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來訊

第15章 來訊

“哦，是嗎？”鄭文惠拖長了尾音，她重新把目光放到面前玻璃杯中的白水上，一邊努力地調整着自己的呼吸，她告訴自己得保持鎮靜，不要自己吓唬自己。

“好吧，随便了，”鄭文惠決定換一個話題，她自顧自地聳了聳肩，“我假設你在這之前已經按照‘你的方式’做出反抗了，這次也沒有什麽不同，你可以借用我的身體消滅發給你的幾顆藥。”在提到“幾顆藥”時，鄭文惠刻意重重咬字，似乎是嘲諷眼前白人的天真。

“你看起來有不同的看法，”馬克遲疑地說道，“我也知道大多數人搞私下交易是為了賺錢，但是請不要誤會我，鄭，我并沒有把目光放到全局那麽大。我只關注我眼前的事，無論它們有多小，我只會把它們都做好。那些藥在我的手裏，然後我明确地讓它們變成了有罪之人身體裏的排洩物——我相信長此以往，這些因果會指引我找到最優解。”

“嗯，我大概理解。”鄭文惠點了點頭，她看起來聽得很認真，可實際上她不是很關心。

正奮力向鄭文惠解釋着什麽的馬克卻像是受到了鼓舞，他的臉頰有點兒紅，男人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就是這樣，作為程序員，我真的很喜歡貪心算法。”

“我很喜歡你的說法，”鄭文惠接着說道，“關于罪人的那部分。你把你描述得像個懲惡揚善的英雄。”她的目光仍然放在面前的杯子上，鄭文惠注意到一些細小的氣泡從杯底湧了上來，貼在杯壁上。

也許人生來就是有罪的，每個人類的靈魂都蘊藏着由嫉妒、貪婪、懶惰、傲慢......諸如此類負面情緒組成的陰暗面，而鄭文惠也沒有辦法逃離這種原始的劣根性，她對外有罪。

仿佛看穿了鄭文惠的想法，馬克搖了搖頭，他輕聲反駁道，“不，你和那些堕落的人不同——你是用來治病的，你應該被諒解。”

他的話就像一根根細微的尖刺，猛地紮進鄭文惠那顆沉悶跳動的心髒，她突兀地想起，在她的夢裏，由BK2301假扮的爺爺對她說道——我不怪你。

你什麽都不懂。

鄭文惠感到自己的眼皮跳了跳，她堅持說道，“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和那些堕落的人并沒有什麽不一樣，我要這些藥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呢？”

“我能夠看出來你是為了治病。”馬克說道，“心病也是病。”

“......”鄭文惠一時語塞，馬克為她尋找的借口太過無懈可擊，讓她一時摸不清男人的用意。

“啊，”她最終還是沒辦法逃脫眼前這位科研怪人的邏輯陷阱，鄭文惠只能被動地接受馬克提供的動機，“——話說，你就這樣堂而皇之地在咖啡廳裏談論你那不符合人類社會特性的理論，真的不會惹來麻煩嗎？”

“我們不是已經打開了隐私模式嗎？”馬克看起來十分迷惑不解，他對這些簡單粗暴的科技手段抱有百分百的信任，“放輕松，鄭，你應該學着相信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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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文惠看着馬克那雙湛藍的眼睛，她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

好吧，鄭文惠想，他既然絲毫不在意事情敗露，說明整件事對他來說根本無足輕重，或者他早已做好了完全的準備，一旦東窗事發，他可以全身而退。

想到這兒，鄭文惠覺得自己不得不更加謹慎一些，她刻意壓低了嗓音，“市場的平均價格你可以接受嗎？你先不要把東西給我——等我們一前一後離開咖啡廳，在外面的轉角處彙合，屆時你把它們給我。”

也許是鄭文惠後知後覺地連“二號維他命”的名字都不敢提的樣子逗笑了馬克，他在鄭文惠的瞪視中，捂着嘴巴忍俊不禁，“我都可以，”馬克說，“一切按你說的來。”

眼見自己達成了目的，鄭文惠這才長舒一口氣，她用手捧起白水喝了一口。

天知道，鄭文惠剛才已經打起了暴力奪取的算盤：如果馬克不肯配合，那麽鄭文惠八成會想辦法偷到他的身份ID和通行證，便于她直接進入實驗室一探究竟。這樣铤而走險只有兩個後果，要麽鄭文惠成功了，事成之後她會再把通行證還回來，又或者是失敗了，鄭文惠大概率會被扭送至被告席。

她正發呆，卻見身材高大的馬克皺巴着臉，輕輕在小桌子下面活動了兩下腳，長時間蜷縮在桌子後面，讓馬克的腿麻了，他再也忍不住，站起來跳了兩下。

“我很抱歉。”鄭文惠突然盯着他說道。

“說起來，我有一件事隐瞞了你，”鄭文惠臉上露出一副為難的表情，“我之前沒說，是因為我無法确定是不是被植入了神經連接器造成的幻覺——我參與的那次實驗，其實并沒有失敗，在我昏過去的時候，我和BK2301在我的腦子裏展開了一場談話。”

“什麽？”馬克看起來吓了一跳。

“那個智能體是故意的——因為當時在外界看來我是昏迷了，我和BK2301之間所有的談話只會變成一串串腦電波的起伏數據，無法被捕捉到。也因此在我醒來之後，一度覺得自己孤立無援。”

“那你們具體說什麽了？”

“它說很燙，它感覺自己在被燒灼。”鄭文惠答道。

馬克點了點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鄭文惠本意是想告訴男人，實驗仍然可以繼續——但是馬克說什麽也不肯讓鄭文惠再次冒險，他強調鄭文惠身上的實驗必須停止，男人向女孩焦急地表述BK2301非同小可、其s蘊含着巨大的能量。

鄭文惠眼見挽回這條線的希望破滅，她嘆了口氣，只好站起身，叮囑馬克在自己離開後跟上來，去前面路口處完成交易。

“不要勉強自己。”就在鄭文惠拉開椅子、站起身準備離開的時候，馬克突然出聲叫住了她，“......我是說最好從一開始就不要服用二號維他命，你沒必要做到這個地步——也許你應該去找醫生重新看看。”

鄭文惠用大拇指和食指把那顆小小的膠囊捏在手心，對着光看去，那些本來就顏色淺薄的外殼薄如蟬翼，露出中間淡藍色的顆粒。

這些可以讓鄭文惠的大腦捕捉到機器信號的短效藥總共有兩板共計十八粒，是熟人馬克幾乎白送給她的。

對于總是幫助自己的馬克，鄭文惠感情複雜——如果放在她情窦初開的年紀，面對這樣一位風度翩翩、對自己又百依百順的男人，鄭文惠或許會春心萌動，因為他身上“研究員”、“富家少爺”、“外國人”等等諸如此類的标簽會讓心智不成熟的鄭文惠一發不可收拾地墜入愛河。

但是，眼下的鄭文惠無比的謹慎，她能夠看出來馬克确實對自己有着不同尋常的耐心，但卻像是建立在什麽古怪的先決條件之上——如果他真的真心誠意地對待她，這次就不會裝模作樣地把這些明知帶有安全隐患的實驗室用藥賣給自己。

鄭文惠冷笑一聲，她想也不想，就把手裏的那顆二號維他命咽了下去。

當然，她不是怪罪馬克的意思。鄭文惠想，她只是無時無刻都需要提醒自己保持清醒，尤其是在短效藥徹底發揮作用之後，她需要直面一個頂着自己深愛的人皮囊的人工智能意識體。

她剛服用過二號維他命的幾個小時裏，鄭文惠沒有感受到任何的異常。因為她的住所幾乎沒有高級的智能貨，所以鄭文惠無法檢驗自己的短效藥究竟生沒生效。她等了又等，始終沒有再看到自己的爺爺鄭燦重新出現在她的眼前——或者說，出現在她的意識中。

鄭文惠感到失望，為此，她還透支了自己未來某個月的房租用來買藥，但是她錯了，BK2301并沒有找上門來。

鄭文惠靠在自己的單人床上，她抱着枕頭一直等到天黑，精神上的疲憊讓她感到昏昏欲睡。

鄭文惠猛地從夢中驚醒，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感到胸腔處像有什麽東西堵着那樣難受。整顆心髒在胸膛中劇烈地橫沖直撞，她有預感，有什麽事情即将發生

鄭文惠猛地翻身下床，在她的單人宿舍裏，桌子上面，陷入休眠模式的電腦屏幕在黑暗裏散發着幽幽的藍光。

鄭文惠走了過去，她想要打開電腦一探究竟。女孩伸出手指在鍵盤上敲了兩下，電腦屏幕猛地亮起，從桌面的左下角，彈出一條賬號登錄提示。

鄭文惠一眼就認出那是她小時候和佟初兩人一起玩的企鵝專屬號。

突兀地想起自己在幾天前給佟初留下的訊息，關于那一串雜亂的數字，她和佟初之前約定好的倍數關系。

鄭文惠聽見自己的心髒發出沉悶的聲響——這是一種預感，昭示着面前的魚籠裏一定有魚。

藍白相間的界面上一個圓圈轉了轉，緊接着一個對話框便彈了出來。

鄭文惠連忙打起精神，湊到屏幕前去。

只見留言板上的內容更新了，僅僅在幾分鐘之前，對方使用匿名功能留下了一行小字。

131.2，136，124.8。

R,U,N。

快逃，鄭文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