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颠鸾倒鳳,北地之亂(一)

颠鸾倒鳳,北地之亂(一)

時值深冬,白雪漫漫。

長公主府上下一片祥和,沉浸在即将到來的除夕的歡慶裏。姬蓉親自給府裏每個下人都發了兩個月的俸祿作為賞銀,還讓廚房準備了年夜飯,一同款待府中衆人。

待到夜黑,庭院打席還未撤去。

姬蓉抱着一壇酒往碗裏倒,北柴端正地跪坐在一旁估摸倒灑的酒水有多少。

寒花子拿花生米在桌上擺方陣,長安跟錦繡在一旁玩猜花生米的游戲。

勇士衛杉抱着一塊肘子肉大吃特吃,箭士姜蘭用拇指測量宴席到對面檐角的距離,美人柳姬盤說着近日從秦樓楚館打聽到的消息。

吃到興起,寒花子帶頭玩起了酒令,筷子在酒杯上一敲,高聲道:

“秋水湯湯,江鲫亦知避潮。不游上,不游中,游底。于是驚濤駭浪不擾于我,可靜享太平也。”

衛杉吃肉的動作一僵:“這也太長了。”

柳姬妩媚一笑:“寒花姑娘才高八鬥,奴家可聽不懂這之乎者也的。”

而一旁的姜蘭卻沒有說話,反而一動不動地看着北柴——神箭手的眼睛可以洞穿一切。

叮!

玉碗敲響的聲音響徹夜色,仿佛檐角的風鈴猛然晃了一下。往聲源望去,發現原來是北柴慢悠悠捏着一根筷子在碗邊敲了一下,睿智的眼眸緩緩擡起,道:

“大樹岌岌,我輩豈容茍居。不治葉,不治幹,治根。于是枝繁葉茂皆因于我,可後世乘涼也。”

平淡的語氣飄蕩在庭院的上空,似繁雜的鬧市飄入一片晶瑩的雪花,帶入獨一份的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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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是北柴為何輔佐姬蓉的原因,也是這一圈人為什麽坐在這裏的原因。

姬蓉率先明白這話裏的意思,豪爽地大笑三聲:

“好一個可後世乘涼也!”

舉起酒樽,平靜的酒液晃出激烈的波瀾,“這一杯敬先生,敬你胸懷天下之壯志!”

北柴徐徐端起酒杯,面向姬蓉,“多謝,在下敬公主,希望在公主的引領下,諸公能迎來枝繁葉茂的大樹。”

園中有樹,其上有蟬,蟬高居悲鳴,飲露,不知螳螂在其後也;螳螂委身曲附,欲取蟬,而不知黃雀在其傍也;黃雀延頸,欲啄螳螂,而不知彈丸在其下也。

這是螳螂捕蟬的原文,百姓朗朗上口,小兒皆知。

如今天下動蕩,八川大陸權勢割裂,分六個國度,國與國之間,番邦與番邦之間,常常隐藏着一觸即發的戰争。如蟬、如螳螂、如黃雀,不過是這棵名為“天下”的大樹下的紛争勢力,或殺死他人,或被他人所殺。

只有這棵樹,是永恒不動的。

衛杉、姜蘭、柳姬赫然明白北柴的意思,胸口那星星燃燒的微火便點燃了。

“敬公主!敬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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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事件之後,太傅一黨安定了許多。一是皇帝對文家有了成見,他不好再借勢對姬蓉做什麽。二是,他認為,姬蓉一個女兒家在大婚之日生了變故,此後必定老死閨中,無法依附朝中任何一股勢力,難成氣候,更別提,威脅到太子的地位。

他們如是想着,也如是籌謀着,直到正月初七。

那時,皇帝因為心懷霸業,命令在容國各地大修行宮,并且鑄造十丈高的皇帝雕像立于城門之外,以顯天威。沉重的建築壓力加上加重的賦稅,激起各地民憤。

正月初七,北地的藩王派遣外交大臣西狼忠,親自押送上貢寶物。

此次上貢的寶物除了金銀絲帛,還有有血統純正的汗血寶馬千匹,西狼玉液酒十壇。西狼忠先是力表北部對容國皇帝的臣服和忠誠,随後以西狼玉液酒作為賭注,要與容國王室比舞。

“若在下敗了,十壇美酒盡獻與陛下。而倘若......在下僥幸取勝,還請陛下考慮,減兩成賦稅。”

姬盛沒有一口答應:“這個交易聽起來,朕很吃虧啊。”

西狼忠俯首:“聽聞王室人才輩出,劍法超群的更是不在少數,贏在下區區一個蠻人,應該不費吹灰之力吧?”

這話說到了皇帝心坎,随即大手一揮,讓太子姬坤出來比劍。

“太子的劍法乃是朕一手教授,卿家,刀劍無眼,你可要留心。”

姬坤與姬蓉同年,雖只是略長兩個月份,卻早已得到皇帝的重用,封了兩塊風水寶地讓其治理。加上身為皇帝的姬盛本就崇尚劍術,北地只是擅長彎刀砍刀,對劍術的理解遠不及中原。

自然,信心澎湃。

然則,剛上場鬥了七八個回合,姬坤便節節敗退,甚至,被西狼忠一劍指喉,敗下陣來。

宴席中央,姬坤雙膝彎曲,兩手僵在半空,手中的劍插進五步外的地板,上半身僵硬地回撤,下巴擡起,凸起的喉結外一寸便是劍尖。一滴冷汗從脖子滑下,落進衣領——若是西狼忠再用力一點,他便要命喪黃泉。

“怎,怎麽可能?”姬坤瞪圓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連十招都沒有接住。

身前,長劍直舉當空,西狼忠的手臂與地面平行,離咽喉一寸的劍尖并沒有收回,反而更近半寸。

“看來,太子殿下的劍術也不過如此。”

說着,眉心一沉,殺氣頓現,仿佛寒風帶着冰碴襲來,叫嚣着将人撕碎。

“不好!”

“小心!”

在場的習武之人嗅到了這絲殺氣,紛紛出聲提醒。只有一個人,以疾風一般的速度沖了上去。

噌!

劍尖往咽喉刺去,幾乎同時,一旁白光乍現,原本插在地上的太子的佩劍騰空飛來,将這一劍的劍鋒擊偏。

嗡......

西狼忠收手,沉重的力道讓他手中的劍隐隐顫抖着,發出利器在空氣中震蕩的聲音。陰沉的眼神閃過一絲興趣,朝劍的方向看去。

“看來,這個大殿上,還有高手?”

寶劍飛去的彼端,姬蓉持劍而立,她緩緩擡起手臂,平舉着直指西狼忠,徐徐道:

“吾乃容國長公主,閣下想要切磋,何不讓我開開眼界?”

“長公主?”西狼忠玩味地勾唇,“就是那個用半年時間踏平西部內亂的姬蓉殿下?”

姬蓉眼神篤定:“承蒙過獎,正是本宮。”

西狼忠捏起一個劍訣,從上往下摩擦着寶劍側身,“公主殿下。我聽說過你的英明,也知道你的本事,可是,論劍,并非小兒把戲,稍不留神,可是會喪命的。”

姬蓉眼睛一虛:“閣下不敢?”

空氣在瞬間變得微妙,陷入耳膜發脹的寂靜中,低沉得仿佛要吃人。

只聽“唰”的一聲,西狼忠像鬼魅般沖向姬蓉,劍光閃過,鋒利的劍氣飛向大殿兩側的石柱,留下猙獰的劍痕。

噌!噌!

姬蓉看準攻勢,左右兩側分別擋下一擊。西狼忠借着被擋的慣性旋身,以更大的力道刺向姬蓉面門。姬蓉舉起寶劍,豎着用劍身隔擋劍尖,随後劍柄一擰,将劍尖從左側劃走,身子朝右面一旋,反手刺向西狼忠身後。

嗤——

雖然西狼忠反應過人,以最大的速度轉身,但仍然被劍尖劃破一道三寸長的口子,血液浸濕衣袍。

看來,這個名震天下的長公主,的确不是等閑之輩,其劍術修為甚至遠在太子之上。

他閉眼運氣,單腿往後側腿半步,身體重心壓低,捏着劍訣在劍身一敲。噔——只聽一聲脆響,他再次沖向姬蓉。這次,速度比之前快了很多。

噌噌!噌!

兩人打鬥的速度極快,在場所有人看得目瞪口呆,只覺得劍光閃爍,兩人的身子仿佛游龍一般撕咬纏鬥,每一片龍鱗都散發着讓人膽寒的光芒,尖銳的獠牙深深鑿進軀幹,咬斷堅硬的脊梁骨,将人折成兩半,生吞入口。

嗷——

一聲巨龍沖入雲霄的咆哮之後,泛濫的大海回歸寧靜,滔天的巨浪偃旗息鼓,風雲回歸到海嘯之前的平和。

“這......這......”

“啊......”

衆人目瞪口呆,只見大殿中央,西狼忠與姬蓉兩人的劍都直指對方,西狼忠瞄準的,是姬蓉的肩。而姬蓉瞄準的,是他的咽喉。

一寸的距離,姬蓉手下留情,否則,這一劍必将刺穿西狼忠的頸骨。

身為習武之人,西狼忠感受到傳進咽喉的寒意,他認命地閉上眼睛,緩慢吐出一口氣,苦笑,看向目光淩厲的姬蓉。

“公主殿下果然名不虛傳,微臣敗了。”

唰!

姬蓉收劍,負于身後,微微低頭,“大人承讓。”

龍椅上的姬盛龍顏大悅,連連拍手:“好好好!卿家,這下你敗了,賦稅可不能再做說辭了。來人,将這十壇美酒賞給長公主,即刻就送去府上!”

姬蓉卻往前一步:“多謝父皇賞賜,只是,孩兒尚有一個不情之請。”

“你說。”

“請父皇考慮,減收北地的賦稅。”

姬盛的眼睛一沉:“為何?”

姬蓉娓娓道來:“北地接壤蠻荒國,常年遭受小戰小亂的影響,百姓未能安居樂業,男耕女織。孩兒有幸去過一次北地,那裏的百姓時常衣不蔽體,難以溫飽,看他們生活得如此艱難,孩兒實在不忍。”

放在從前,姬蓉莽撞,口無遮攔。說的必定就是“賦稅壓垮百姓,苦不堪言之下必生叛亂”,但這話,身為兒臣的姬蓉是說不得的,因為這是指責姬盛的政策有誤。對于一個把皇位和權勢看得比百姓還要重的君王,這是最大的忌諱。

所以,她只能說“孩兒不忍”,這樣,既表露了意思,又讓姬盛聽起來舒服——這孩子,只是有一副菩薩心腸,并未有越距的想法。

西狼忠見她求情,随即也跪了下去:“皇上英明,如今蠻荒國蠢蠢欲動,多次對北地邊界發兵演練。百姓跑的跑,逃的逃,耕地荒廢大半,實在無法勞作。如若稅收不減,百姓們恐怕無法度過這個冬天!”

于百姓,的确如此,于真心為民的大臣,也的确如此,于萬人之上的君王,更應如此。

但,姬盛在計劃全國各地修建行宮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不會減免稅收。

“婦人之仁。蓉兒,你終歸是女人家,朝堂上的事,父皇自由決斷,你先退下。”

擡手一揮,先打發了姬蓉,随後看向西狼忠眼中的熱淚,無動于衷,“卿家,稅收的事情,朕會考慮,等朕擇日答複于你。”

擇日,便是永遠都等不到這一日了。西狼忠絕望地閉上眼睛,在龍威的壓迫之下,緩緩磕頭。

“是,謝皇上恩典。”

是夜,姬蓉談論起大殿上的變故,字裏行間皆是可惜。

一旁的北柴正閱讀着一本竹簡古籍,白衣如雪,眸若冰晶,勝一朵雪山之巅的雪蓮。

“沉重的賦稅壓垮的不僅是百姓,還有鎮北藩王的忠誠之心。依我看,不出一個月,北地便會有所動作。”

她将竹簡打開,一個字一個字地摘抄到書卷上,筆鋒隽秀,字跡潇灑。

然則,正當她一心一意地謄抄時,一旁飲酒的姬蓉卻突然發出粗糙的喘息聲,單手撐在書案上,領口豁開。

“熱......”

北柴不以為意,只調笑着繼續抄寫古卷:“公主的酒量一日比一日差了,不到半壇,竟就已經——哎!”

優雅的身子滕然被撲倒,壓上來的,是姬蓉滾燙得不正常的身軀。

“殿,殿下?”

北柴試着喚她,手撐着沉甸甸的雙肩,沉靜的眼眸出現一絲慌亂。

姬蓉的眼瞳猩紅,衣領外的脖頸一片滾燙,她單手捧着北柴的臉,拇指在柔軟的唇上摩擦,喃喃道:

“北柴,我熱得難受,你摸摸我......”

北柴大慌,倉皇朝酒壇看去,“你,你喝的是......北地的西郎玉液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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