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死裏逃生,再度邂逅(二)

死裏逃生,再度邂逅(二)

風聲,名滿天下的情報組織。其頭目在多年風雨中從未現身,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朝野江湖,城池山壑,皆聞聲名,卻不知是誰。

只知,是個神秘的男人。

是的,男人。

容國、珩域國,乃至整個八川六國,皆不許女子幹政,不許女子科舉,整個天下的女子無權無勢,無功無祿,怎可能張羅“風聲”這個天下第一的情報組織?

偏偏,這人就是個女子。

她叫趙非。

趙,乃珩域國王室大姓。非,是非的非。

她原本不叫這名字,是成年之後自己改的。

“何為是,何為非?多數人以為,便為是,少數人堅持,便為非。我給自己取這名字,就是要将這黑白颠倒的世間,扶正過來。”

她女扮男裝,在王室一步一步立足,在天下一層一層打造根基。待到權傾天下的那一日,她将告知天下人——她趙非,踏上天下寶座的,是個女子。

她要向這天下證明,女子,也能調兵遣将,運籌帷幄。

風聲內部高手林立,寒花子,一介女流,便是所有部下之首。她追随趙非多年,鞍前馬後,忠心耿耿,上千個日夜沒有片刻産生二心。

“寒花子姑娘。”

在城外一家客棧住下後,伺候寒花子的丫鬟忍不住道出心中疑問,“姑娘學富五車,通曉古今,如此的才能,随便跟随一位得勢的皇子必成大業,為何偏偏,跟一位質子?”

質子,人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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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不知趙非是風聲首領,更不知她原來是女子。她只知,趙非在珩域王國排行第九,如今各國虎視眈眈,摩拳擦掌,戰争一觸即發,皆在用王室公孫作為人質,以保兩國邦交。

凡有可能繼承王位過皇位的公子,絕不會成為質子。而趙非,顯然不在這一行列。

“你見過,天下六國,有哪一位能人志士,肯拜女子為門客麽?”

寒花子撥了撥燈芯,屋內的光亮了一些。

丫鬟低下頭去,“未,未曾。”

寒花子緩緩擡眸,燭火照亮了睿智眼眸中的光輝,道:

“如今天下盛行'女子無才'之風。若有門客是女子,無人會在乎她才能品德。人們只會說,想必其貌似西施,想必其溫柔賢淑。分明胸懷大志,卻被扣上以色侍君的帽子。做門客,做着做着,成了妾侍。”

她推開窗,看向半空皎月,心神澄明:

“只有九公子,他誠心敬我,看重我的能力,賞識我的謀略,從不因女兒之身有失偏頗。士為知己者死,我寒花子,甘願跟随這樣一位明主。”

丫鬟恍然大悟:“婢子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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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軍府中,書房的燭光撲朔迷離,在不正常的氣流中被絞殺成奇怪的形狀。空氣低沉得吓人,無形中仿佛有一只巨大厚重的手掌從半空壓下,扣在心口,讓人喘不過氣。

屋內三人,兩女一男。宋承恩在席上如坐針氈,看着兩個女人在稀薄的空氣中對峙。

二公主姬苒緩緩走上前去,冗長的曲裾長裙在地板掃過簌簌聲響,她看向姬蓉,眼神憐憫:

“長姐,你這個人,錯就錯在,不知趣。”

“是麽?”

“帶兵打仗,平定叛亂,你以為,若不是太子哥哥抱恙,輪得上你?如今,整個八川都在笑我容國無可用之将,致使牝雞司晨。長姐,這全是拜你所賜。這容國,這天下,容不得你。”

這樣的說辭,姬蓉在寫權謀劇情的時候也經常用,聽着替天行道,實際卻是為了滿足一己私欲。于是她反問:

“是天下容不得我,還是你容不得我?”

既然挑破,姬苒也不裝模作樣了,左右姬蓉将死,多說一些也無妨:

“母後說了,如果你這一仗全勝凱旋,往後餘生,榮華不盡。長姐,你知道的,我不喜歡屈居人下。既然容國只能有一個長公主,那……你就不能存在。”

好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于私,不想屈居人下,于公,要替天下男人了結她。想必這個歷史上不存在的朝代對女人的壓迫到了極點,堂堂一個公主,出身皇室受過教育,竟能說一個帶兵打仗的女性“牝雞司晨”。

可笑,可笑至極!

姬蓉轉而看向宋承恩,問:“宋将軍,你覺得呢?”

宋承恩跪坐在席上未動,只桌上的拳頭緊了又松,顯然在糾結什麽。

“長公主殿下巾帼英姿,讓人欽佩。在沙場奮勇殺敵,恐怕我等男兒也比不上。”

不錯,總算有人說了句實在話。

姬苒的臉色一沉:“宋承恩,你最好掂量掂量,你是什麽身份。”

桌上長滿厚繭的習武的手顫了兩下,在火光中猶疑不定,最終狠下心來,攥握成拳。

“但,但義父對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不聽他的。”

義父,即皇後一黨的太監首領,魏世安。

皇後自從誕下太子,魏世安便主動投誠,如今太子是容國皇室唯一的公子,皇後雖身在後宮,但前朝的黨羽盤根錯節,勢必要以洩洪之勢,将姬蓉這位長公主活活生吞。

“長公主殿下,我領了義父的死令,您絕非能活着回京。我下不了手,還請您,自行了斷吧。”宋承恩唯唯諾諾地掏出一把匕首,放在桌上。

姬苒将刀鞘抽出,行到姬蓉跟前,擡手一擲。

嗤!

匕首斜插進地板,刀柄上刻着一個隽秀的“恩”——是宋承恩貼身的匕首。

姬苒慢吞吞轉身,用高傲的後背對着容國女子中地位最高的長公主殿下,慈悲地将鬓角的碎發緩慢地撥到耳後,唇邊譏諷的弧度越發肆意:

“天下,是男人的天下,你不該動歪心思。”

翡翠屏風反射出跳躍不安的燭光,拂去姬蓉眼底最後一絲朦胧。她穿着從紅玉樓偷來的麻布粗衣,最劣質的下等人的布料在她身上卻仿佛銀甲紅袍,在她刀劍般的眼神中烨烨生輝。

嚓!

只聽一聲冷兵器擦過某個物件的尖銳聲響,匕首從地面拔出,下一刻,平靜的屋內閃過一陣勁風,地上人影閃過,拂滅了其中一支燭火。

未等宋承恩反應,方才高高在上的姬苒二公主,脖子上已經橫了一把匕首。刀鋒貼着細膩脆弱的皮膚,稍偏一寸,便能要命。

“啊!”姬苒吓得花容失色。

“殿下!”宋承恩驚恐地蹿上前,又硬生生停住。

只見姬蓉站在姬苒右後方,一手擒住姬苒,一手握着匕首,眼神比這刺眼的刀鋒還要銳利。眨眼的工夫,優劣颠換,前一刻被逼得走投無路,甚至要以自戕結束自己可笑的一生的姬蓉,此刻掌握了主動權。

她開口,字句铿锵: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讓我平亂,又讓我死,沒這個道理。”

宋承恩慌了,二公主是皇後所生,又是太子同父同母的親妹妹,萬一在他這裏有個三長兩短,回京之後他如何交代?

“殿下,有話好好說,你先把刀放下。這把刀鋒利異常,義父曾用它切下一整顆牛頭,您千萬別意氣用事,來日追悔莫及!”

“來日?”姬蓉全然不懼,“在你們眼中已判我死刑,我何來的‘來日’?”

她字句有力,語氣淩厲果決,接着說:“給我準備一匹快馬,一個月的幹糧。”

宋承恩進退兩難:“殿下,就算你能走出将軍府,也走不出蘇陽城。您這是何苦呢?”

姬蓉不受他恫吓,刀尖往內一分,割破了姬苒的皮膚,“若不照辦,我現在就讓她死!”

姬蓉是萬萬不能回京的。

她此番平定邊塞內亂,是受皇帝欽點。若她活着回京,那麽,戰場下毒、邊城刺殺,數條罪狀合并在一處,通過宋承恩查到二公主,才從二公主查到皇後,那麽,整條太子命脈相關之人,必遭滅頂之災。

姬苒慌了神,連忙說:“長姐!長姐你不能想不開啊,我換,我跟你換行嗎?”

然後尖叫着吩咐宋承恩:“宋承恩,快把長樂那個死丫頭帶上來!”

握刀的手松了一松——長樂?

宋承恩連忙讓門外的小卒去地牢裏帶人,不多時,長樂被綁縛着押到書房。她蓬頭垢發,臉上青紅相間,顯然在被抓後受了拷打。被押上來的路上,她幾番掙紮,三個男人才能勉強将她押穩。

“宋承恩!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背叛公主殿下的叛徒!枉費公主對你一片誠心,還特地交代我,出了事要來找你求助!我呸!雜碎!賤貨!畜牲!”

長樂怒到了極點,所罵之詞難聽刺耳,直到被塞了一團破布才終于安靜,只是身子還是不老實,想方設法從三雙壯漢的臂膀中掙脫。

宋承恩壯起膽子談判:“殿下,長安和長樂兩姐妹是從小跟着您的,多少次為您出生入死,才有您今日的地位。你們的感情比皇宮所有公主的感情還深,這些我們都有目共睹。只要您放了二公主,我馬上就放長樂。我以宋家祖輩的名譽起誓,你們可以活着離開将軍府。”

聽了這話,長樂掙紮得更厲害了,她跟姬蓉兩人都明白一個道理——姬苒不能放。

并非是說,用一個宮女換一個公主,亦或是感情多深厚的問題。而是,如今将軍府內天羅地網,姬苒是她們手上唯一的籌碼。人質一旦交換,姬蓉跟長樂便是甕中之鼈,只消安排一排弓箭手亂箭射死,連刀槍都不用動,她們便死無葬身之地。

這個道理,連三歲小孩都明白,自然,姬蓉也明白。她可以就地帶着姬苒出城,一路進京,等到了皇宮再禀告皇帝實情。這樣她手握人質,宋承恩不敢動她,她也能在這地獄中殺出一條生路。

但,長樂怎麽辦呢?

她的頭腦飛速運轉着,腦中不斷閃過幾日前,這髒兮兮的小丫頭在屍山上找她的模樣,指甲一根一根斷進甲床,還一個勁地對着她傻笑,牙齒白白的,眼睛彎彎的,說,公主,奴婢就知道您吉人自有天相。

罷了,她張季絨不是姬蓉,本就是這個荒誕世界的入侵者,索性不去厮殺,不去算計,任由老天吧。

“你先把長樂的綁松了。”

她選擇妥協。

宋承恩跟姬苒都紮紮實實地松了口氣——果然,姬蓉最弱的,就是心軟。

長樂卻呆怔了,她的長公主殿下,竟然為了她,一個低賤的奴籍奴婢,放自身安危不顧。

公主啊公主,您怎麽這麽傻呢......

粗糙的麻繩從身上解開,血液凝滞的發紫的手終于有了些許知覺。長樂拿下塞在嘴裏的麻布,眼眶漸紅,驀然,她決定了什麽,眼眸深處閃過幾分決絕,豁然一笑。

唰——嗤!

只見一記白光閃過,宋承恩腰間的佩劍被人抽出,等他措手不及去阻止,那柄見血封喉的劍已經劃破長樂的喉骨——這個出身低賤卻一腔赤誠的丫鬟,自刎了。

姬蓉的眼睛瞪得溜圓,驚恐後是漫無邊際的痛心:“長樂!”

“嘔......咳......”

大動脈劃破讓猩紅的血液飛濺三尺,長樂應聲倒地,面朝着姬蓉的方向,嘴中湧出成汩成汩的鮮血,眼睛直勾勾盯着姬蓉,從血肉模糊的喉嚨中擠出一個字。

“跑......”

仗義每從屠狗輩,讀書皆是負心人。

滿屋的權貴,滿屋的算計,不如一人真心。

咴——

一匹黝黑的駿馬在月色如燈的長夜中嘶鳴,劃破散發着血腥味的寂靜的夜空。馬蹄飛馳遠去,馬背之上,是被綁縛的不能動彈的二公主姬苒,以及不置一詞的長公主姬蓉。

宋承恩憤恨地看着即将跑出□□射程的黑馬,他決不能讓姬蓉逃回京都!

“拿弓來!”

八十斤的□□被拉至滿月,弓弦繃到極限,淬毒的箭頭在月光下瞄準馬上之人的後背,眼瞧着就要射出,身旁卻突然傳來手下的驚呼:

“泣血鳥!”

泣血鳥,由天下第一的情報組織“風聲”豢養。來自傳說“杜鵑泣血”,泣血鳥實際是變種的杜鵑,因其周身緋紅而得名。凡是泣血鳥經過,便意味着,風聲的爪牙,已在悄無聲息中摸了過來。

宋承恩收弓,擡頭朝小将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一只周身緋紅的泣血鳥停留在高高的檐角,在狼牙狀的尖端處睥睨終生。

“将軍,若這件事被風聲的人知道了,恐怕,不日就會傳到皇上的耳中,到那時,就不好收拾了。”

手下的小将說得極對,他們不知風聲的頭腦是誰,若是容國中人。這一箭要是射了出去,“暗殺長公主”的罪名很快就會傳到皇上耳中。那時,即便保證二公主安危,皇後一脈同樣會遭受滅頂之災。

“派一隊人馬去追,勢必保護二公主殿下,若長公主殿下反抗,生擒。”

他說這話時,眼睛一直盯着屋檐角停歇的泣血鳥。小将立即明白這眼神的含義——若長公主反抗,生擒,若再反抗,在一個沒有泣血鳥的地方,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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