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扳倒權宦(一)

扳倒權宦(一)

那日樹林一箭,從後往前刺進北柴的背心,倩影在馬背上一抽,瘦削的身子順着利箭飛來的方向緩緩墜下。

那一箭,很快傳遍了華泱城。

“聽說長公主的那個門客被刺殺了。”

“就是那個北柴,容國第一個女門客?”

“要我說,這女人就該老老實實在家相夫教子,偏要做什麽門客,這不,算不過男人,命都沒了。”

“話也不能這麽說。長公主那日比武贏了那個壯漢,可見是有本事的。我聽說啊,比武之後,很多能人志士去拜訪長公主,都被她趕了出來,就認這個北柴,眼光高着呢!”

“可不能小看女人。我們家那賬本啊,我老是算錯,每次都是我內人給算清的。”

“就是。要是這個北柴一無是處,也不會招來殺身之禍了。鐵定是太厲害了,擋了什麽人的道。”

民間的傳聞從未停歇,那裏往往充斥着天馬行空的猜想,譬如長公主原本是蛇變的,譬如皇後被廢其實是被發現真身是妖。然則,也不乏這些猜想中,歪打正着說中一些。

譬如,北柴的确擋了別人的道。

不過不是她,而是她效忠的長公主,姬蓉。

魏世安身為皇帝的貼身伺候太監,同時也是後宮的太監首領,這些年連同皇後,在前朝後宮做下了不少喪盡天良的醜事。抛開無數妃嫔皇子被害不說,長公主當初在邊塞被人追殺,也是魏世安下的手。

如今,姬蓉在武狀元比武那日出盡風頭,又順利讓天下學院開始接收女子,成了百姓心中的英雄。再加上二公子險些被殺,其出手相救,讓皇後被廢不說,還得了皇帝的賞賜,得了調動皇城禁軍的特權。

而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她的門客,北柴。

“北柴,北柴!”姬蓉将人抱起來,企圖用聲音喚醒這人,讓她不要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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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柴嘔出一口淤血,沉靜的眸子緩緩擡起,卻已沒了焦距,在模糊的茫白中看向那個焦急的面孔,帶血的唇想勾出一個寬慰的笑,卻只是顫了一顫:

“殿下。”她喚道,從喉嚨裏擠出一個破碎的音節,“疼......”

語罷,不省人事。

茂密的深林傳來姬蓉崩潰的尖叫:“北柴——”

燒水、送藥、請大夫,長公主府人仰馬翻。等姬蓉去宮裏扛回太醫,太醫診言:

“傷勢極重,但有一息未絕。”

慌亂的局勢這才穩定一些。随即,是成片成片祈禱的下人,以及宮裏傳召姬蓉的口谕。

皇帝姬盛焦頭爛額地在龍椅前徘徊,顯然,他十分挂心北柴。雖因為北柴“身染頑疾”,未成功立北柴為妃,但這個奇女子的驚鴻一瞥始終存留在他的腦海。如今伊人生死未決,又遠在皇宮之外,他自然挂心。

由于姬盛的口谕來得急,姬蓉觐見時未來得及更衣,前襟還沾了一灘駭人的血跡,看得姬盛眼珠一痛。

“北柴如何了?”問的聲音顫抖。

姬蓉眼眶通紅,見着姬盛就跪了下去:“回父皇,徐太醫說,北柴她性命堪憂!箭頭刺進了脊骨,即便老天垂憐撿回一條性命,恐怕人也廢了!”

姬盛眼前一昏,踉跄着坐回龍椅:“你去,去把太醫院院首,還有那幾個老太醫統統叫過去!治不好北柴,朕讓他們陪葬!”

姬蓉跪着往前走了一步,眼淚唰地掉了下來:“沒用的父皇!徐太醫已經是最能治外傷的太醫了,他若沒有良策,其他太醫恐怕也無計可施啊!”

蒼老的手在龍椅扶手上拍了兩下,“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姬蓉哭訴:“兒臣本來跟北柴辦理婢女下葬一事,不知哪裏來的刺客,一箭射中北柴。如今人也跑了,兒臣讓人将那樹林方圓都搜了遍,什麽都沒搜到!父皇,兒臣跟北柴情同姐妹,您要為兒臣做主啊!”

姬盛深呼吸了好幾下,灰白的胡須抖成了篩子,強穩住心緒:“查,必須給朕查清楚。你先起來,朕稍後傳召大理寺卿,這件事,朕必定給你一個交代!”

姬蓉哭得梨花帶雨,眼淚浸濕絕色的臉頰,嗚嗚咽咽地磕頭:“兒臣代北柴,謝父皇隆恩!”

太監首領府邸,西北最深的一處庭院內,烏鴉的聲音叫得凄厲。六級烏黑的石階之上,魏世安挺着圓厚的肚子,蒼老的眼皮耷拉着,看蝼蟻般看着石階之下跪着的女子。

“這次的事情你辦得很好。”枯朽的聲音宛如秋天的落葉,被風吹着像刀刃般在地面割劃。

石階之下,一青衫女子跪着伏在地面,旁邊放着随身攜帶的寶弓,以及一筒短箭。

“全靠義父籌謀,姜蘭才能抓住時機。”

姜蘭,十六歲,容國第一神箭手。雖容國有令,女子不得拜官,但她曾與禦前第一神箭手比試過三次,三次全勝。故而,其當之無愧是容國第一神箭手。

魏世安一向把她當作殺手锏來用,因為姜蘭出手,便意味着不會失手。

“這次除掉北柴,算是斬了姬蓉的左膀右臂。你幫我辦了這麽大一件事,說吧,要什麽賞賜。”

姜蘭仍舊伏在地上:“姜蘭不求賞賜。”

夜風像開刃的刀,一片一片地砍在赤手空拳的身上,割開密密麻麻的口子。

魏世安的眼皮動了一動,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麽。神箭手暗箭傷人,是委屈你了。不過你年齡小,不懂事。等以後長大了,你就知道,要想成就一番大業,有時,不得不心狠手辣。北柴這個人,看似與世無争,實則城府極深,若現在不除了她,來日姬蓉羽翼豐滿,就換她們,将我們剁成肉泥。”

說到這裏,他又後怕又興奮:“好在箭頭有毒,就算徐太醫藝術了得,也不可能從閻王手裏搶人。”

話音落地,在地上砸出一個深坑。姜蘭的頭埋得更低,瘦削的身子恨不得融進土裏。

“請義父恕罪,我沒有淬毒。”

魏世安一驚:“什麽?”

姜蘭絕望地閉眼,“我沒有淬毒。在暗處放箭傷人,已經是我的極限。若再淬毒,姜蘭無顏面對先師亡靈!”

她的師傅,曾是聞名天下,來自蠻荒國的神箭手,軒轅非。

習得武與藝,貨與帝王家。但凡習武之人,身上都有血性,而一個神箭手最忌諱的是放暗箭,而比暗箭還不可原諒的,是在箭頭淬毒。

為了報答魏世安的養育之恩,她打破了第一個禁忌,卻無法忍受淬毒。

魏世安勃然大怒,“你無顏面對一個死人,倒是有臉來見我!”

随即高聲一喝:“來人!把姜蘭打入水牢!沒我的命令,不準放出來!”

水牢是皇後琢磨出來的毒計。将人用鐵鏈綁在深冬的冰水裏,腰部以下泡進水池,腰部以上暴露在空氣中。被綁之人既要忍受下半身刺痛的冰寒,又要用盡上半身所有的力氣,創造維持身體運作的熱度。一冰一熱,所謂冰火兩重天,生不如死。

姜蘭明面上是義女,實則,只是魏世安培養的一個無情的殺手。殺手最重要的特質是聽話,如今她不聽話了,自然不如一個階下囚。

可笑,她身為殺手最後一個殺的,是一個女人。還是一個在這亂世之中,憑借自身才華效命于長公主的女人。

北柴,聽收集情報的細作說,這個名字的用意,是“江北一根柴,可燃萬裏軍”。如此有志氣的名氣,如此有壯志的人,在女人生存的逼仄的空間裏,能生出這樣的心腸的,該是多麽神奇之人。

若她不效命魏世安,只是跟北柴萍水相逢的話,她一定會被北柴的智慧折服吧。

而如今,她只是個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殺手。

姜蘭,你真的死有餘辜。

她頹廢地泡在冰水裏,兩手被鐵鏈綁着吊在半空,單薄的衣服貼着瘦削的身子,沒有一點活人氣。

“聽說,她之前是魏公公最喜歡的義子。”看守的兩個太監見她落難,動了恻隐之心。

“那有什麽用?如今犯了錯,還不是落得這個下場,比奴才的命還賤。”

“這也泡了兩天兩夜了,來日就算出去了也是個廢人,與其到時候被魏公公賣去窯子,不如,便宜了你我?”

“嘿嘿,當了半輩子奴才,還沒享受過女人,今日,老子要嘗個夠!”

淫邪的聲音漸漸靠近被鐵鏈綁縛的,沒有還手之力的少女。扭曲的手伸向貼着胸脯的單薄的衣料,三寸,兩寸,一寸,眼看就要碰到,誰知一陣勁風襲來,還沒來得及反應,身體就被一股龐大的力量踹飛。

“啊————”

其中一個太監飛了出去,撞到山洞牆壁後滾落。另一個太監看向力道襲來的方向,警戒地擡起雙手:

“誰!來者何人!”

來人一身黑衣,面孔被黑巾蒙住,辨不出男女。只見其赤手空拳,一雙眼睛仿佛深夜的狼王,盯獵物一般盯着眼前的太監,冷冽道:

“我是閻王派來的信使,你們的陽壽盡了。”

聽到聲音,太監幾乎不敢相信:“你,你是女人?”

黑衣人摘下面巾,露出英氣淩厲的面龐,濃黑的眉毛宛如橫亘的山脈,眼中全是殺氣:

“蠻荒國,打鐵女,衛杉。”

無人知道,長公主姬蓉麾下除了足智多謀的北柴先生,還有一位武力超群,跟姬蓉比試數次不分勝負的,衛杉。

話音一落,衛杉飛腿一掃,踢中那太監顱側,那人整個被踢得側飛出去,撞上山洞一塊巨石,腦漿迸濺,當即斃命。

咚!

解決兩個看守後,衛杉飛身躍進冰池,當即被凍得一抖,“這勞什子狗太監,竟想出如此折磨人的手段!”

她嘗試拍了拍姜蘭,對方整個人都往下垂着,只剩兩條手臂挂在鐵鏈上。

“哎?哎?你死沒死啊?”

打了兩下臉,沒反應,衛杉暗道不妙:

“我答應北柴先生要把你帶回去的,你可別給我死了啊!”

“北柴”兩字鑽進耳中,昏迷的身子這才有了一絲反應,凍得麻木的唇動了動:“北柴......”

衛杉側耳過去才勉強聽見,趕緊說:“對,北柴。先生讓我帶你回去,你撐着點啊。”

姜蘭痛苦地擰眉:“一命抵一命,應該的......我殺了她,該我償命......”

衛杉運作內裏震斷了鐵鏈,将人扛在肩上,撈出凍得要命的冰池。

“償命什麽償命?先生好着呢,不許瞎說。”

姜蘭奄奄一息:“她中我一箭......我不可能射偏......”

“總之說來話長,我現在帶你去見先生,你這個黑心的勞什子神箭手給我撐着,不準咽氣。”

衛杉将人扔進一塊破布圍着,權當僞裝,随後繼續扛回肩上,閃身跑出水牢。

“好了,別說話,我雖然喜歡打架,但我可不想在魏世安這兒惹上什麽麻煩。”

于是,黑衣人閃進夜色,很快不見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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