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廢後(一)
廢後(一)
武狀元大賽,姬蓉憑一己之力打敗的壯漢,陳阿牛,在最終的殿試奪取了探花。
堂堂一位身手了得的武探花,敗在了從不被看好的長公主手下。
短短幾日,姬蓉的武功曉瑜天下。再加上皇帝信守承諾,昭告容國上下,凡設有教書夫子的學堂,一律不得拒絕女學生求學。
一時間,姬蓉成了容國所有女子的英雄。甚至八川其他幾國的使者來拜訪,也提出,想請長公主一并出席,睹一睹這喘氣女子的風采。
而傳奇,之所以是傳奇,在于她從不會停下腳步。
“公主,外面來了個姑娘,說是......”長安兜着袖子,欲言又止。
院中,姬蓉正跟北柴一起讨論兵書上的一個陣法,聞言,放下書來,問:
“來幹什麽的?”
長安脖子一硬,如實說:“來踢館的。”
“踢館?”姬蓉訝異,“這人做什麽的?我這是公主府,不是武館。”
北柴失笑,問:“對方是否年紀不大,但身形比一般女子健壯?”
長安崇拜地點頭:“先生,這您也知道,真厲害!”
北柴道出緣由:“她既說‘踢館’,可見她初入江湖,不知‘拜見’也不會寫‘拜帖’,可知她年紀尚小。其次,公主前日對戰陳阿牛的消息傳遍天下,人人都道公主武力超群,而她敢來‘踢館’,說明,她除了自信,武功也不低。”
一個一腔熱血,自诩天下第一擁有淩雲壯志的年輕人。
長安連連點頭:“對對,劉護院他們幾個趕她走,三兩下就被打趴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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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蓉唇角一沉:“在公主府門口,打公主府的人?”
長安一哂,“也是他們幾個說話太難聽了。我都聽不下去......”
姬蓉合上兵書,問:“她來找我做什麽?”
北柴在心裏撥下一顆珠算,沒回答這個問題:“公主何不親自去見見呢?”
那是一個下雪天,晴日當空,積雪不化,整個華泱城鍍了一層銀裝素裹的雪白裏,一切都瞧着幹淨。
也是那一天,姬蓉見到了她此生最重要的武将,未來的九龍将之首,衛杉。
衛杉那時只有十六歲,個子高大,比姬蓉高出去大半個頭。兩只眼睛似鈴铛又似禿鹫,在炯炯有神之間透着一股超出這個年齡的堅定。頭綁半掌寬的紅巾,身穿灰色長褂,腳踩棉鞋,只是那鞋質量不高,兩個通紅的大腳趾露在外面,沾着細面子雪。
姬蓉帶着北柴出門相迎,甚至拱手作了一個禮,問道:“不知閣下來我公主府,有何貴幹?”
衛杉遲疑了一下——這是第一次,達官貴族向她行禮。
但,禮節是一方面,她今日來的正事,又是一方面。
“您就是長公主,姬蓉?”她語氣不屑。
剛被打的劉護院看不過去,“大膽,爾等平頭百姓,應當稱‘公主殿下’,豈可直呼公主之名?”
衛杉的眼神輕輕一瞥,一頭發狂的豹子在無形中沖向小厮,“名字就是用來叫的,不是麽?”
不錯,有些膽量。
姬蓉跟北柴對接了一下眼神,擡手讓小厮下去,上前一步,“不錯,我就是姬蓉。姑娘來找我,據說是來......踢館的?”
“沒錯。”
“為何?”
“什麽‘為何’?”
姬蓉輕輕一笑,解釋道:“本公主與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何以踢館踢到我這裏來了?”
衛杉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還是沒看出,她這小小身板哪打得了架,“聽說,你打贏了陳阿牛。”
“不錯。”
“我不信。”
“當日觀賽的人很多,姑娘随便找一個華泱的百姓,皆可見證。”
“皇家格鬥場是你們皇家的,自然你們說什麽,就是什麽。”
“那姑娘如何才能相信?”
衛杉單手負在身後,緩緩攥成拳頭,濃黑的眉毛往下沉了一截,“除非,你打贏我。”
姬蓉對上她的眼睛,只見到習武之人的血性和求勝心,于是手心發癢,“好,你說,怎麽比?”
話音剛落,一把白玉折扇擋在身前,扇骨橫在她胸前,末端位置所護的,剛好是她跟陳阿牛比武當時落下的傷口。
“且慢。”
一個溫和的聲音打斷劍拔弩張的氣氛,仿佛鬧市中飄進一片雪花。北柴上前一步,沉靜的面容帶着一絲笑意,看向衛杉,道:
“姑娘勇氣可嘉,但公主如今有傷在身,恐怕不能跟你比武。”
衛杉的眼睛一虛:“你們怕了?”
姬蓉正要解釋,肩頭被玉折扇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住嘴。北柴上前一步,笑得不露山水:
“你覺着,堂堂長公主殿下,會怕閣下麽?”
“那就打,大不了我讓她一只手。”
“這樣公主恐怕勝之不武。”
“那你們想怎麽辦?”
“很簡單,待公主的傷養好之後,必會親自與姑娘比試。這樣,對你和公主都公平。而在這期間,便請姑娘留宿府上,好吃好喝待着,等公主傷愈。”
衛杉眉頭一皺,覺得眼前這個女人并不像看上去那麽與世無争,反之,有一種心髒被她拿捏在股掌之間的束縛感。一個眼神看過來,仿佛天羅地網也跟着來了。
于是她拒絕:“為什麽要住府上?我回我家,等你們公主的傷好了,再來人通知我便成。”
“這法子倒是可行。不過......”北柴的眼尾一勾,“姑娘住那麽遠的地方,一來一回,恐怕沒有十天半個月的,是來不了的吧?”
衛杉一愣,“你怎麽知道?”
北柴垂眼,朝她破口的棉鞋遞了個眼神,“你的鞋。”
衛杉将大拇指往裏縮,但冰天雪地之下,腳趾沒什麽知覺,這一縮反而有些笨拙。
北柴繼續解釋:“你要來見公主,必不會穿一雙開口的鞋。縱然你身上的料子不是容國所産,針腳也不是華泱這一帶的樣式,但你只要有機會,都會将鞋補一補。除非,是你路上走壞的。”
正如北柴所言,衛杉來自北方,是蠻荒國一家武館館主的女兒。去年,她比武拿下了三連城的頭籌,但随後被發現女扮男裝,故被驅逐出城,獨自漂到了容國。
“只要被那些男人知道,贏他們的,是一個女人,那就會發生很可笑的事情。我不明白,同樣生而為人,為何男人就能建功立業,女人就只能在家生孩子?”
姬蓉靜靜聽她講完身世,頗為動容:“所以,你這次來找我,除了踢館,還有其他事?”
衛杉颔首,“我要打仗。聽說你之前帶軍打仗,我想一起去。”
姬蓉眼中落寞,“如今太平盛世,無仗可打。”
衛杉的眼神卻無比篤定:“盛世有盛世的打法,亂世有亂世的打法。仗,是打不完的。”
不錯,亂世開疆拓土,盛世鎮壓內亂。一個大國,永遠需要一支強大的軍隊。
姬蓉眼中劃過欣賞,身子往椅背一靠,“首先,你得讓我相信,你會打仗。我府上有很多兵器,怎麽樣,露兩手?”
“有何不可?”衛杉滿腔熱血。
堅毅的眼神朝一旁圍的護院掃了一圈,那些人紛紛後退垂頭,不想重蹈劉護院等人的覆轍。
衛杉輕蔑冷笑:“呵,用不上兵器,反正你手下這些人,都是些酒囊飯袋。”
姬蓉跟北柴交換了一下眼神,笑而不語。護院平時只負責保護府上的日常巡邏,真正保護公主府安危的,是帶刀侍衛。而姬蓉真正的“手下”,是同她一起打仗尚未回京的副将和先鋒将。這些護院,當然不是衛杉的對手。
兩人笑得心照不宣,就聽衛杉丢了句“不用兵器”,随後一聲高喝,一腿踹倒了石磚搭砌的院牆。
轟——
只聽一聲巨響,煙塵漫天,泥土和飛塵飛散大片,視野跟着腦子一并陷入混亂。
衛杉洋洋得意地拍去掌心的灰塵,豪氣萬丈地拍了下胸脯,“怎麽樣?別看我是個女人,力氣可大着呢!”
回答她的,是姬蓉花十年功力硬擠出來的笑:“把牆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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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北柴幫姬蓉拆開肩上的繃帶換藥,又說起這位橫空出世的衛杉。
北柴評價道:“積一勺以成江河,累微塵以崇峻極。倘若要成大事,謀士武将的确缺一不可。”
姬蓉解開裏衣,露出肩上的繃帶,“嗯,劉護院算是這些護院裏身手最好的,長安說,他連一腳都沒敵過,就被衛杉打得站不起來。這麽看,她手下的功夫倒是頗硬。”
北柴将燭臺挪近,接着她的話往下說:“就是謀略不足,心腸太直了,不懂變通。往後要是真的打仗,光憑一腔孤勇可不行。”
姬蓉調笑:“那你教她呀,你這麽聰明,我不信你教不會。”
北柴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只說:“謀略兵法豈能一朝一夕就會的?好在她年輕,才十六,往後有的是發光發熱的年華。公主,如今您還是多想想自己吧。”
“自己?”
北柴清洗完傷口,一點一點将藥粉撒到開始結痂的傷口上,“下一步,您打算怎麽辦?”
“下一步。”說到這裏,姬蓉臉上劃過恨意,“自然,要先從皇後開刀。”
“何時開刀?”
“明日。”
“明日宮宴?”
“對。”說着,姬蓉想起什麽,“明日宮宴,我一個人去,你別去了。要再像上次那樣,我不敢想。”
北柴将潔淨的紗布一圈一圈纏上傷口,在肩頭的位置打一個小結,于燭光中擡頭:“我跟你去。”
姬蓉不答應:“不行。上次皇後害你封妃,還害你差點不能出宮。要是這次她又有什麽花樣,你怎麽辦?”
北柴的唇角揚了一下,只可惜,她正在處理傷口,姬蓉沒能看到這個一閃而過的笑,否則,未來一個月在夢裏也會笑醒。
幫忙穿好衣服後,北柴握住她的手,道:“公主不是說,有對付皇後的辦法了麽?我相信你。”
手背傳來酥麻的感覺,麻痹了姬蓉的思緒,鬼使神差地就點了頭:“好,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