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濰x九·9
濰x九·9
番外·兩世須臾之夢
封臨濰一怔。
胡九清不确定那一瞬間他眼裏的情緒有哪些。
它們一閃而逝,快的叫她看不清。
她只知道,這話說出來後,封臨濰的态度肉眼可見地好了很多。
他側開身,緊繃的肩膀松懈下來,語氣散漫:“進來吧。”
胡九清從善如流地提着食盒進去了。
封臨濰已經從她爹娘的房間裏搬出來了,重新找了個空房間搬進去。
胡九清以為他會好好裝扮自己的“新房間”——畢竟他說要在青丘久住。
既然久住了,那肯定不能敷衍,而且他可是魔君,一界之主,斷然沒有委屈自己的道理。
但是進去後,胡九清卻實實在在地驚訝了下。
原因無他:房間裏空的絲毫沒有人氣。
入目所見,只有一張床榻、一套桌椅、一個衣櫃、一個還在冒熱氣的浴桶和一架挂衣服的屏風。四周還都是毫無裝飾的白牆,房間的窗戶上也沒有貼窗花。
就算是她的侍女,房間也沒有這麽簡樸。
胡九清訝然轉頭看他:“你這段時間一直都睡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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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臨濰随意地點了下頭,目光停在她手中的食盒上。
胡九清還想說什麽,就被他握住手腕,帶到桌邊坐下。
謝天謝地,他這裏竟然有兩把椅子。
封臨濰邊打開食盒邊道:“有什麽問題?”
胡九清目光複雜地看着他,好一會兒才道:“……沒什麽。”
魔龍的物欲竟然這樣低?
想到這,她試探地問道:“你平時都吃什麽?”
封臨濰:“有什麽就吃什麽。”
胡九清:“……我給你一把草你也吃麽?”
封臨濰:“?”
他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胡九清扶額,換了種問法:“比如呢?”
封臨濰:“米飯,肉。”
具體有什麽他沒注意,因為每次都吃的很心不在焉。
胡九清微微蹙眉,道:“你……”
她想了想,問:“你今天吃的什麽?”
封臨濰這次回答的非常快:“沒吃。”
胡九清愣住:“為什麽?”
封臨濰有點不想回答了。
他道:“你問這麽多幹嘛。”
胡九清沉默了會兒,輕聲說:“封臨濰,你……你就沒有什麽樂趣麽?”
不在乎吃住,也不在乎那些想殺他的人,每次見到他,他都只是捧着一本冊子翻看……每次翻的還都是同一本冊子。
物欲極低,精神狀态消沉,這不是一個正常人該有的生活狀态。
封臨濰認真地想了想,一本正經地回答她:“睡覺。”
他沒有開玩笑,他很喜歡沉睡。
在沉睡中,魔氣帶來的痛苦會減少,在夢中還能偶然能見到爹娘,這對他來說是很棒的事情。
胡九清只是搖了搖頭。
她說:“你有想過你的以後麽?在你……統一四界後的以後,你有想過要怎麽生活麽?”
封臨濰笑了,他放下碗,深深看了眼胡九清一眼。
胡九清沒能看懂他這個眼神的意思,而封臨濰轉瞬間就收起了這副神态,換了副懶散神色,道:“把每一天都當做最後一天來過不好嗎?”
他無所畏懼,所以不問來期。
他無牽無挂,孑然一身,胡九清卻不是。
她的身後還有千千萬萬的青丘子民,還有深愛她的家人。
胡九清沉默地搖頭。
她沒辦法像他這樣灑脫。
封臨濰吃完後,也許是好心情使然,他臉上多出些微紅暈,眼神也更明亮了些。
他看着已經被吃完的三個碗,心中滋味難言,眉梢愉悅的笑意也微微淡了些。
胡九清問:“你在想什麽?”
封臨濰支頤看她,嘆了一聲,似真非假地道:“我在想……如果早點遇到你,認識你,我會不會變得不一樣。”
所有事情……會不會也變得不一樣。
他含笑看着胡九清,忽然道:“既然你送了我一份新年禮物,那我也送你一份新年禮物吧。”
胡九清疑惑地看着他。
封臨濰從芥子空間裏拿出一盆植物。
胡九清看清後,無語道:“你是在耍我麽?”
這明明就是一盆枯樹。
封臨濰卻笑着把這盆枯樹往前推了下,眉眼彎彎,語氣輕快地說:“收下吧,等到枯樹生芽那天,你的願望就可以實現了。”
我的願望?
胡九清微微一怔。
她回憶了一番,記得自己說過的願望是……
封臨濰死,魔界消失。
她睜大眼睛看他。
封臨濰仍是笑着的,不閃不避,就這麽含笑看着她。
胡九清覺得自己嗓音有點幹澀:“你,你什麽意思?”
封臨濰坦然地說:“字面意思。”
但等她再問,他卻不肯回答了,半推半拉地把她帶回她自己的房間,笑着說了一句“晚安”,便關上了門,不管胡九清怎麽捶門,他都不應。
守衛眼觀鼻鼻觀心,假裝自己聾了瞎了。
但陛下輕快的腳步聲還是傳進了耳朵裏。
封臨濰一身輕地回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腦有所思,夜有所夢,今天夜裏,他做了一個格外不同的夢。
他夢見了……另一個自己。
這個自己在被天兵天将追殺的時候,幸運地遇到了一只毛茸茸的小九尾狐,被她背着一路狂奔,即便因為傷重半暈過去,也沒有被抓住,甚至還在擺脫追兵後,給他治了傷。
封臨濰翻了翻自己的記憶,想起來,他當時因為傷勢太重,最終體力不支暈過去,被天兵天将抓了回去,泡在水牢裏,隔三差五被抽龍髓,差一點傷了身體底子。被救出來後,養了許多年才養好。
封臨濰更沉默了,他就像一個局外人,站在世界的邊緣,看着另一個幸運的“自己。”
和這條幸運龍比起來,他真像個倒黴蛋。
封玉在爹娘死後被小白狐貍撿回了青丘,而那時的封臨濰還在外面流浪;
封玉背着小白狐貍給他縫制的、幹淨整潔的新書包和新衣服高高興興地去學堂了,而那時的封臨濰在騰天日以夜繼地實戰厮殺,身上傷口湧出的血染紅了舊衣;
封玉在新年到來之際看了煙花,還吃了熱氣騰騰的福宵,而那時的封臨濰沉默地坐在月下給自己包紮傷口,啃着冷硬的餅;
封玉……
所以最後“他”是“封玉”,而他是“封臨濰”。
不同的人生際遇造就了不同的性格。
原來,如果早點遇到她,他最後會變成這樣,生活會變成這樣。
封臨濰看着高興地抱着胡九清轉圈的封玉,唇角僵硬地想要勾起,卻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
封臨濰在夢中伫立着、沉默着,看了很久很久。
原來“他”也可以露出這樣的笑,原來“他”也能這麽幸福、這麽快樂。
夢醒之後,封臨濰悵然若失。
在見到真正圓滿的生活是什麽樣後,他的心口仿佛缺了一塊,怎麽都不完整。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到了胡九清的舊傷。
在夢境中,她是沒有這樣的傷的,封玉護她護的非常周全,沒讓她在戰場上受過傷。
而在這個世界中,他遇到她太晚了,等遇上她的時候,她已然受了傷。
封玉去找了天書。
天書說:“這有什麽難的?如果你想要根除那個詛咒,順便治愈她體內其他暗疾,只要以你的龍髓做藥引就可以了。那個什麽天族前太子,不就是這樣做的嗎?”
封臨濰知道這個方法,但他很厭惡抽取自己的龍髓。
這會讓他想起被囚禁在水牢裏那段暗無天日的痛苦時光。
但坐了一夜後,他還是動手了。
次日,一碗湯藥被送到胡九清面前。
捧碗的人是易良,在一邊監督的人是靈耀,封臨濰的心腹之一。
“主上請您喝了這碗藥,這藥是補藥,對您的傷勢愈合大有裨益。”靈耀恭恭敬敬地說。
他是知道封臨濰對面前這位女君的在意程度的,因此态度良好。
胡九清蹙眉看着這碗湯藥,問出一個讓靈耀沒想到的問題:“封臨濰呢?他為什麽不自己來?”
易良一臉菜色,閉緊嘴巴。
他只知道這碗藥能治愈女君的舊疾(這是經他查驗過後得出的結論),其餘一概不知。
當然是因為閉關了。靈耀在心中說。
不知道為什麽,主上今日吩咐他一定要盯着女君把藥喝完後,就自顧自閉關了。
想到此處,靈耀不由得有些憂心。
主上那時的臉色實在是太差了,面無血色,周身魔氣暴動,他都怕主山會被反噬。
只有他們這些最親近之人才知道,其實“魔龍”沒有完全堕魔。
他之所以看起來像是已經堕魔,完全是因為吸納入體的魔氣太多,自身靈力被魔氣污染了大部分,魔氣壓過靈力,才讓他看起來像個“魔”。
而因為堕魔不完全,他現在神不神、魔不魔,體內一直有兩股力量在沖撞,一股是源自自身還未被污染的靈力,一股是外納的魔氣。
靈耀和嬰巫、烏蘭塔、晉瞻等人都曾經苦口婆心地勸他不要這麽做,明明有更好的方法可以選擇。
但封臨濰只是嘲諷一笑,冷酷地說:“讓我去求他們,不如殺了我。”
以他和其他仙界大族的關系,讓他主動去找那些仙界大族的族長,确實有些強龍所難。
哪怕其實這不是求,他也不願意。
封臨濰鐵了心不去,還不準他們去,烏蘭塔私下裏想偷跑去,結果被發現,被封臨濰狠狠揍了一頓,瘸了一年,并嚴厲警告衆人。
于是剩下的人只好熄了這個心思,但還是急在心裏。
女君和主上的關系貌似很不錯……不如……
但他還是立刻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女君看樣子并不知情,他要是擅自把這麽重要的消息告訴女君,被主上知道了,主上恐怕會把他打成散光……
靈耀重重地在心裏嘆了口氣。
胡九清沒等到回複,又問了一遍。
靈耀斟酌着答:“主上另有要事在身。”
胡九清還是半信半疑。
以封臨濰那樣一個什麽都不往眼裏進、往心裏去的性子,什麽事在他眼裏能稱得上是“要事”?
但靈耀擺明不願多說,她也不好多問。
胡九清一飲而盡湯藥,把碗遞回去,道:“喝完了。”
靈耀和捧着碗的易良準備離開,胡九清卻叫住他們。
“慢着,你這湯藥裏放了什麽?”胡九清蹙眉道。
她丹田裏忽然升起一股暖洋洋的氣流,熨貼着血管經絡,讓久而不愈的詛咒都出現了一絲淡化。
這絕不是普通的藥。
靈耀垂眸道:“有助于殿下傷勢恢複的藥引。”
胡九清逼問:“什麽藥引?”
她的直覺告訴她,所謂“藥引”和封臨濰有關。
靈耀避而不答,只道:“殿下若實在好奇,可等主上出關後,自己問他。”
言下之意就是,我是不會告訴你的。
胡九清問不出來,就問易良,誰知道易良也什麽都不知道。
他只是在今晨忽然被提溜出來送藥而已,之前發生了什麽,他一概不知。
胡九清只好暫時放棄,把這件事記在心裏,打算等封臨濰出關後就問他。
靈耀答應她,等封臨濰出關後會第一時間告訴她。
這一等,就等了一年。
期間,靈耀一直堅持來給她送藥,連續喝了半年後,她體內的詛咒舊傷和一些隐疾都斷斷續續的痊愈了。
然而又過了半年,她才有封臨濰新的消息。
胡九清如願以償地再次收到了來自封臨濰的邀請。
那是一張寫着遒勁字跡的信箋,寫着:
“來極地陪我看一場日出,我就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訴你。”
送信的是嬰巫,是封臨濰身邊最得力的心腹,所以胡九清輕而易舉就信了她。
嬰巫的年紀其實不大,但因為過度占蔔,她年紀輕輕就有了一頭白發。
嬰巫對着她行了一禮,将信交給她,然後沒頭沒腦地低聲說了什麽,她的聲音壓得太低,胡九清只聽到“最後一次冰封期”。
胡九清不解地看着嬰巫,嬰巫卻不打算解釋,只微微彎腰,道:“主上在極地等着您。”
極地啊……
胡九清久聞極地的大名。
據說它是魔界的禁地,終年積雪不化,皚皚白雪下埋藏着無數屍骨,那些都是想要來極地尋寶的魔的屍骨。
聽說,在極地藏着魔界最深的秘密。
封臨濰為什麽會約她在那裏見面呢?
胡九清問:“他還說了別的麽?”
嬰巫點頭。
胡九清問:“是什麽?”
嬰巫定定地注視着她,輕聲說:“主上說,讓您把那盆枯樹帶着。”
赴約之前,胡九清設想過很多次,要對他說什麽,要用什麽樣的語氣,要展現什麽樣的态度,但等真見了面,才恍然發現預演的那些根本準備不上。
因為她根本沒見到他。
她抱着枯樹,在白茫茫的雪地裏走了許久,長發上、肩膀上、鼻尖上都落了一片又一片冰涼的雪花,卻沒有見到一個人影。
整片雪地上仿佛只有她一個人,孤身行走在皚皚白原上。
走了很久,她才終于見到了一點別的色彩。
——出現在她面前的是,是一個色彩绮麗的幻境,交織着靛青、暖黃、橘紅等彩光,入口的渦旋還在打轉,像是在邀請她進去。
胡九清在幻境入口前停下了。
她在這幻境裏面感覺到了一絲熟悉的氣息。
胡九清環顧四周,還是看不到一個身影,但她卻莫名覺得,封臨濰一定在這裏,他一定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正在注視着她。
她雙手握起圈在唇邊,大喊道:“封臨濰——!出來——!”
連喊數遍,沒有人應答,空曠的雪地裏只有她自己聲音的回聲。
胡九清抿抿唇,緩了緩,繼續喊道:“我知道你在這裏!你為什麽不出來見我!”
仍舊沒人回應。
空曠的雪原上似乎真的只有她一人。
舉目四望,周圍一片白茫茫。
一片雪花落在眼睫上,胡九清眨了下眼睛,眼睫頃刻間就濕潤了,如同在落淚。
她此刻心裏有點酸脹,不知道封臨濰為什麽把她喊來又不見她。
正在此時,身後忽然吹來一股柔和中帶着強硬力道的風,如同誰的手臂在使力,輕柔地将她往前推了幾步。
這股邪風來的莫名其妙,胡九清完全沒有防備。
偏偏她這時距離幻境入口很近,只是踉跄幾步,便一只腳邁進渦旋中。
下一刻,渦旋中傳來一股強大的吸力,拽着她往裏而去。
在完全進入幻境之前,胡九清掙紮着回頭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看到了一道靜立的高挑身影。
他遠遠地站着,雖然隔得很遠,但胡九清還是一眼就認出來,那是封臨濰。
他正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看,仿佛是要把她的模樣刻入心裏。
應該再有一個番外就能全文完結啦!
啊對了,我有一個習慣就是基本不看完結文的評論,所以如果大家有問題的話最好在連載的時候就在評論區說,我看到了就會回噠,如果沒回可能是之前回複過相同或類似的問題了然後懶得再回,或者不知道怎麽回,或者以為自己回了但其實沒回……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