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廢後(三)
廢後(三)
“姐姐救我!有人......有人要殺我!”
九歲的姬永抓着姬蓉的袖子,臉色吓得慘白。
黑夜中的皇宮充斥着野獸吃人的恐怖,比這更吓人的,是姬永被追殺一路,巡邏的侍衛竟沒有半個出手相救。
姬蓉跟北柴交換了一下眼神,大概猜出原委。北柴蹲下詢問:“二公子莫急,可否告訴我們,究竟發生了何事?”
姬永說話顫抖着:“我,我,小廚房做了我最愛吃的宵夜,因為蓉姐姐告訴我,要懂得報恩,所以我把第一口給了劉嬷嬷。然後劉嬷嬷就被毒死了!”
投毒。
北柴心下了然,立即決策:“要趕緊告訴皇上,保留人證物證。否則,一旦被這個幕後黑手銷毀,就死無對證了。”
她說着,姬蓉卻沒有回答她,反而沉下眉頭,眼睛宛如鋒利的刀子一般看向黝黑的宮牆。
嗖!
只聽一聲箭弩聲響,白光閃過,一截短箭從對面牆頭飛來,直沖姬永。
“小心!”
好在姬蓉防備在先,眼明手快将一大一小撲到一旁,堪堪閃躲。
北柴心口一沉——下毒之人沒走,反而叫來了幫手。
她急忙将姬永護住,姬蓉足下一點,飛身越過宮牆,追向那膽大包天的狂徒。
這廂,第二個黑衣人從巷口閃進,手中沒有兵器,只有一根淬毒的銀針。顯然,他們要繼續沒有完成的毒殺,将姬永灌以中毒的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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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來人,姬永瑟縮成了兔子,躲在北柴身後。
北柴将手橫在一旁,“敢問閣下,為何要将二公子置于死地?”
黑衣人不耐煩:“皇家清理門戶,沒有你的事。識相的趕緊走,不然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北柴的手沒有放下,話中多了一分挑釁:“倘若我不呢?”
黑衣人擡頭看了眼月色,已經快到巡邏隊換班的時辰了,一旦換人,皇後那廂疏通不了關系,他們完成不了任務不說,還會被當場擊斃。
“滾開!”
于是再不多話。黑影如鬼魅般蹿上前,握住北柴的手腕就要将人甩到一旁。
然則,掌心剛剛在北柴的護腕上收攏,正準備用力,便覺得掌心傳來刺痛,緊接着,整個手掌失去知覺,仿佛成千上萬的螞蟻爬滿手臂,慢慢的,呼吸也困難起來,再朝這弱不禁風的女人看去,只見對方眉目柔和,笑容盈盈。
“閣下剛剛說什麽?我沒聽見。”
語罷,她緩緩擡起右手,忠告道:
“忘了告訴閣下,我這護腕,是碰不得的。”
那是姬永畢生難忘的一夜。他認識了後世傳頌的奇女子,姬蓉和北柴。
姬蓉武力超群,能将訓練有素的殺手制伏身下。轉眼的工夫,姬蓉便拎小雞一樣拎着殺手回來,抓着腰帶将他甩到地上。
相較之下,北柴便深不可測。分明看上去春風細雨,連說話都不曾用力半分。但當殺手碰到她的護腕時,便離奇地身中劇毒倒地,不省人事。
是夜,姬蓉跟北柴勞燕分飛。北柴回姬永寝宮,命令全宮上下的宮人作證。姬蓉則帶着被制伏的殺手面見皇帝,太監首領魏世安百般阻撓,被姬蓉一個拳頭打老實了。
醜時一刻,皇帝在宮人的侍奉下起身,召見二公子姬永。進殿前,北柴蹲在他身前,語重心長地叮囑:
“要想結束膽戰心驚的日子,今晚是唯一的機會。而一個男人最容易被利用的,就是憐憫。你很聰明,知道怎麽辦。”
姬永膽小怯懦,但他在永巷茍活了九年,并在今年,躲過皇後的種種眼線跟皇帝相認。不可能沒有心機。即便他年幼,稍加提點,他也能明白北柴的意思。
于是,北柴身為外人不得參與皇家家務事,守在殿外。姬永被姬蓉帶着進去,看到皇帝的那一瞬間,撲通就跪了下去:
“父皇!您救救孩兒父皇!”
九歲的孩童哭得聲淚俱下,再加上兩個殺手也招供幕後主使是皇後,一場有預謀的刺殺公之于衆。
當今皇後歹毒,刺殺皇嗣并非首次。之前姬蓉在府上,也被刺殺過。但當時皇帝并不相信,因為他覺得,一個生育了太子的皇後,去刺殺一個永遠不可能繼位的公主,是萬萬不可能的。
但,如果她近日下手的是二公子,是一個可能威脅到她兒子太子之位的皇子,那麽,一切便要另當別論。
姬永的眼淚哭得皇帝心肝疼,但皇後又是太子的生母,貿然問罪恐怕也有難度,于是她問姬蓉拿主意:
“蓉兒,此事你怎麽看?”
姬蓉先是記着北柴的法子,聲情并茂地描述了一番姬永被追殺時的慘狀,極大程度地勾起皇帝的憐憫之心。接着,她話裏透出狠意:
“古往今來,下毒之事并不罕見。尤其大內戒備森嚴,不軌之人常常通過下毒鏟除眼中之釘。但,公然派遣殺手行刺,倒是聞所未聞。而兒臣出手搭救前,弟弟從寝宮跑出,一路上,竟沒有半個巡邏侍衛搭救。殊不知,在這宮宇之中,誰才是主人?”
姬蓉這番話意有所指:
大內戒備森嚴——因為森嚴,所以能得手的只有下毒。
公然派遣殺手行刺——但皇後除了下毒,還派了殺手。
沒有半個巡邏侍衛搭救——皇後連禁宮的侍衛都買通了。
在這宮宇之中,誰才是主人——皇後如今的權力,已經足夠讓二公子在自家皇宮裏被殺手追殺。如果他日造反,想做天下的主人,你又還手之力麽?
讓皇帝偏心的法寶是憐憫,而他感受到威脅的,則是權力。
當夜,一紙震動容國江山的诏書昭告天下:
“皇後劉氏,狠辣怨怼,富毒寡善,上不能統治六宮,下不能撫育皇子,着廢其皇後之位,收回鳳冠鳳印,貶為庶人,終身不得入宮。”
至此,容國皇後被廢。姬蓉與之長達十數年的争鬥得以終結。驅逐當日,姬蓉于皇宮門口看她。幾日的工夫,往日雍容華貴的劉嫣滕然老了十歲。臉上的皺紋宛如橘子皮,頭發灰白如幹草,在侍衛的驅逐下一步一步走出皇宮。
“姬蓉!是你害我!是你——”
她發瘋地撲向姬蓉,被侍衛慌忙攔下。
“你以為你贏了嗎?妄想!我兒子是太子!只要他來日登基,我就是獨一無二的皇太後!你想搶我兒子的地位,你做夢!你就應該跟你那個短命的娘一樣,帶着張氏所有的孤魂冤鬼去死!我就睜着眼,看着這一天——”
姬蓉走到她跟前,居高臨下看着她:“你就看着吧,我有本事廢你這個皇後,同樣有本事廢你兒子這個太子。”
語罷,帶着北柴一起離開。
兩日後,北柴交付了姬蓉交給她的第一個差事——打聽邊城裏,長樂的下落。
長樂這姑娘,當時千裏迢迢飛馬到山陰峽搭救姬蓉,最後因為皇後一聲毒令,在保護姬蓉時自刎。
姬蓉逃回華泱後,每每想起總覺得虧欠,于是拜托北柴,用她的眼線找找長樂,哪怕帶回來一具屍體,也好過死無葬身之地。
北柴帶回來了。帶回一口棺,被姬蓉安排風光大葬,并給了她一個堂堂正正的牌位——在當時,未出嫁的女性是不配擁有牌位的。
大葬那日,從小一起長大的小宮女們哭得聲嘶力竭,長安卻倔強得沒有掉眼淚。她說:
“妹妹,我會完成你的遺願,繼續保護公主。”
漫天漫天的黃紙飄下,裹着歷史車輪前進的黃沙。不遠處,姬蓉跟北柴雙雙坐在馬背上,姬蓉心裏抽痛:
“裏面躺的,其實不是長樂吧?”
雖是問話,但她卻十分篤定。
北柴頓了頓,沒有否定。她知道瞞不過姬蓉。風聲是天下最大的情報網組織,而每一條線索都清晰地告訴她:在長樂自刎當晚,皇後的人惱羞成怒,将她剁成了肉泥,死無全屍。
北柴不忍告訴姬蓉,便讓人将那一塊血水浸染的黃土挖回,做了眼下這個衣冠冢。
“只在一攤灰裏找到這個。”
她從衣襟裏掏出一串手鏈。
那是用紅線穿成的紅豆手串,顆顆飽滿,十分精致。那一刻,姬蓉恍惚看到長樂,烏溜溜的眸子仿佛葡萄,沖她笑得燦爛:
“我有我姐的手串呢,開過光,會保佑我的。”
這手串不僅是一個物件,還是長樂在這世間唯一念想。姬蓉眸子一動,伸手,将那手串戴上手腕。
“謝謝。”
她看向北柴,情感無法用感激片面地概括。北柴同樣看着她,眼神清風明月,不摻雜質。
然則,下一刻,清麗的人影被一支穿過林間的利箭擊中。箭尖穿破胸膛,駿馬驚鳴,人影堪堪摔了下來。
“北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