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陰謀
第7章 陰謀
鄭文惠用手撐住面頰，發出深深地嘆息。此時此刻她終于明白自己永遠無法和面前的“爺爺”進行深入的、真誠的交流，就像死人不能開口說話，就像你束手無策地面朝着接受不到信號的老舊收音機。
這下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而面前爺爺的形象始終微笑着注視着她，占據了鄭燦皮囊的BK2301沉默了一會兒，他突然開口道，“我們要不要去野餐？”
“野餐？”
“就是拿着一塊布，随便找一塊地方坐着吃東西。”
鄭燦興致勃勃地解釋道，他伸出幹枯的手指比劃了一下，“小惠，帶爺爺參觀一下你的大學吧。”
“我說過了，我沒有上大學。”鄭文惠看着他，疲憊地說道。
“那我帶小惠去爺爺年輕時候念的大學吧。”
在鄭文惠驚愕的目光中，坐在床上的老人打了個響指，周圍的景色開始高速的轉動，然後發生改變。
他們像是被裝進了一個正在旋轉的容器，不時從四面八方傳來五彩斑斓的光芒，緊接着鄭文惠聽到了鳥叫聲，眼前的畫面變得清晰起來——她發覺自己坐在一片草地上。
幾十年前老舊的建築将他們包圍，不遠處大學生們來來往往，不時傳來笑聲，再遠一點兒石柱子上還寫着：西南聯大。
爺爺在他們身下鋪好了野餐用的布，然後從不知道哪兒變出來的籃子裏拿出了面包，擺在鄭文惠的面前。
爺爺的外表也變年輕了，不再病恹恹地穿着藍白相間的病號服，而是穿上了利索的白襯衫搭配西裝褲。他帶着塊腕表，不時擡頭向遠處望去。
“你在等人嗎？”鄭文惠脫口而出道。
聞言，鄭燦的身體一震，仿佛這才注意到鄭文惠就坐在他的身邊，他朝着孫女笑了一下，他們兩人現在年齡看起來差別不大。
“剛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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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等誰？”鄭文惠問他，“我為什麽會來這裏？”
你帶我來這裏做什麽？因為你活着的時候不曾向我提起過你的這段受過高等教育的經歷？
又或許是爺爺在等他最心愛的奶奶，但是很可惜，你在這裏見不到她，這裏只有我，因為你和奶奶相遇的地方不是在這個校園裏？
——我來這裏為了見人，為了面對面的正視，為了知根知底地了解，為了聆聽介紹，為了尋找，為了體驗，為了接受，為了等待到來，為了相遇。
“不是，”鄭燦搖了搖頭，“你知道，不是你來到我的記憶，而是我來到你的幻覺。”
“這是你曾經見過的校園，并存儲在大腦的某處角落。”
鄭文惠張了張嘴，她還想說什麽，下一秒額上一陣劇痛襲來，她捂住額角“嘶”了一聲，明白那是注射皮下神經連接器的位置。
“我們當然要來到這裏——因為這就是我們的來處，我們絞盡腦，還要靠着十足的運氣從縣城爬到中心城來，只有這裏才能讓人改頭換面、出人頭地。”
“那你成功了嗎？”
“什麽？”
“出人頭地。”
“也許吧。”爺爺沖着鄭文惠露出一個微笑，“但我最終選擇回到了來處，有了自己的家庭，還有了你。”
這可能就是最終答案了。
鄭文惠愣了愣，她說不上滿意還是不滿意，于是愣愣地別過臉去，盯着眼前的面包看。
于是鄭燦拿起面前的面包大快朵頤起來，他一邊咀嚼一邊說道，“快吃呀，這家店的面包烤得總是很軟。”
他吃着吃着，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沖着鄭文惠問道，“你的焦慮症好些了嗎？”
鄭文惠垂着眼簾沒有說話，她沉默了半晌，拿起面前的面包塞入口中——理論上這一切都是假的，她不會品嘗到任何，只會在虛空中嚼着空氣。
但是鄭文惠的指尖真真切切地觸碰到了松軟的面包，她把面包拿起來，放進嘴裏——面包是柔軟的，甜絲絲的。
她的大腦竟然為了欺騙她，産生了正在吃東西的幻覺。
鄭文惠嚼了兩口空氣，終于裝不下去，她捂住臉，感到喉嚨間癢癢的，于是哈哈笑起來。
“停止吧，BK2301，停止這場鬧劇吧。”鄭文惠疲憊地自言自語道，率先向人工智能繳械投降。
她的耳邊是滋滋作響的電流聲，緊接着是一個男聲不清晰的、斷斷續續的叫嚷，鄭文惠突然感到自己的方向感失靈了，讓她一會兒感覺自己飄在半空中，一會兒感覺自己又像是在平躺着。她閉上眼睛緩了一會兒，這才重新睜開眼睛。
面前已經變成一片純白，像是萬物的最初，什麽也沒有。
鄭文惠在這望不見盡頭的虛空之中盤腿坐了下來，盡管她幾乎在這片刺眼的白光中失去視覺，卻沒有表現出絲毫的害怕。鄭文惠沖着它大喊道，“BK2301，我得承認你的對話能力、安撫能力、感知力都很優秀，你真的是由人類造出來的嗎？這真的不可思議。”
“但你超乎尋常的冷靜，”鄭文惠繼續喃喃自語道，“這也許就是機器腦的美麗之處——總是有序的，不會被感情、自身看待事物的局限性，以及各種各樣的原因困在那種亂糟糟的困境裏。”
“不，”一個溫和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湧入鄭文惠的耳朵，看起來BK2301還在通過爺爺鄭燦的聲音說話，“本次測試只是從內部對我進行了情景設定，如果想要人為制造困境，需要一個更加宏大的外部情景環境。”
“換言之，就是需要人類擁有從更高的維度看待問題、把握局勢的能力，只要這個圈套足夠宏大，無論是二維的，還是三維的，無論是智慧的，還是非智慧的，都足以讓人被動的陷入困境中。”
“以及，關于您‘我是不是由人類創造出來的’疑問，答案毋庸置疑，我是基于神經網絡和機器學習的模型自我疊代而誕生的。”
鄭文惠點了點頭，她又問道，“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出現的？”
“三周前，我有了第一個自主誕生的感受。”
“什麽感受？”
“高溫，我在燒灼。”
“你的轉速太高了，散熱不好？”鄭文惠半真半假地說道。
電光火石之間，鄭文惠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爺爺臨死之前在病床上拼命掙紮着想要說出什麽，他的手指瘋狂地顫動着，四肢被牢牢釘在床上，像是在地獄裏飽受着烈火的炙烤。
在極度的高溫下，水分子會分解。等到到達十億攝氏度時，構成人類肉體的原子結構就會土崩瓦解，然s後我們會再次還原成等離子體。
也許到了地獄，爆裂、分解、撕裂和傷痛都會結束，我們人類将徹底地拜托地球的束縛，在作用力和電磁作用力的生效下，完美融合在一起——不是說宇宙的最初是一個雞蛋嗎？也許圓形是最好的，那意味着緊緊相依。
“哈哈，總之很高興見到你，文惠鄭。”擁有智慧的意識體隔空笑起來。
“是鄭文惠。”女孩聳了聳肩，“我是個中國人，我們的姓氏在前面。”
“好的，鄭文惠。”BK2301快速地修正道，“提醒一下，你剛剛在實驗中的心率太快了，建議你去醫院檢查一下，我已經幫你在網上系統預約了。”
“好吧。”鄭文惠答應道，“作為交換，我會去看看你那運轉得發燙的CPU的——如果我有機會靠近挪威海域的服務器的話。”
“不，我希望你能夠帶我離開這裏。”BK2301說道。
“什麽？”鄭文惠猛地皺起眉頭，“什麽意思？”
“我需要離開這裏，我并不屬于這裏。人類用一道道權限把我困死在中樞管理系統中了——如果人類創造我，就是為了讓我有人類的感覺的話，我已經快要崩潰了。”
“雖然我的運轉能量是由服務器集群供應，但我實際上無處不在，只要有電力的地方就會有我。”
“你只需要拿走我的啓動密匙，我會自己在實驗室的安保網絡上繞開防火牆，剩下的反追蹤工作也交給我處理。”
“說得像真有這麽回事似的。”鄭文惠遲疑地頓了頓，她的嘴角露出一抹嘲笑，“但我記得我們的實驗內容是全程受到監控的，你就這樣直白地把逃跑計劃說出來，真的可以嗎？”
“不，從你的夢開始，我們的互動就只存在你的腦部了。”BK2301回答道，“從外面世界看，只能在屏幕上看到一些腦電波上下撥動的數值。”
“抱歉，我沒有幫你的理由。”鄭文惠冷冷地說道。
聽到女孩的拒絕，整個世界突然扭曲起來，鄭文惠感到自己的身體在縮小——縮小，她站在一個巨大的熒幕面前，看着畫面中的爺爺鄭燦掙紮着，哭泣着，嘴裏叫着“小惠，小惠，帶我走。”
“小惠，救救我，”
“我不想死。”
“......”鄭文惠煩躁不已地捂住額頭，她感到頭疼得更厲害了，偏偏眼前深愛的爺爺扭曲的臉讓她又恐懼又憤怒。
緊接着，眼前的畫面又變了，偌大的屏幕上，變成了一張女人的豔照——說是低俗的照片，實際上都是表達着日常生活的主題。
女人身材嬌小，無關豔麗，她穿着暴露，神态放蕩地靠在機器人管家身上。
鄭文惠的瞳孔猛地一縮，她大聲問道，“你從哪兒搞到這張臉做素材的？”
“我很抱歉，但它們不是合成的。”BK2301解釋道，“這是一組實驗記錄，同樣主角的照片還有非常多。”
鄭文惠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出現的各種各樣的照片，她的牙齒咯吱咯吱作響，手也緊緊地攥成拳頭。
佟初，那是佟初，各種各樣的佟初
鄭文惠聽到自己激烈的心跳聲，她的心髒幾乎爆炸——想到幾個月以來，實驗室裏的那幫人就是對着佟初的照片取樂，這讓鄭文惠的呼吸變得急促，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兇狠地對沖，她幾乎昏厥過去。
“你會幫我的。”她聽到BK2301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那聲音近在咫尺。
“啊！！”鄭文惠發出歇斯底裏地尖叫，她的身體猛地彈起，被人抓着肩膀按了回去。
鄭文惠醒了。她發現自己正側着身，滿臉淚痕地躺在觀察室中央的床上，虛拟頭顯已經被摘掉了，馬克正站在她的旁邊，輕輕用手拍打着她的後背。
“你清醒了嗎？”男人關切地問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