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第49章
沈熠馳母親唐雅, 畏罪自殺。
經知情人士舉報,警方掌握沈氏集團名下神堂藥業系仿制藥違規産業,并對其總部進行布控。
調查期間, 公司法人唐雅于淩晨兩點三十分在家中服毒, 其丈夫沈文山發現時已無生命體征。
短短數十餘字,足以定下罪名。
神堂藥業查封,其夫沈文山代為宣布,其下所有資産将用于賠償。
一夜之間,沈氏股價巨跌, 沈文山慘遭喪妻苦楚悲痛萬分,哀傷之餘不忘許下承諾,以保所有受害者權益。
“神堂藥業雖由我妻子掌管經營, 但确隸屬沈氏名下,我們夫妻共患難二十幾年,于情于理, 我沈文山都有義務替她承擔罪責。”
“如今逝者已逝, 我本不該推脫,但作為她的丈夫,我希望大家能夠留逝者一片安寧。對你們而言, 她是罪犯,可對我來說, 她是我的妻子, 即便做錯了事, 我也想護她周全。”
這是沈文山第一次在媒體露面, 風度翩翩的中年男人手握拐杖, 全程站立。
疲憊的眉眼依舊擋不住英俊, 流于深情, 深深地鞠下一躬。
“這是我能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
話音停止,拐杖在手中掉落,這位替妻子請罪的深情企業家終是不堪重負,暈倒在地。
次日清晨,沈氏股價回暖。
誠懇的處理态度讓沈氏大獲好評,其董事長在頭條頻頻不下,網友歌頌愛情,惋惜人性。
一切回歸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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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安微有生以來第一次的忤逆,即便一向疼愛自己的父親不惜揚起巴掌,她都沒有退縮。
她要見他,哪怕什麽都做不了,最起碼,她要陪在他的身邊。
安宏銘不可置信地望向自己已經落下的手掌,仿佛是終于回了神,悔意閃過眼眸,看着跑出門口的女兒,一時沒站穩,跌落到沙發上。
他喃喃細語,輕念着,仿佛失掉所有力氣。
“走吧,都走吧。”
一邊是自己丈夫,一邊是自己女兒,常雨心力交瘁,她緩緩走近沙發,輕拍上丈夫肩膀,“去送送她吧。”
她像是妥協,也是釋懷,仿若說服了自己。
看着溫柔的妻子,安宏銘心如死灰的臉上終于浮現出愧意,他牽過她的手,低聲喚着,“常雨。”
“微微自己過去,我也不放心。”她把手抽出來,趿着拖鞋往卧室去,“你到車站買些吃的,今天不做飯了,鬧這麽久。”
卧室門關上,輕輕飄出一聲,“累了。”
安宏銘望向緊閉的房門,連最後做表情的力氣都沒有。
是啊,他們都夠累了……
安微趕到北城時已臨近中午,她打不通沈熠馳電話,根本不知道他在哪。
她漫無目的找,問向翊,問酒吧那些人,通通沒有結果。
然後,她碰見了那個後媽。
女人一席鍛絨黑色長裙,美豔的五官透出精明,她勾着笑,緩步走到安微面前。
“小美人兒,聽我講個故事。”她撩起鬓邊發絲,得意的笑容分外刺眼,“然後,帶你去見他。”
安微根本沒有其他選擇……
女人所說的故事,她曾在另一個人的口中聽過。關乎她父親青春的遺憾,關乎,她和沈熠馳無形的糾葛。
她沒想到,父親口中那個阿姨,竟是沈熠馳的母親。
然而,在唐雅的視角,卻再也做不到釋懷。
和沈文山事業起步的第二年,安宏銘肝癌複發、生命垂危,舊時情意像開了閥門的江水,從不由自己控制。
她不惜動用公司運營資本也要救人,錢拿走了,夫妻倆也徹底撕破臉。
沈文山就是個瘋子,她把唐雅帶到當時還是個小作坊的制藥廠,逼迫她在職權書上簽字。
如果不同意,公司五百萬的漏洞,別說是她,就連病床上收受資金的安宏銘,也逃不掉牢獄之災。
也是那時,唐雅才知道,沈文山所謂的物流生意不過就是幌子,他以運輸為由,将違規的仿制藥品送到各地。
而她,徹徹底底成為一枚棋子。
即便安宏銘後來把錢還回來,一切都已為時過晚……
安微心底一陣寒涼,手掌攥起來都如冰窟間沒了溫度。故事的結局遠比她聽過的版本要殘忍,如此深重的犧牲,是她,亦是她的父親無法承受。
原來真的有人,可以為了另一個人毀掉自己的人生。
“你知道他為什麽和你在一起嗎?”後媽甩了甩頭發,微卷的長絲搭在肩頭。
安微盯着那彎曲的卷兒,莫名想起沈熠馳纏自己頭發的樣子。
那女人的笑極為殘忍,“因為搞了你,是報複你爸最好的辦法。”
她蔥白一樣的指尖纏上自己發尾,一圈卷着一圈,“他會一個一個,現在是安宏銘,下一個就是沈文山。”
發絲重新落回肩膀,比剛才更大的圈兒,她松開的手指挑起安微下巴,“可憐的小美人兒,你被玩了。”
“不可能,”安微涼薄的嗓音透出哭腔,“他不會這麽對我的。”
她抑制地輕抖,淚花在眸間打轉,午後陽光照進來,仿佛有什麽東西碎了,在她晶瑩的瞳孔閃起最後一抹亮。
“不信啊?”
女人俯過身,盈盈的語調往她耳邊吹起熱氣,“我帶你去見他,你親自問問怎麽樣?”
幽暗的盤山路,行至越深越靜,一排排攀得二層樓高的松樹擋去太陽,即便在白天,也是見不到光。
跑車停在別墅門外,高聳的牆仿若無形密網。一眼望去,好似舊世紀的殘留,永遠矗立在此,永遠,被人遺忘。
這裏,正是沈文山替唐雅鑄造的牢籠。
安微已經沒有進去的勇氣,可身邊的女人卻不給她反悔餘地。
半推半搡着,安微踏進了那裏。
是比南城那間更寬大的客廳,華貴繁榮的外表,內裏早已破敗不堪。
就連傳出的聲音也是,頹喪着,沒有一絲生氣。
“安宏銘,你該滿意了。”
他手肘架上茶幾,借着力,整個身體都在打晃,“你清清白白,家庭幸福,你們一家可得好好過。還有啊…”
沈熠馳紅起一雙眼,聲音都在顫抖,“你一定要看好你那寶貝女兒,別特麽再來纏着我。”
他冷笑着,殘忍至極,“你記住了,是她,先招惹我。”
他轉過身,耷下的肩膀好像受傷的野獸,腳下晃蕩着,一個不穩随時都有摔倒的可能。
視線掠過門邊兩人,好似沒看清,轉過來好久才擡眸,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麽,目光猛然看過來。
他一瞬不瞬鎖在安微臉上,肩膀聳起一下下笑着,而後聲音越來越大。笑夠了,又歪着在她臉上端詳,好像不認識她,也好像,要把人記住。
他們無聲地對望着。
許久,他才邁開步子,從她身邊擦肩而過。
和在一起時一樣,他們默契的,沒有一句話……
2020年初,安微父母正式離婚。
常雨在女兒的陪同下,踏上了前往故鄉的火車。
母女揮手告別,各自珍重。
二十幾年的烏托邦,終究還是散場。
回家的路上,安微接到了學校老師來電。
經教育廳批準,他們學院申請的赴英保研名額已經通過。作為第一推選人,老師特地前來詢問意見。
大冬日裏,太陽格外刺眼,她擡頭看着,一圈圈光暈轉悠。元旦剛過,年味正濃,有穿着同款棉服的情侶在身邊經過,女孩撒嬌說今天的太陽好曬。
電話裏老師叫她可以考慮幾天。
她彎眉笑起,移開陽光的視線一片黑影。
“不考慮了。”
“我去。”
“也是,這麽好的機會。”老師十分贊同安微的決定,“那這樣的話,你年前得回學校一趟,有些材料啊流程什麽的都要辦理,年後基本就要走了。”
眼前的黑影緩過來,她輕聲應起,“好。”
那是安微記憶裏,最後一次回到北城。
遍地的雪片飄散,寒風凜冽着,在路面上卷起一層白霧,老樹枯骨,冰花挂滿枝頭。
年關将近,路邊燈籠映紅了人臉。
從學校出來以後她便漫無目的地沿街漫走,機票定的明早,北城出發。
母親回了蘇州,父親,去到唐阿姨從前生活的那個小鎮。她扯了謊,說學校要求,年前就要去到英國。
這樣挺好,早些到了,也早些準備。
她一條條街走過,不知不覺間已是許久。
在這座名副其實的不夜城裏,安微最後一次感受它的喧嚣。
夜幕籠罩,霓虹燈充斥熱情,搖滾樂的浪潮放縱街角。印象裏,她是個喜歡安靜的人,卻偏偏的,總被這些事物吸引。
震顫瘋狂,有宣洩,也有欲望。
她背着雙肩書包,厚重的圍巾遮起半張臉,如初初闖入“火柴盒”那般,清澈雙眸潋滟,與這十裏洋場格格不入。
于是第一眼,她便闖進他的視線。
初遇的思潮浪濤般洶湧,卻陡然知曉,原來他們的第一面比記憶中向前……
——2015年7月31日,我遇到了一個看起來不太好的人,他替我買了藥。
——2015年12月6日,今天我又遇到了他,原來他是唐阿婆的外孫。
——2016年2月13日,他叫,沈熠馳。
娟秀的字跡浮在眼前,沈熠馳不自覺觸上去,粗糙的紙頁劃過指尖,好像還能感受到一個個淺坑。
那些被記下的日子,是她在漫長時光裏向他奔赴的證明……
安微喝過一杯之後有些暈,起身到衛生間洗臉,出來時,大片的紙頁散在地上,出國申請、簽證、各種各樣的資料。
于她而言有些大的雙肩書包,此時正孤零零攤在桌角兒。
“哇!馳哥,女主角,比照片還正!”
安微順着聲音擡眼,視線糊了,腦海裏轟一下炸開了花。
有人慌亂地一張張撿起紙頁,捋順了,又拾起書包,小心翼翼放在裏面。
“小姑娘,不好意思,剛鬧騰不小心把你椅子撞翻了。”他有些為難地遞着書包,“你看…這,真不好意思。你今天的酒我請吧?”
安微瞧了他一眼,接過書包,“沒事,本來就是我自己沒拉好拉鏈。”
她剛暈乎着,拿了張紙便走了,也不記着把書包重新拉好。
“啊。”見安微不計較,眼前這個大塊頭松口氣,手摸着頭支吾道:“就是,就是你還有些東西在我朋友那,”
他為難地望向吧臺,又看回安微,“它掉出來翻頁了,我們就不小心看到的,剛好名字和我朋友一樣,這幫人就誤會了。”
“是重名吧?”他緊張得不行還不忘找補,“馳哥,你快還給人家。”
眼前這小姑娘太乖了,他都怕給惹哭了。
“不是。”
哄鬧的氣氛被按下暫停鍵,小姑娘這一句飄蕩着,仿佛起了回音。
安微仰起臉,沒什麽表情,“就是他。”
“……”給大塊頭搞不會了。
安微扯了下嘴角,眸色有些冷,“不過,他确實應該還我。”
就這樣,她邁下卡座,徑直走向吧臺。
他應該也是出來玩的,就那麽吊兒郎當坐着,酒杯放在邊上,手裏把玩的,是那已經泛黃的日記本。
四周目光聚着,在兩人之間來回流轉,眼看着安微過來,哄鬧再次響起。
“卧槽卧槽,這有四五年了啊!”
“馳哥,幾個意思啊,給句話啊。”
鬧騰着起哄的應該是他朋友,她沒見過,也不奇怪,他四處混着,總能與不同的人結伴。
沈熠馳沉默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唇角勾起,視線挪到臺邊那張優秀學生證明上。
這還是剛剛他們起哄,從地下尋到這張貼着照片的,說小姑娘乖順,馳哥真是禍水。
日記本合上,在他指間轉了個圈,優秀學生證明被夾到封頁。
“可惜了,我不喜歡好學生。”
一片唏噓響起,聚集的目光轉向當事人,她仿若沒聽見,毫不在乎的,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她盯住那雙撩人心弦的桃花眼,平靜的聲線藏住壓抑,“沈熠馳,我就問你一句。”
輕軟的音一字一頓,“你和我在一起,就是為了報複嗎?”
圍觀的人聽懵了,什麽在一起?什麽報複?
沈熠馳扯下嘴角的死皮,咧開好大一個弧度,他笑着,比淩遲都殘忍。
“不然呢?”
日記本落回安微手中,太大了,有些抓不穩。
她低下頭,将幾欲滑落的淚珠悉數掩蓋。
再擡眸時,眉眼已微微彎起,聲音坦蕩而清朗。
“知道了,給你添麻煩了。”她笑着,眼尾的紅卻拉得老長,“以後不會了。”
那是關于她的記憶裏,最後一句話。
飄雪堆積的街角,火苗微弱,晃蕩着,就要熄滅,輕薄的紙頁一張張扯下,字跡燃起灰,仿佛從未存在。
2020年1月15日,安微結束了和沈熠馳的牽絆,從此,再無瓜葛。
作者有話說:
當兩章看。
簡單修了日記部分,對于日記內容的複述是轉到男主視角,不明顯的省略號在标記【壞笑.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