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死地後生

死地後生

秋風凄冷,弦音幽涼。

一段往事,仿佛凝聚了此生一切哀傷,萬般悲苦沁入心頭,反令素羅異常平靜。

“我願意承接陣眼之責。就算已經失去太多,我也會守護尚存的一切,我不會放棄我重視的人,也不會放棄我所寄身的整個遐方。”

“多謝你,大學士。”

“不過尚有一事未明。”

“郁黎自當知無不言。”

“交接之後,聖山與神谷會有何等變化?”

“聖山與神谷會随山頂與谷底轉移至北疆,南海岸将再現霧氣,以平衡地脈靈能,待盈洲修者前來取出地底埋藏的芯脈神針,霧氣将會消失,山谷也将化為平地。在此之前,我将前往盈洲,迎接修者前來。”

“我明白了,請寬限一些時日,我須處理瑣事。”

“可以,若想減輕痛楚,你可先将內力消除。”

“多謝前輩提醒。”

一曲奏畢,傳訊亦停。三邊境處,仰望聖山,又俯瞰神谷,素羅忽覺自從承受風針入體的那一刻起,自己的生命,已同這片山谷融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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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王宮時,素羅并未敢光明磊落地進入,只是憑借飄忽的身法,躲過所有守衛,來到微生泱的寝殿。

“朕要安靜休息一段時間,你們全都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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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出來吧,我知道是你來了。”

“大哥。”

“你已經全都知道了?”

“是,血印之毒的解法,果然是修煉素氏武功,而姐姐說過,如果之前有過其它內力,必須全部廢去,修煉素氏的內功之後,才能将其它內力轉入自身。照這樣看來,大哥應當盡快廢去武功,修煉素氏的內功。”

“你該明白我不願修煉素氏內功的原因。”

“你不願再次失控,不願想起那種被抛棄的感覺嗎?”

“是。”微生泱道,“當年我曾大病一場,随後匆忙投身軍營,發現自己唯有在殺人見血的地方才能活得下去,沒有戰事的時候,就從訓練新兵用的囚犯中偷出一兩個,這樣勉強茍活,直到你又來找我。”

“但你當年就算跟母親回到素氏庭院,與世隔絕的日子也未必好過,何況母親教你武功之後,很可能會繼續利用你。”

“我很清楚她的為人,她對我們全家下毒,就是為了讓我們全都獲罪而死,對我故意引誘,也是為了借我脫身。但我仍然相信,她在要我跟她走的那一刻,是真心感激我,不想我死,也不想我痛苦。”

“只要山谷徹底遷移,衆修者也必定跟随,遐方一切就暫時安穩,你是否願意先将朝政交給信得過的人,找一個安全的地方,修煉素氏內功?”

“哈。”微生泱露出一絲苦笑,“你曾怨恨我讓你失去力量,如今又勸我放棄力量,我不知這算是報應還是報複。”

“力量的用途,在于掌控自己的命運,如果失去之後仍可得回,就不應該反受束縛。”

“好,我答應你。”微生泱道,“我雖有意将緋瑜視為繼承人,不過她年紀太小,閱歷不足,缃绮是代理朝政最合适的人選,但對缃氏姐妹,此事尚需保密。”

“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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颛孫太史在宮外雖有府邸,但自請留宿宮中,時常出入青陽謹的寝殿。此番素羅事先傳訊,兩人屏退左右,一同在內室等候。

“缯姐!”緋瑜見到素羅,撲進她的懷中,哭泣道,“想不到,還能活着再見到你。”

“是我太晚發現錯漏,抱歉。”

“不是缯姐的錯。”緋瑜放開懷抱,“我知道缯姐是真心待我。”

“如今我已不再需要內力,這次來,是想要全部傳給你,作為補償,希望你能竭盡全力保護陛下。”

“可是,琴發為了救我,已逐漸将全部內力傳給我,缯姐何不将內力傳給琴發。”

素羅聞言恍然大悟,終于明白琴發為何內力盡失。

“琴發會這樣選擇,是為了懲罰自己昔日的過錯,鑽研藥物才最适合他。”

“既然如此,緋瑜便不與缯姐客套了。”

“侄兒願為姑母護法。”

“有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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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氏府中,郁黎已在準備出行。

“大姐,我那一袋黃金不見了,你給放到哪裏去了?”

“被我花掉了。”郁一道,“在外隐藏,尋找藥材,都需要錢的。”

郁黎聞言怒道:“那不是我的錢!我還要還給缃織!”

“不用還了。”郁一一邊磨藥一邊平靜道,“我已經把你賣給她了。”

“什麽?!”郁黎氣得險些暈倒,“她引來的那群人間接害死琴積,我已經告知她要日後決鬥了!”

“若不是你縱容他們挖掘聖山,琴積又怎會死?這個責任,不該推卸給缃織。”

“可是......這......”郁黎伴着磨藥的聲音走來走去,支吾了許久,終于放緩語氣道,“成親是終身大事,就算這次活着回來,我一把年紀,你不怕她退貨?”

“我只說把你賣給她,沒說把你許配給她,你要成親,自己去哄騙她吧。”郁一嘆了一口氣,繼續平靜地磨藥,“人家都說你是老色鬼,還真是一點也沒有冤枉你呀。”

“大姐!啊——”郁黎的右手猛敲了一下桌角,險些把最後的一根中指也弄斷,正呼痛時,竟看到缃織已在門前,随即滿臉通紅,奪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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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你說活着回來,是因為此番會有生命危險嗎?”

只因百喻騙子無法見人,兩人唯有使用移行術法,行至郊外無人處。

“違背契約是重罪,恐怕素羅也會受到牽連,倘若盈洲認為承接法陣之功不足以抵消違背契約之罪,我就只好用我這條老命去抵罪,去換他們兄妹二人平安。”

“不能幫他們逃走嗎?”

“泱兒能逃,可素羅一旦承接法陣,命元便與地脈連接在一起,唯有取出神針,法陣解除,否則待期限一到,陣眼之人也會死。”

“但盈洲薪者皆是仁愛之人,他們怎會如此絕情。”

“最初的那一群人已死,後來負責接替的人,作風有些許改變。”

“什麽改變?”

“之前交換的典籍,種類、數量大致相同,後來雖然數量相同,遐方傳入盈洲的,皆是武功術法與醫蔔百工,盈洲傳入遐方的,卻大多是治國之道。雖然微生一脈重整政務,用的也是盈洲傳來的治國之道,但我始終感覺,這樣有些不公平。”

“難道非要讓盈洲修者解除法陣,我們自己沒有辦法取出神針嗎?”

“沒辦法,我已竭盡全力。”郁黎嘆了一聲,“完整的書冊已經湊齊,天法閣失火前,我已去偷偷翻閱了能用到的所有典籍,如今素氏收藏的術法也都看過了,仍想不出任何辦法。”

缃織眼中閃過一絲憂慮,随即竟煥發出神采。

“我認為,你并沒有竭盡全力,因為你并未求助過我。”

“你......”

只見缃織凝視着郁黎,柔聲道,“我也是屬于你的力量。”

郁黎忽然嘴唇顫抖。

“你不能解決的難題,或許我能替你解決,求助過我,你才算是竭盡全力。你若想要決鬥,就将此事當作是決鬥吧。”

郁黎自然聽出言外之意。

“你該知道,若無聖山與神谷之力,郁黎不過是一個無力自保的說書人,并非是你心目中的神靈。”

“但是感受過聖山與神谷的力量之後,百喻君就再不是最初的那個郁黎,何況這些年來,你在我的心中,早已不止是一個神靈。只要你有需要,我随時願意作你的神靈。”

“缃織......”郁黎聞言,不禁老淚縱橫,抱住缃織道,“無需決鬥,我認輸了,其實我早已經輸了!在你解破風針法陣的時候,我就已經輸了!但我此生最大的幸運,就是輸給你!”

缃織的雙手也回抱過來。

“相信我吧,郁黎,我的信徒——百喻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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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竹成林,晨光照耀,這是遐方最後一處尚存風針法陣的地方。風針停歇,素羅再次進入。

“我本以為你不會再來。”

“我今日來,是有事相求,你可向我提出條件。”

“請講吧。”

“你的竹林能夠引來風針法陣,關鍵在于百喻君的血跡,我想要将它取出,作為回報,我可将術力傳你一半,供你防身之用。”

“可以,你去取出吧。”

素羅聞言飛身而出,使用術法仔細感應,在一根斑竹頂端的竹筒內,找到一個玉瓶,随即如同竹葉飄落般,回到了室內。

“此後我會移至聖山居住,附近足夠安全,我的內力也會重修,你無需将術力傳給我。”

“但是......”

“你會比我更需要保護自己。”玄帛道,“只有明庶之人,認同绫妃的忠心,阖闾之人仍心懷恐懼,至于廣莫之人,只怕不再會像從前那樣信任你。就算帝君公開和你的關系,誅殺叛逆的功績,也将令你廣遭非議。”

“是衛燎告知你。”

“是,當年擒捉令堂的法陣是衛燎設下,他不想多管閑事,卻對內情了解甚詳。”

“我不會懼怕這些事。倒是你,是否真的要完全放棄旋侯一脈的術法。”

“我不願再想起那些痛苦。”

“若按你的想法,開宗立派,難道也是痛苦?”

“我已身負不白之冤,就算傳授術法,又有誰會響應?”

“聲名不過一時,未能決定一切。”素羅道,“素氏一脈被公開後,遐方之人提起素羅,首先想到的,即是绫妃與細作。但若數十年後,我已做過許多事,那時的人提起我,又會首先想到什麽?”

玄帛仿佛陷入沉思。

“這些年來,公良懷受盡擺布,為衆人所棄,但若旋侯一脈的術法廣為流傳,為衆人所用,十數年後,衆人提起玄帛,又會想到什麽?”

玄帛沉默許久,方對素羅道:“我會思量,多謝大學士提醒。”

“尚有一事,望你諒解。”素羅略感憂傷,卻仍不失堅決。

玄帛仿佛猜到下文。

“照你所說,我如今身負多方質疑,且與衛燎結仇,在你身邊反倒對你不利。”

“我明白,你的親人和同伴正需要你,我也選擇以親人的意願為先。”玄帛道,“如今修者與朝廷的立場沖突,但願此事最終化解。”

“多謝你也尚未放棄。”素羅袍袖輕揮,化出琴發的琵琶,對玄帛道,“昔日你吟誦的辭賦,我到如今還記得。呼天應而不得,喚地靈亦無方,乞蜉蝣之綿力,撼鴻毛于近旁。或許從那時起,你我之間,已注定會經受諸多無奈。而你彈奏的樂曲,我曾見過另一段對應的辭賦,如若不棄,今日便以一曲贈還,讓我将這段唱詞念給你聽。”

“玄帛必将銘記于心。”

四弦齊撥,曲調宛轉,只聽素羅随着琴音,出神地吟誦道:

“不得天之獨厚,命如薄結之霜。

褪曦輝之華彩,依晨風之寒涼。

未碎落于霖雨,終灼炙于烈陽。

似燭盡即難續,執夙願猶不償。

哀融溶以消弭,竟潤物于繁昌。

忽疑生之義理,觀山岳變滄桑。

尋解惑之妙語,問歸途至何向。

得朝聞而夕死,勝仙齡之壽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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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聲未盡,玄帛驚覺有異,但此刻已被術法制住,周身不能動彈,意識也逐漸模糊,“那一根是”

“消樂弦。”素羅手上彈奏不停,“我的性命尚無定數,有些挂念,暫由我一人銘記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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