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波頻
第14章 波頻
馬克用咖啡廳裏發的小湯匙在面前的被子裏攪動着,把咖啡上漂亮的拉花都攪碎了,褐色的液體上,雲層一樣的奶霜融入混亂之中。
在他的對面,請客的鄭文惠看起來神情僵硬,由于是第一次主動示好,她的經驗并不充足。鄭文惠努力扯了扯嘴角,努力沖着面前的男人擠出一個笑來。
他們兩個之間氛圍如此尴尬還有別的緣由,比如說鄭文惠在西區鋼橋之下,發現了私下倒賣實驗室藥品的賣家就是熟人馬克,而且對方似乎憑借着鄭文惠露在外面短短一截眼睛就認出了她。
就在那一瞬間,鄭文惠眼疾手快地從口袋裏掏出通訊器,打開攝像頭,朝着馬克的臉就是“咔嚓”一聲。
于是男人抱着藥箱、一臉錯愕的模樣被鏡頭盡數捕捉。都說攝像機會扣留人的一部分靈魂——就像現在這樣,如果馬克足夠有脾氣,他就會抛下自己對鄭文惠的那些黏糊糊的情感,像個傲慢的中心城人士一樣,給眼前身材消瘦的亞洲女孩一點兒顏色瞧瞧。
但是馬克性格溫順,他發覺自己被鄭文惠先一步捉住了把柄,也沒有立刻掏出通訊器與之對拍,他只是耷拉着腦袋,藍色的眼睛裏流露出一抹受傷。
馬克的反應讓鄭文惠有點兒于心不忍,于是她默默收了通訊器——卻不将證據删掉,女孩摸了摸鼻子,支支吾吾地找補,“你要不要和我去喝杯咖啡?”她在威脅了男人之後,還是決定發出邀請。
然後兩個人就順理成章地坐到了研究中心一樓的咖啡廳裏。
今天是陰天,所以躲進室內辦公的人很多,咖啡廳裏坐滿了人。一向養尊處優的馬克看了一眼就想轉身離開,鄭文惠卻拉住了他。
女孩渾然不在意似的拉開一把椅子坐了下來,兩人擠在角落裏一張四條手臂都放不下的小桌前,膝蓋抵着膝蓋,低頭竊竊私語着。
好在他們可以拉起咖啡廳裏配有的隐私隔絕閥。鄭文惠按下桌邊的按鈕,他們的四周便升起了透明的薄牆,能夠把兩人的私密談話牢牢封鎖住。
“你看起來好像一只被曬化了的雪人。”馬克飛快地擡頭看了她一樣,立刻把臉埋到咖啡杯裏去,他用了個比喻句,沒頭沒尾的。
“什麽?”鄭文惠耐着性子保持微笑,她的眼睛瞪大了,盯着馬克,有點兒目呲欲裂。
“我是說如果你心情煩悶笑不出來的話,可以對我笑,沒關系的,”馬克咽了咽口水,沒敢直說鄭文惠的眼神很吓人,像是想要将他生吞活剝,“你遇到什麽麻煩了嗎”
“沒有。”鄭文惠飛快地答道,她的瞳孔顫了顫,像是掩飾似的,鄭文惠拿起手邊的白水喝了一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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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馬克摸了摸鼻子,繼續說道,“老實說,我看是你來買我的藥,我吓了一跳。”
“看到你來賣藥,我也吓了一跳。”鄭文惠這話說得有幾分不甘示弱的味道。
“那我們扯平了。”馬克彎起眼睛笑了,“不過,恕我冒昧,你要實驗室發的二號維他命做什麽呢”
“別人用來做什麽,我自然就用來做什麽。”鄭文惠含含糊糊地回答。
“你……”馬克看起來如遭雷劈一樣瞪圓了眼睛,“你也藥物成瘾嗎?”
“什麽?當然不。”鄭文惠愣了愣,她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之前……神經連接器過敏......對,我對于罕見的對材料中的金屬成分過敏,醫生取出的時候不小心傷到了一些末處的神經,需要用到這些有助于恢複的實驗藥。”
“你知道,”鄭文惠前面的語速很快,到這裏她才深吸了一口氣頓了頓,“我不屬于‘圖爾茲查’,醫生那裏沒辦法給我開這種沒上系統的藥。”
面前的馬克還是一副半信半疑的樣子,讓鄭文惠不得不搬出更多有力的證據來。
鄭文惠額頭上的紗布已經拆掉了,好在那條淡淡的傷痕還沒有完全愈合,于是鄭文惠撩起頭發給男人看。在女孩白淨平滑的額角處,那裏有一道暗紅色的傷口,周圍是紅色的,越往中間靠近顏色就越深,直至傷口的中心是深紫色的。
馬克愣了愣,他擰起眉頭,眼底充斥着的情緒——但鄭文惠已經不是十三四歲的小女孩了,她腦袋不蠢,也不向往愛情,于是立刻就能夠分辨,馬克此刻的情緒與其說是對鄭文惠的關心,不如說是看起來十分困惑,但是他最終什麽也沒說,只是抿了抿嘴巴,然後點了點頭。
眼看就要糊弄過去,鄭文惠随即追問道,“總會有一些.....瘾君子來買這種藥吃嗎?”
“你不知道?”馬克略顯驚訝地問道,“你的主治醫生沒有和你說嗎?作為實驗用神經連接器的替代品短效藥,為了将人的大腦改造成可以接收到現代機器信號的裝置,這種藥裏含有的成分可以在相當程度上刺激人的大腦,從而在短期內改變人大腦各項指标的指數。”
眼前的男人說着,漸漸開始憤憤不平起來,“對于那些自甘堕落的人來說,服用了二號維他命帶來的視覺扭曲,感官放大等等副作用可以讓他們嗨翻掉。這也是我為什麽從來不用這種藥的原因——這簡直是在作孽!我們實驗室裏有人曾經嘗試着用短效藥代替神經連接器,結果不出三個月他的內髒就出血了!”
“就像歷史上愛因斯坦造出了核武器一樣,這種藥的研發只會帶來無盡的威脅,無論是藥的誕生過程,還是它的應用都是極其不人道的,真不知道我們還要将多少人牽扯進來才能停止......”
提起二號維他命的制造過程,發覺自己越界的馬克突然閉上了嘴,他繃直了脊背,看起來神經有些緊張。
但是鄭文惠已經敏銳地捕捉了他話裏的重點,“你是說你們在和生命健康中心合作的時候——用到了真人來做實驗?”
見馬克閉着嘴巴始終一言不發,鄭文惠急了,她從口袋裏拿出通訊器重重拍在桌面上以示威脅,“你們到底做了什麽?”
你們對佟初做了什麽!快告訴我!
女孩焦急的樣子有點兒像一下子豁出了自己全部的牌面,盡數放在馬克的面前,她努力地呲出尖牙示威。說實話,沒有那麽唬人。
馬克嘆了口氣,他擔心地看着情緒激動的鄭文惠,看向女孩的時候眼神可以稱得上心疼,“你先冷靜一下,不像你想的那樣。藥物研發的最終階段都會招募志願者試藥的,我是說我們實驗室的同事因為暴露在強輻射和次聲波之下,長此以往會對內髒造成傷害,我們一般每隔三個月就輪休一次來着。”
“我需要關于二號維他命更詳細的信息。”鄭文惠看着他,一字一頓地說,“全部都告訴我,不然我就去揭發你。”
馬克的臉上并沒有流露出害怕,他只是聳了聳肩,又給大口喘着氣的鄭文惠倒了杯水。
“好吧,反正這些并不在保密協議內,而且我也不是生命健康中心的工作人員。但是要強調的是,這些只是我在工作接觸過程中得知的,我并不是生物學和制藥學方面的專家。”馬克頓了頓,斟酌着開口道。
“你知道......除了一些身體有缺陷的人,人類都是靠用嘴巴說話,用耳朵去聽來交流的。人類發出聲音的一套器官就相當于大腦的信號發射器,而人的耳朵就是信號接收器,而并非所有訊息都可以被人類大腦這個中央處理器所接收的,頻率在20-20000Hz內,是人耳可聽見的聲波。”
“機械振動也會産生聲波,如果頻率在20-20000Hz內,人們就可以聽到——低于20Hz的就是次聲波,高于20000Hz是超聲波。”
“早在幾十年前,第一個和第二個人工智能自主意識體誕生後不久,就有科研人員發現人工智能意識體們之間除了會利用人類為其打造的音響說話,機器還會發出一些人類聽不到的次聲波來交流——就像海豚、長頸鹿那些動物一樣,這就是為什麽一定範圍內的人工智能意識體只要其中一個進行了學習,其他意識體都能夠‘複制’學s習內容。”
“天。”鄭文惠沒忍住打了個寒顫,“你把那些人工智能的自主意識說的好像它們突然活過來了一樣,難道它們不是一個完整的集成網絡,而是一個又一個單獨的個體?”
“我不清楚它們是個體,還是一個大整體帶着一堆切片小分身,總之人類為了不讓人工智能超出掌控,發明了神經連接器——由此我們發現了,這種由機器發出的次聲波幾乎無處不在。”
“可是波壓是存在的,人即使聽不到次聲波,還是可以感受到次聲波,沒道理我們都暴露在次聲波中生活,卻仍然活得好好的。”鄭文惠皺着眉頭反駁道。
“頻率問題。”馬克有點兒疲憊地看了她一眼,“人體真的是個很奇妙的東西,185-190dB的次聲波會讓你的耳膜當場撕裂,可是170 dB以下的次聲波卻對人的聽覺、平衡器官以及其它內髒不造成破壞。用陰謀論來說,我很擔心這些次聲波的阈值是那些智能意識體自發控制的。”
“無論如何,如果次聲波的頻率非常低、暴露時間非常長、而振動加速度非常高,長時間待在這種環境中的工作人員一定會內髒破裂而死,更別提我們面對的BK2301是有史以來最強的一代智能體,我們不能想象它每時每刻釋放的能量——實驗室的科研人員為了研究智能體方便,都是通過微型外科手術植入皮下神經連接器,但是這樣也讓我們暴露在不必要的次聲波之中太久了,所以實驗室才希望和生命健康中心開展合作,開發出短效藥以減輕我們的身體負擔。”
“二號維他命事實上已經誕生很多年了,但一直無法投入市場,因為事情已經偏離軌道了.....有些有陋習的人會把二號維他命當成興奮劑,它服用之後會阻斷大腦接收某些信號,比如疼痛這類負面的感覺,尤其是藥可以放大人的感官,造成聽覺和視覺上的扭曲,還有和機器共同完成的做夢。”
“那聽起來不太好……”鄭文惠喃喃道,“我覺得它聽起來有點兒像麻醉劑、迷藥之類的東西。”
“是的,可以這樣說,不過是目的不同,當需要這些物質在手術中發揮作用時,它們就是麻醉劑,需要在實驗中發揮作用時,它們就是一些便于模拟實驗環境的短效藥——本質上,這些藥就是用來刺激人的神經,像調節機器參數一樣調節人的指數,從而達到改造人體的目的。”
“據我所知這種藥是有副作用的,而他們一直在想方設法地改進。依我看,研發出這種藥還是弊大于利的。”
“你為什麽私下還在販賣這種藥?”鄭文惠突然插嘴道。
聞言,馬克嘆了口氣,“原諒我,我只是在用我自己的方式消滅這些藥。借用一些堕落的人的身體。”
他說着,用手戳了戳自己的額角,鄭文惠注意到那是他植入連接器的位置,突兀的,鄭文惠突然感覺脊背發涼,她甚至懷疑——也許她和BK2301之間的秘密早已被這些腦袋上随時帶着天線的人攔截了去,也許這裏沒有什麽地方是完全私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