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此身何來

此身何來

“嗚嗚嗚......好疼啊......”

一個六七歲的男孩眼眶上有一處傷痕,旁邊一個看似十五六歲的少年正為他換藥包紮。

“小窺乖,再過幾天就沒事了。”

門外兩個看似十七八歲的少年架着一個年歲稍長的少年,另一名看似年幼幾歲的少年背着藥箱,邊叫邊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微生公子,我們送師兄回來了......哈哈哈......請你來接一下......哈哈哈......”

“我來了!”

男孩已被包紮妥善,少年抱起男孩走出,見到那位稍年長的少年已被放在石椅上,此刻面色慘白,神情呆滞。

“管斑大哥生了什麽病?”

聽此一問,兩個年長的少年更是笑得前仰後合,倒是年幼的那位忍笑回答。

“哈哈哈......師兄今天......吃了一些豆子......哈哈哈......由于吞咽過急,令其中一顆卡在食道與咽喉中間......哈哈哈......師兄于是仰面朝天,不敢喘氣......哈哈哈......等到師尊回到醫館,使用隔物打物的高深內力......哈哈哈......才将那顆豆子,又打入了他的食道......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眼眶受傷的男孩也笑起來。

微生公子忍笑道:“多謝三位送他回來,我會照顧他。”

“告辭了。”

“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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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離開後,這位管斑大哥才奄奄一息地開口道:“小窺的傷口怎樣了?”

“就快愈合了,只是仍然怕針。”微生公子抱着男孩坐下道,“是我不該将針筒放在那裏,讓他撞到。”

“在我進屋之前,有件事情有勞你。”

“何事?”

“把所有長得像豆子的東西都拿出去,我不敢再看到了。”

“哈哈哈......好吧。”微生公子終于笑了出來,“我們今天還練功嗎?”

“我沒力氣練功了,倒是可以多做些楊梅湯來給你喝。”

“呃......”微生公子露出一副惡心的表情,“雖然我現在不害怕見血,但日後也不想殺人。”

“你的武功進展這麽快,不上戰場就可惜了。”管斑道,“其實你不該同我切磋,該直接去找父親才對。”

“直接去找教頭......”微生公子思索一晌道,“言之有理,等他要我進軍營,再設法推脫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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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淵府主的微生府邸同禦醫長的郁氏府邸緊貼在一起,微生公子送小窺和管斑返回,也不過是一個翻牆的距離。

與大多精力旺盛的少年相比,這位微生公子,時常顯得過于沉靜,一旦看起書來,就如同這秋日的夜晚一般。

“什麽人?!”

窗前一道白影閃過,少年迅速追出,卻不見任何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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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投誠的條件只有一個,就是引出錢銳那個小人,讓我為親人與摯友報仇,我便算是由你引薦,這筆功勞,算在你的頭上。”

“大學士的要求合情合理,只是此人雖為我的下屬,卻是丞相引薦而來,一旦出事不好交代。以大學士之能,早晚受封國師之位,又何必急于一時?”

“哼!”

“大學士且慢行,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一名婦人端着茶水走近,見到公子跑來,不知為何,眼前一花,将茶水打翻在地。

暗處傳來一聲嘆息。

“母親,我看到有人潛入!”公子将婦人扶起,看到一名中年男子正欲走出,“但此人輕功頗高,我跟丢了。”

“先叫護衛嚴加注意,你的母親還有事情要談。”府主再次請中年男子入內。

“夫人願意出手?”

“要等他落單。”夫人攜公子一同入內,心想手上沾了茶水也不算弄髒,随手從桌上拿了一塊點心給公子。

“不請公子回避嗎?”

“泱兒口風甚緊,無須将他當孩童看。”夫人見公子手持點心并未吃下,對他道,“泱兒,這位就是阖闾天法閣的大學士,衛燎前輩。”

公子拱手傾身道:“晚輩微生泱,拜見前輩。聽聞前輩冤情,晚輩亦感悲憤,願為前輩略盡綿薄之力。”

“多謝公子好意,但我亦知此事不合廣莫法度,仍需詳談。”

“是,晚輩等候吩咐,絕不妄動。”

“公子少年老成,着實令人欣羨。”

“大學士過獎了。”府主對公子道,“你先出去留意潛入之人,若有消息,即刻回報。”

“是,父親。”

公子離開書房,心想拿着點心手上不便,就一口吞下,沿路仔細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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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夜晚,府中防衛并未增加,夫人又出門采買,公子仍在自己的房間看書,見到眼前又閃過白影,只輕輕放下書冊,運使輕功,沿着牆頭,快速奔向父親的書房。

“啊——”室中傳來一聲女子的叫喊。

“捉到了?”公子沖進室內,竟看到一名懷孕八九月的女子跌倒在地。

“秋姑娘,怎會是你?”

“顼哥,你為何騙我說沒有家室?”女子撫着肚子哭泣道。

“我只是路過,沒必要說得太多。”府主竟有些局促不安,“當日恐怕是那夥強盜暗算,我真的沒想要冒犯你!”

“現在說這些已經晚了!”夫人突然破門而入,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女子,對府主怒道,“你把她留下吧,我帶泱兒離開!”

“夫人息怒!”府主急忙阻攔,“我當時意識不清,又不知她在那日前後的行蹤......”

“夠了!”女子勉力站起道,“該走的人是我,既然你不認骨肉,我來找你也是枉然,顼哥,告辭了。”

“站住!秋姑娘!等一下!”

女子不聽府主叫喊,一心想要走出。

“泱兒,攔住她!”

公子急忙上前阻攔。

“你......”女子看着他,神色有些複雜。

府主追上道:“至少生下孩子,檢驗一下親緣吧。”

“顼哥......”

“泱兒,讓她住在你的內室,親自照顧,不可被人看見。”

“是。”公子離開前,看到母親怒不可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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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她可能是明庶的細作?!”

“是,我聽郁黎傳來消息,就親自去查看,心想可以立得大功,不料遇到一夥強盜,我與她都被抓住囚禁,我就一邊發出訊號等候救援,一邊自稱是明庶的書生,與她接近......”

“的确是夠接近!”

“當日我忽然失去意識,醒來後發現自己衣衫不整,四周無人,随後聽說一名強盜将她押走,之後的事,你都知道了。”

“你要我如何信你?”

“單憑她潛入時那一身輕功,已顯露來歷不凡。我若證明她是明庶的細作,你是否願意信我?”

“就算證明她是細作,如果孩子真是你的,又該怎樣辦?”

“盡快引産,轉世投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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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孕的女子靠坐在內室的榻上,見除了門扉之外,四壁皆不透光。

女子擦幹眼淚,又整理了弄亂的頭發,公子不禁坐下仔細端詳,見她一臉稚嫩,似乎與自己年紀相仿,清秀之中,又有些柔弱,讓人不禁想要憐愛。

“敢問姑娘芳齡?”

“三十。”

“三十!”公子驚得站起,随即又坐回她的身旁。

“叫我阿秋即可。”

“但是按照輩分.....”

“啊!”阿秋突然驚叫。

“你怎樣了?”

“她動了。”阿秋輕輕握住公子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溫柔地撫摸。

公子感受着手心下的胎動,心中有些震顫。

“是女孩,你的小妹,喜歡嗎?”

溫柔的聲音入耳,手背也被溫柔的手心覆上,公子不知阿秋為何要問自己是否喜歡,也不确定那真是自己的小妹,但此刻不願思考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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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過去,阿秋似乎安心住下,每日被公子扶至門口透氣,沒有任何逃出的跡象。而公子對她的監視一刻不敢松懈,服侍得愈發周到,每日臨睡之前,不等她說,就自行撫摸她的腹部,偶爾對上她那迷離的目光,摩挲許久,方才困倦睡下。

這一夜,阿秋突然叫着腹痛,說快要臨盆,公子心知父母不願洩露秘密,就要阿秋暫且忍耐,自己翻牆去找管斑,待管斑也翻牆進入,阿秋竟然不見。

“糟了,我們分頭去找,不可聲張!”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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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主和夫人不敢派人去找,怕落個通敵罪名,只得屏退侍從,等她再來交涉。

一陣香氣飄過,兩人忽覺困倦,婦人即刻屏住呼吸,眼見數枚飛刀襲來,揮起架上短戟,擋下些許,雙腿卻各中一刀。

眼前所見愈發模糊,白影飄忽而來,夫人以為必死無疑,卻見公子躍至自己身前,身中一劍,堪堪擋下攻擊。白影随即又刺向府主,公子阻擋不及,慌忙撲上,将她撲倒在地。

不過一個不留神,公子已然功體受封,手足無力。

只見阿秋動作仍靈活異常,将公子挾持在手,避開所有守衛,一路逃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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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已說過補償你了,你又何必做絕?”

“你又怎會明白?”

阿秋在城外林中一片空地處将公子放開,忽然倒地不起,這回是真的要臨盆了。

“啊——”

看到阿秋痛苦的樣子,公子仍上前幫忙,按照閑聊時管斑的說法,手忙腳亂,折騰許久,終于挨至小妹出世,于是脫下外衣,将嬰兒包裹住,抱在懷裏,似乎一點也不想給阿秋看一眼。

“你若願意跟我走,我就将她送給你。”

“你說什麽?”

“多謝你方才願幫助我,但你已服下我的毒藥,解藥都在隐居之處,你若想解毒,就跟我走,我會将一身武功都傳授給你。”

“我怎知道,你不是用我威脅,殺死我雙親?”

“其實我要殺的,是你們全家,否則我的女兒就必須死。”阿秋雙眼流淚,虛弱的聲音中,又飽含了悲傷,“你的父親是廣莫之人,我不能讓我的女兒與廣莫有關。”

“你果然是細作!”

“果然,你的父親早就懷疑我了,可惜,我發現他身在廣莫的時候,才完全明白。”

“你可以離開,我會照顧小妹,郁氏門下神醫不少,必定有人能解你的毒。”

“可是你......”阿秋的手竟輕輕撫上公子的面龐,“難道真的不想再見到我嗎?”

“我......”公子心頭驟然緊縮,不敢相信自己的反應,不禁抓着她的手,放在胸口,含淚道,“我有絕對不能走的原因,除非父母另有後嗣,否則,我必須留下。”

“唉......”阿秋将手抽回,對公子道,“多謝你放過我,你若改變主意,我會再來。”

“你現在如何打算”

“只要你不暴露我的行蹤,我只需運功調息數次,即可離開。”

公子看着懷中的嬰兒,嘴唇顫抖,卻說不出話。

“我将她交給你了。”阿秋為他解開了功體,“快回去吧,否則你的父母找來,我必死無疑。”

“好。”公子起身,抱着嬰兒飛身離開,未再回頭看上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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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能将她帶回?!”見到嬰兒,府主如避蛇蠍。

夫人卻轉怒為喜,接過嬰兒道:“她既是細作的後人,必定也有這等天分,日後由我們撫養,即可為我們所用,至于那個細作,我們有她的女兒在手裏,她又怎能不受威脅?”

“算了,既然泱兒喜歡,就交給泱兒随意處置吧。你身懷有孕,別再想這些事情了。”

“母親!”公子心中竟閃過一絲悔意。

夫人将嬰兒交給公子,輕撫着公子的頭頂道:“你的父親正在為他取名,但是禦醫長說,你的小弟先天不足,恐怕沒有你這般習武的天賦,所以,你仍不可讓那位盈洲的師尊失望。”

“是。”

“再過幾天,母親會将錢銳那個小人帶出,交給衛燎前輩,你替母親顧守交接。”

“母親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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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請個乳母吧,就說是你撿來的義妹。”

“看來不得不如此了。”公子道,“小窺這幾日怎麽沒來?”

“他整晚在家裏哭,說指着星星說泱哥哥遭殃了,白天只好睡覺了。”管斑無奈道,“姨夫那位妖裏妖氣的師叔,偏說他指的是紫微。如果那真是你,我不知該為你慶幸,還是像小窺一樣擔心你會遭殃。”

“我當然不想遭殃。”公子看着嬰兒笑道,“所以你們要盡快為我解毒。”

“母親還束手無策,她正在考慮......”

“絕不可讓醫部會診!”公子道,“或許盈洲的師尊會有辦法。”

“我也這樣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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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之後,夫人果然将一個被捆綁的青年男子交給公子,公子帶錢銳到林中的路上,一不小心,令他的臉被荊棘劃傷。

看着那道血印,公子竟不禁入神。

“嗚!”此人已被封口,說不出話。

鬼使神差,公子不知為何,忽然想要聽到他的叫聲,于是拿出他口中的布條,将他推入了荊棘叢中。

“饒命啊!小人與公子無冤無仇,求公子放過小人吧,你讓小人做什麽都行!”

公子心中有些失望,腦中冒出一個念頭,拿出随身的匕首,将荊棘割下一條,去除底端的刺,向那人身上狠狠揮去。

“啊——啊——”

那人終于說不出求饒的話語,只剩下下凄厲慘叫。

“啊——啊——”

看着滿目血跡,聽着嘶喊的聲音,公子心中竟生出異樣的快感。

愉快的心情下,時間總是顯得短暫,仿佛只過片刻,公子尚未盡興,只聽身後一聲厲喝。

“住手!你在做什麽?!”

帶血的荊棘被術力擊落,衛燎看着仇人的模樣,竟對眼前的少年感到恐懼。

“我只說要手刃他,并沒要你折磨他!”

“我......”公子突然回神,轉身看到府主也一同趕來。

“泱兒啊,你為何要這樣做?”

“我也不知道......”

“小人......罪該萬死......求大學士......賜個痛快吧......”

衛燎聞言,手掌一揮,一道光華閃過,那人終于氣絕。

“你的公子真是病态!”衛燎看着府主道,“既然廣莫如此藏污納垢,我也不屑與你們為伍。今天所見,我不會聲張,你也無需再勸我投誠!”

“大學士!”

又一道光華閃過,衛燎已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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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夫人交給府主一張錦帛,府主心知來自盈洲,指尖滴血,令字跡顯現。

“吾已親見微生泱所為,不願再為此子之師,然契約仍在,吾亦不敢有違天命,待汝等退身之日,吾将再來。

盈洲武部

譜印君”

丞相忽覺眼前一黑。

夫人卻泰然自若:“泱兒天資過人,堪為文武全才,就算盈洲不再協助,他也必定能完成你的願望,若他無藥可救,到時要他将一切交給洵兒即可,反正你本就不想遵守契約。”

“夫人說的是,若如此,我便無需大義滅親,”

母親......父親......

公子本是前來請罪,聽聞此番交談,只放輕腳步,悄然離去,直到返回自己的室中,發現嬰兒不見,頓時猜到是誰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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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願意跟你走,你來帶我走吧!

既然令我中毒,就不該将我留下。

明明已經交給我的人,為何又要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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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曉時分,碧如江水分支四散之處,一道法陣,令方圓數丈之地,與外界隔離。

“閣下也微生泱?”

“郁黎不過代替兄長陪伴公子讀書寫字,不敢與尊使相提并論。”

“此子所為,皆映于此玉佩之中,你自己看吧!”

郁黎接過玉佩,整個過程瞬間映入腦海。

“泱兒!”

“勸他從軍吧。但若有必要,你身負風針法陣,知道應該怎樣做。”

“是,若真到那一日,郁黎必将替尊使清理門戶。”

“望你信守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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