幾乎全失，一旦被用來威脅郁氏一家，後果不堪設想。
“若是這樣，不如我跟你們回去吧。”
“師叔祖......”窺天鑒又後退了一步。
“請。”素羅示意同行。
“萱親王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