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解除禁足(二)
解除禁足(二)
刺殺一事鬧得沸沸揚揚,天一亮,姬蓉就被接近皇宮。
“父皇,你要為兒臣做主啊!”
按照北柴交代的,姬蓉一進殿就跪了下去,啜泣着求救。為了動人,長安甚至幫她化了一個面色慘白的妝容,服飾色調也是青白一帶的淺色,顯得脆弱又可憐。
“兒臣昨夜正睡着,突然闖進一個刺客!要不是兒臣會些拳腳,合力跟家仆将人拿下。否則,否則現在已經不能來見父皇了!”
北柴教得好,她便也照做,哭得那叫一個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皇上一定會懷疑。”一個時辰前,北柴囑咐她,“刺客的身份很快能查出來,是皇後的婢女。但皇上會想,為什麽皇後的人會想刺殺你?而你,會不會因為想解除禁足,設法綁了婢女,再反咬一口,演一出苦肉計?這些,他不會直接問你,但他會叫人去查。而你的任務,就是讓他相信,刺殺是真的。”
彼時,姬蓉有些擔心:“可是我又哭又鬧,會不會顯得有點沒腦子?到時候他厭惡我,覺得我爛泥扶不上牆,會不會适得其反?”
北柴搖頭,平靜的眼中多了兩分篤定:“在他眼裏,你和太子,你們有什麽區別?”
姬蓉悻悻聳肩,“能有什麽區別?一個繼承大統,一個當炮灰咯。”
北柴的眸子一眯,“就是這一點。”
“嗯?”姬蓉茫然。
北柴解釋道:“在他眼裏,一個繼承大統,或者說,可能擾亂超綱的人,必須具有一顆帝王心。所以,太子可以無勇,但必須有謀。而你,可以有勇,但必須無謀。”
是了,大江山容易守江山難。通往九五之尊的道路崎岖坎坷,一個沒有謀略,沒有算計的人,是萬萬守不住江山的。
故而,太子縱然騎射不佳,但只要他,和他身後的門客擅長謀略,江山大可放放心心地交給他。
同時,姬蓉,這個注定一輩子臣服在太子腳下的公主,必須沒有謀略,也沒有不臣之心,才能本分地,甚至是安全地,繼續當她的長公主。
Advertisement
北柴的方法很奏效,姬蓉沒哭兩聲,姬盛就親自攙扶她起身。
“朕知道你受苦了,你且細細說來,朕一定為你做主。”
姬蓉順着他的手臂起身,中途還踉跄了一下,顯示她肢體因驚吓變得麻木。她将三人合力編撰的“刺殺事件”說得動情無比,分明是長安在臨了時反悔,一刀刺死那婢女,但在她口中,便成了“刺客潛進寝殿行刺,被長安發現,最後主仆二人合力,用刺客的匕首刺死刺客,卻恍然發現匕首有毒”。
皇帝自然相信,但也正如北柴所言,他會懷疑。
“以你所見,刺客是何人派遣?”
一個帝王稱霸天下的,是雄心。而比雄心更大的,是疑心。
姬蓉抽噎了兩聲,用絲帕擦拭着不存在的淚水,道:
“兒臣不知。兒臣只知道,那刺客是個女的。後來,兒臣發現匕首有毒,非常後怕,就暈過去了。後面的事情,都是張大人在處理。”
姬盛接着問:“他已經跟朕禀報過了。但是,朕更想聽聽,你怎麽想?”
姬蓉胡亂地攪弄着絲帕——這是北柴教她扮可憐的主要道具。
眼珠轉來轉去,“請父皇恕罪,兒臣不知道。兒臣只知道,有人要殺兒臣。”
說着,袖子裏的短針紮進掌心,催促着掉下淚來。
姬盛不耐煩地拍了拍桌案,“姬蓉,你是朕的長公主,毫無城府怎麽行?你猜呢?你猜一猜總行罷?”
其實,張九已經禀報過,那刺客核實是皇後的婢女,一定與皇後脫不了關系。但姬蓉如果認出了婢女,并且一口咬死皇後,他反而要想,究竟是皇後派了刺客,還是,姬蓉為了解除禁足,故意演了這一出戲。
然而,姬蓉仍舊不提皇後:
“是否是邊關亂黨?兒臣率兵鏟除了他們的寨營,他們還有餘黨,就來殺兒臣?”
姬盛審視着她,算計的眼睛透着濃烈的質疑,他又追問幾遍,但姬蓉仿佛就是那敲不破的木魚,呆滞木讷,急得眼淚直掉也聯想不到,可能是皇宮裏的人要害她。
于是,他終于放心——之前一直擔心姬蓉心懷不軌,想跟太子争權奪位,現在看來,也是空有一身武力,沒什麽城府。
“你最近受委屈了,朕今日就下诏,解你的禁足。等養好了身子,四處去轉轉。也去皇後宮裏走動走動,她好歹是你的母後,有些事情,說開了自然就好了。”
縱然是這樣,刺殺的宮女是皇後的婢女,他仍舊偏袒皇後,甚至未打算降罪。因為他始終相信,皇後母儀天下,又是太子的生母,不可能暗殺長公主。期間,必有誤會。
正說着,太監首領魏世安進來禀報:
“啓禀皇上,武狀元科舉的前三甲已經選出來了。請皇上擇日,舉行武狀元最終的殿試。”
武狀元的殿試,是在皇家操練場舉行的。前三甲共二百人,需一對一比武,層層篩選,最後比出一甲,也就是常言的狀元、榜眼、探花。
一般而言,君王只會看最後的狀元之争,并欽點狀元,賞賜華服官印。但容國近年賊寇泛濫,八川各國又虎視眈眈,随時可能開戰。再加上容國可用武将不多,否則,在平定邊關叛亂時,也不會把大任交給姬蓉一介女流。
故而,這兩百人的三甲比武,姬盛會從頭看到尾。除了狀元,他定能相中不少武學奇才。
趁着姬盛寫诏書的時間,姬蓉心生一計——北柴讓她充分展示武功,這次武狀元科舉,正是一個絕妙的時機。
微微颔首,計上心頭。
“比武?父皇,兒臣也想去,跟他們切磋切磋。”
姬盛當然是不答應的:“荒唐,武狀元三甲都是男子,你怎可與男子比武?何況,你是大容帝國的長公主,身份尊貴,豈可在比武場抛頭露面?”
姬盛的顧忌很簡單——身為女人的姬蓉,一定打不過男人。且她代表的是皇室顏面,如若輸了,後果不堪設想。
姬蓉知道他不願,只一股腦扮演着四肢發達的無腦笨蛋,“才不是呢!普天之下,公認女子不如男,故而,孩兒輸是情理之中的事,但如若贏了,便是告知天下,皇室一個嬌生慣養的公主可以打敗武考三甲的壯漢。勢必讓天下人知曉,父皇是何等雄姿!”
說着,她見姬盛眉頭動了一下,知道有戲,于是撒嬌着去晃他的胳膊:“父皇好不好嘛?女兒就是喜歡比武,您就滿足女兒這個小小心願好不好?”
姬盛被她鬧得無法,最後說:“你讓朕考慮兩日。”
考慮,若是姬盛自己考慮,結果多半是不答應。畢竟,一個多疑的皇帝,極度看重皇室顏面。
但當晚,皇後去吹了吹枕邊風:
“蓉兒自小就喜歡舞刀弄槍,皇上何不成全她,權當禁足這許久,送她一個重回自由的賀禮……臣妾知道,蓉兒遇刺,那刺客又查證是臣妾的婢女,皇上疑心臣妾。但臣妾以家族的名義起誓,從未傷害過蓉兒,其間,必定是有人作梗,殘害臣妾與蓉兒的母女情分……正當蓉兒想去比武,臣妾也鬥膽,請皇上給她這份恩典。”
她說話每每嬌軟細膩,娓娓道來,又因為跟姬盛夫妻二十餘年,深谙他的軟肋。故而,姬盛次日便準了。
這件事,魏世安百思不得其解。他身為太監首領,早與皇後站到一條陣線,将姬蓉視為眼中釘。姬蓉本身武功高強,邊城派去的殺手皆被其反殺,但凡她在這兩百人裏擊敗了一個,在皇帝心中,分量都會增重不少。
“娘娘,退一步說,她就算是敗了,皇上那邊兒,也會大贊她膽識過人。這步棋……是否有些草率了?”
對此,鄢姬卻勝券在握,狹長的眼睛溢滿算計,語氣陰寒:
“這是武狀元殿試,你當搭臺唱戲?裏面的人個個武力超群,姬蓉豈能是他們的對手?”
咔嚓!鋒利的剪刀剪去一根豐沛的花枝,眼中閃過刀刃——
“到時候,傷了殘了,可就怪不得本宮了。”
是日,長公主府。
北柴得知姬蓉要參加比武,有些擔心,玉折扇在手裏搖來搖去,納不了半分清涼。
“公主,你有幾成勝算?”她問。
姬蓉想了想,“嗯……還不知道對手什麽樣,就四成吧。”
吃一口酥的間隙瞄到北柴的神情,反問:“你擔心我?”
北柴颔首,“公主的武功我是放心的,但,那畢竟是真刀真槍,萬一有什麽閃失,皇後那邊大做文章,恐怕很難收場。”
咀嚼的動作慢了下來,姬蓉放下點心,用手巾擦去指尖上的殘渣,“北柴。”
手肘搭上圓桌,上半身傾過去,眉目真誠。
“任何事都有風險,尤其我們身在王室,本來就是步步為營,如履薄冰。但,為何那樣危險,那樣叵測,我們還要去呢?”
她說着,指尖在胸口點了一下,“因為我這裏,有團火。平定邊關叛亂,我本就跟父皇約定,若我功成歸來,他就下令,允許容國女子求學問典,踏足學堂……但,我受皇後一黨算計,被父皇誤會有不臣之心,所以,這件事不了了之……現在,又有一個機會擺在我面前。”
說到情動,她握住北柴的手,語速加快:
“這場比武,皇後為了讓我難堪,說動父皇允許華泱百姓進場觀看。在整個華泱城的百姓面前,我要證明,女人,可以勝過男人。這樣,就有機會,也有底氣讓父皇遵守當初的承諾。”
時光靜止,一雙相對而立的倩影在陽光下泛着光暈,恍惚嵌入畫中。
北柴愣了許久,沉靜的面孔像是被什麽觸動了一般,眼珠動了一下,随後,被緊緊握着的手也動了一下。
“是在下狹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