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致幻

第9章 致幻

得知在外工作的表姐佟初來找自己,鄭文惠一回到家,着急忙慌地甩掉腳上的鞋,書包也被随意丢在地上,發出“啪”的一聲,她不顧母親的數落聲,迫不及待地往裏屋沖去。

她這一路發出的聲音太大,“乒乒乓乓”的,奔來的路上也許衣角帶倒了什麽東西,之後免不了又要挨罵。可是鄭文惠眼下無暇顧及,她順着閣樓垂下來的軟梯爬上去,猛地推開那薄薄的木板。

聽到聲音,坐在椅子上的女人回過頭來看她。

鄭文惠的表姐佟初今年剛剛高中畢業,對于考上大學穩操勝券的她竟然落榜了,這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包括她自己。佟初的家裏還有個弟弟要養,于是便打發女兒出去自力更生。

佟初現在在靠近中心城邊界關口處的電子廠上班。當然,她也會每月打錢補貼家裏。

鄭文惠已經足足有四個月沒有見到自己的姐姐了。佟初這次回來,鄭文惠能明顯地感覺到那些發生在眼前人身上的變化——還在枯燥乏味的課本卷子中掙紮的妹妹想,她也不能确定那些改變是好是壞。

佟初的身上不再穿着那件洗得發白的校服,她變得時髦了,頭發燙成大波浪,臉上畫着細致的妝——是細致,不是精致。因為剛剛接觸化妝品,佟初還沒有找到适合自己的美化方法,她把眉毛描得很粗、很長,長到戳到太陽穴。那些眉毛像有了意識一樣向人的腦後延伸,洩露着人的情感,像外星生物長長的觸角,像水生植物柔軟的神經末梢。

鄭文惠從地板中央的洞探出頭來,她盯着佟初細細地看。

但她覺得姐姐不醜。

佟初只是看起來有點兒奇怪而已。

“你探着個頭幹嘛?”佟初開口問她,“想和我玩打地鼠?”女人笑着比劃了一個擊打的動作。

“別掉下去了。”

謝天謝地,佟初一開口,讓鄭文惠覺得她和過去沒有什麽兩樣。

鄭文惠一骨碌爬上閣樓,她轉身關上那扇地板上的小門。

“學習怎麽樣?”佟初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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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行。”鄭文惠回答道,但比起自己,她對佟初的事更感興趣,“——你最近在幹什麽?小姨好像很不高興,我媽一問她都罵。”

“沒幹什麽,還是老樣子,白天在廠裏上班,晚上和朋友們出去玩。”佟初笑道,“你是不是沒有出去玩過?”

“我沒有時間,只有偶爾才回去公園散散步之類的。”

“我說的不是那個,”佟初打斷了書呆子一樣的女孩,“我說的出去玩——指的是去夜店喝酒,喝很多,喝到意識不清醒的時候,人們再貼在一起跳舞,這個時候人們才不管彼此是什麽出身,來自哪裏。我這個月還和一個中心城出來找樂子的人一起玩了。”

“哦。”鄭文惠點了點頭,但她其實并不能理解佟初口中的快樂指的是什麽,音樂、跳舞、短暫的多巴胺入侵大腦,這些對鄭文惠來說毫無魅力可言,她也弄不明白一向自命不凡、追求高雅的佟初為什麽會在短時間內愛好發生極大的轉變。

但鄭文惠沒有問,也沒辦法規勸。畢竟佟初剛剛經歷了人生意義的重塑——過去快二十年裏,佟初一直在為去中心城上大學而努力着,結果突然真到了那一天,明明畢生的追求唾手可得,佟初卻只能眼睜睜地與其失之交臂。

那一年中心城選拔人才的名額有五個,佟初是第六。

但佟初不是生來就是第六名的,她短暫地坐過第五名的位置,s那種劇烈的歡喜還沒能持續多久,佟初就收到了自己變為第六名的噩耗。

出生在一個有弟弟的、父母學不會一碗水端平的貧苦家庭,這樣的初始配置已經糟糕透了,但對佟初來說,努力沒用。也許人生總是這樣,人生沒有低谷,人生是深淵,只有更糟。

所以這種情況下,堕落也是不能避免的——但是我們也不能把一個人喜歡喝酒打扮視作“堕落”的象征,畢竟對現在的佟初來說,整日捧着書本自恃清高,才是最沒有意義的。鄭文惠更加願意把表姐現在的表現視作“康複”,或者“重塑”。

見鄭文惠陷入沉思,佟初繼續道,“......最近發生了點兒有趣的事,我去給制藥廠試藥了,傳出去名聲不太好,我媽聽錯了,以為我嗑了,還跑到我這裏大鬧了一通。她說家裏沒有錢給我搞這些,如果我管不住自己可以把錢都交給她保管。”

佟初說着,從喉嚨深處嘔出一聲沉悶的笑,“所以我把她打走了,她這會兒看到我就恨不得撕了我。”

“試藥?試什麽藥?”鄭文惠更關心佟初的身體。

“不記得名字了。”佟初仰頭說道,“好像是一種醫用麻醉劑,聽說副作用是致幻,說得挺玄乎,但是對我來說沒有什麽效果——該死,我不是為了清醒地看着周圍的人發瘋,才去嘗那種致幻劑的。”

“他們吐到我身上了!”佟初誇張地叫道,她伸手比劃着,“你見過像噴射器一樣的人嗎!有個男人發瘋了之後把我當成了愛人,抱着我索吻,所以我把他推給另一個發瘋的男人了。”

鄭文惠被她逗笑了,她走到佟初的身邊坐下。

她和佟初胳膊挨着胳膊,裸露的皮膚貼在一起,佟初的皮膚的帶着點兒涼意,很快就被鄭文惠的體溫溫暖了。

放在桌子上的幾根數據線糾纏在一起、打成了個死結。佟初自然地伸出手,慢斯條理地把它們解開。她手上一邊動作着,一邊喃喃道,“生活就是一直滑向深淵。如果你看到第一個死結,緊接着就會聚集更多個死結,除非在第一時間就把它解開。”

“你改學哲學了?”鄭文惠打趣她。

佟初只是翻了翻眼睛,她又問,“你吃飯了嗎?我給你和大姨下點面條吃?”

佟初走進廚房,那裏很幹淨,全自動的竈臺上一塵不染的,看起來完全不像早上剛被智能管家使用過的樣子。

現代的智能家居已經可以自動處理做飯的全過程了,但是佟初堅持讓那個高大的人形機器人學着人類的樣子,親自做飯給她吃。

如果真要說二者味道有什麽不同的話,佟初的味蕾其實試探不出來,她主要是吃一個情懷——佟初更願意把這個稱作有錢人的臭毛病——她現在有錢了,她的老公李文元還是別墅裏一切的主人,她想讓擁有的智能管家怎麽做,機器就得怎麽做。仿佛智能管家颠兩下勺,能颠出什麽食材的精華似的。

但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被她那個該死的表妹鄭文惠毀了。這個小兔崽子寫錯了程序參數,把她的智能管家強制休眠了。

此時此刻,那個有着和她丈夫李文元一模一樣皮囊的機器人還保持着前一天的姿勢,在客廳裏站着。靜默的丈夫杵在那裏一動不動,不開燈的時候,看着有點兒吓人。

佟初到底是人,一日三餐,她頓頓都得吃飯,更別提地下室還藏着個嗷嗷待哺的鄭文惠——她嘆了口氣。好在,鄭文惠的程序只是休眠了她的管家,別墅裏的其他程序還在正常的運轉。

佟初在網上給鄭文惠重新訂購了電腦,然後想要把食材拿到竈臺上去,只要開啓自動煮飯模式,她和表妹就能随便吃兩口對付一下了。

她是不會親自做飯的。佟初撐着下巴想,沒必要,她闊太太,又不是個保姆。

佟初按照智能顯示屏上的提示,從冰箱裏拿出一盒新鮮的菠菜,一塊肉,還有一根胡蘿蔔。就當她去佐料區尋找調味品的時候,她看到了角落裏一個不起眼的瓶子,裏面裝着一些淡藍色的細小晶體。

上面還有個小标簽,赫然寫着:二號維他命。

這是什麽?佟初疑惑地用手劃動顯示屏,食譜上沒有提到過二號維他命,但是放置對應食材的感應器燈始終顯示一向材料的空缺。

無論要做什麽菜,二號維他命都是必不可少的啓動材料。

——也許是因為李文元一直非常關注自己的身體健康,所以将別墅設定成每頓飯都要給自己補充營養?

想到這裏,佟初的心情變得有些甜蜜,她情不自禁地微笑起來。

但她不知道二號維他命究竟是治療什麽的——她的身體非常健康。佟初忍不住上網檢索起來,在等待系統回饋的幾分鐘裏,佟初的心中設想過很多個答案。也許是用來補充身體需要的各項維生素的,又或許李文元想讓她備孕,讓她調理身體的。

佟初小的時候并不喜歡小孩,她甚至不想要小孩——女人并不是生來就是母親的,每個女人走到那一步都需要一個過程。比如說,佟初在有了甜蜜的家庭之後,她現在想和不常見面的丈夫要一個小孩。

随着結果頁面的跳出,佟初愣住了。

只見頁面上赫然寫道:二號維他命,主要成分氯胺酮,精神類藥物,用于阻斷疼痛,廣泛應用于手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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