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卻說甘怡在沙漠裏和孫破共同度過的那個晚上,其實還有一個人到訪。此人穿着一身穆國宮廷侍衛的衣裳,也是風塵仆仆全副武裝,卻掩不住溫柔的眼波。

他在風口遠遠點了一根香,看着睡夢中的甘怡和孫破幾乎同時掙動了一下,又都昏睡過去,才走近這裏,俯身給孫破喂了一粒藥丸。

孫破很快醒過來,見了人先是悚然一驚,卻馬上認出了這位:“周五?”

周五在腦袋上拍了他一巴掌:“叫五哥。”

孫破翻了個白眼,看了看甘怡,見甘怡還很安穩,于是問道:“你把她迷暈了?什麽事找我?”

“你就這麽忽然離京,換誰誰不多想?那些朝官都要瘋了。陛下暗地裏派了咱們這邊好幾個人,命令我們盡快找到你,告訴你快點把你之前說的事查清楚,他雖然不方便力排衆議幫你,但可以盡力幫你壓住。”這位周五說着,露出了個兄長般的不耐煩的表情,“都這麽大人了,學學和人好好打交道不好嗎?非得鬧成這樣?陛下雖然偏心咱們,但到底也不可能為了你一個人廢了別的所有人,你這樣陛下也難做。不是從小說好要忠君的嗎?”

孫破把眼一垂,拉長聲音無賴道:“我看他們不順眼——根本沒法一起幹——”

“得,你也別說了,我看我是管不了你了。”周五嘆了口氣,又道:“我反正是暗處的人,孫廿九,你自己心裏有數就行。”

孫破把自己從沙子裏刨出來,連連道:“有數,有數……我這就走了。”

周五挑了挑眉。

孫廿九這小子從小有自己的一套,主意正,根本沒法管束。這會兒也不可能這麽乖,怕是覺得他念念叨叨的煩,想跑了。周五覺得不行,覺得自己兄長的尊嚴受到了無視,于是計上心頭,叫住他,用下巴一點甘怡,笑眯眯道:“別急着走啊,你落了個妹子。”

他滿臉都是八卦揶揄,狐貍尾巴恨不得戳到孫破鼻子底下給他看。孫破滿頭黑線:“……那是甘怡,辰臺的,将軍。”

“那你怎麽跟人家睡到一起了呀?”周五故意把話說的暧昧,“現在都講究門當戶對,将軍配将軍,很配嘛。”

孫破心很痛,知道自己這是又惹着這位神仙了,對方又在給他找難堪。要命的是周五嘴炮厲害,拳頭也比他硬,他根本贏不過。

孫破想跑:“……嗯嗯嗯嗯嗯。”

周五聽他這麽敷衍,覺得不行:“你都弱冠了,也該成家了。我看你啊,錯過了這個,以後也沒啥機會了,搞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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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破:“喜歡我的小姑娘可多了去了……”

他有點底氣不足。他回京時間不長,還真不清楚。

周五淳淳善誘:“這可不是普通的小姑娘欸——換個普通小姑娘,能跟你湊一塊?怕是十八條命都不夠死的。”

孫破面無表情:“五哥!”

“欸?”

“幫我個忙,回去之後把張淳英殺了。”

周五:“……”

他知道孫破這是在岔開話題,卻也不得不問:“為什麽?”

“他平日裏什麽都不幹,把那官都幹成了個虛職,還就知道彈劾彈劾。以為我不知道?他之前彈劾我貪了二十萬兩,都他娘的是他自己貪的,我現在打包把自己賣了都賣不出個二十兩——我要查這事,他又把罪證都轉到別人身上去了——這次我出來之前,也就數他最跳,我看是留不得了。”

周五“啧”了一聲,算是答應了。此時孫破已經收拾好了,在甘怡身邊放下一個滿滿的水囊——又在周五看好戲的目光裏讪讪地拎了起來:“深蹲,深蹲。”

周五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孫破臨走又看了一眼甘怡,終于也走了。

·

不過這些甘怡都不知道,她醒來雖然不舒服,卻沒發現別的異樣,只以為是孫破刻意要不辭而別,給她下了藥。她壓根沒當回事兒——她更想知道,孫破到底為什麽在這。

她背着她的行李,蒙追月背着蒙追月的行李,兩個人一邊趕路,一邊畫完了八元鎮的地圖。甘怡松了口氣,找了驿站打算把地圖和孫破的消息送回辰歡城,忽然看見一張令人頭疼的臉。

甘怡本想裝瞎,卻到底是個盡忠職守的人,只好硬着頭皮上前搭話:“孫将軍,巧啊。今天天氣不錯?”

蒙追月用一個冷戰回答了她的問題。

孫破本來也有些尴尬,看見蒙追月的反應,不由得便笑,道:“是不錯,不太熱,好像下雪了。”

甘怡:?

甘怡:“哪裏下雪了?”

蒙追月接道:“若不是下了雪,哪有一句話把人凍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的?”

甘怡:“……”

甘怡讪讪,自知不會說話,便索性把臉一沉,直言道:“孫将軍,你身為穆國将軍,為何還在此地逗留?”

孫破道:“甘将軍既然已經問得這樣直白,我又怎麽好意思告訴你呢?”

甘怡實在不善言辭,平日裏能不說話就不說話,偶爾開口,也常常要先在心裏斟酌數次。而孫破最精于此道,三言兩語就将甘怡逼得啞口無言。

蒙追月道:“這位哥哥,可是穆國的平驿将軍嗎?”

孫破笑道:“是啊。想不到你一個小孩子都知道我,莫非我在辰臺是用來止小兒夜啼的?”

蒙追月也笑道:“在我們家——”她指了指甘怡,“止小兒夜啼的另有他人。”說罷,不等甘怡反應,便蹦過去搖着他的手,揚起一張人畜無害的臉,甜甜問道:“孫哥哥你既然不知道自己能止小兒夜啼,來辰臺又是做什麽的呢?”

孫破心思也極快,聞言道:“甘将軍如此溫和可親,用于止小兒夜啼可太不适宜了。我對美人的體貼在穆國是人盡皆知,聽了甘将軍如此勞累,怎麽忍心不去代勞呢?”

蒙追月回頭看了一眼鬧了個大紅臉的甘怡,想了想孫破說的“美人”,看了看孫破微陷而顯得格外深情的眼、柔和但不失英氣的輪廓,又看了看甘怡個個無功無過的五官,深覺此人睜眼說瞎話之功力遠非自己所能及。

最終還是甘怡拔了劍,道:“孫将軍,我念着你的救命之恩,只說一次。你話不說清楚,那就随我走。否則我斷不能容你随意在此逗留。”

結果孫破笑吟吟道:“與佳人同行,何樂而不為?”

甘怡把劍收回鞘裏,而後才反應過來孫破稱自己為“佳人”。雖知此人輕浮,卻再次紅了臉。

她當着孫破的面,把他的再次出現也補到信裏,加急傳回了辰歡城。

·

接下來孫破就與甘怡和蒙追月同行了。他才二十歲,長相又偏年輕,故而帶着少年特有的清秀。甘怡早聽不少人說過他,都說此人心狠手辣,睚眦必報,可沒人說他總是笑,雖然透着不懷好意的意味,可那點不懷好意,被他的容貌一襯,就顯得是個無傷大雅的惡作劇了。

孫破甚至還吃香菜。除了自己甘怡從沒見過他這麽熱愛香菜的人……她看着孫破津津有味地嚼完了一根又一根的香菜,跟個兔子似的,對他的好感竟油然而生。

——然後又被他一句“甘将軍盯着我看了這麽久,莫不是想投懷送抱?”說得好感全無。

香菜那麽好吃!為什麽這句香菜味的話被他說的這麽油膩!

甘怡面無表情,暗暗吐槽道。

蒙追月趁她此時不備,用香菜夾着蔥花,挑到她碗裏,而後兩三口吞下飯,匆匆忙忙地溜了。

甘怡吃到蔥花的時候臉都變成了又綠又白的蔥花色——孫破嘴賤,故作好奇道:“這方圓幾裏只有甘将軍一個女人,怎麽這都能綠了?”

甘怡出身世家,自小吃了蔥蒜就不再對人說話,因此沒有開口,只是暗想道:這個仇,我記下了。

·

穿過了八元鎮西的沙漠,就越來越接近施恩城,環境也就越來越好了,他們趕路自然也快。到了三月初一,他們三個就到了施恩城。

施恩城經濟繁榮,交通便利,與都城辰歡遙相呼應,有“副都”之稱。可它遙相呼應的太“遙”了些,施恩城主地位頗高,有自己一套律法,隐隐與前朝那些割據一方的諸侯王有些相似。而幾百年前天下大亂,就是諸侯各自為王,彼此争鬥導致的——十幾年前二皇子就上書要整頓施恩城、沣州此等自治之城,可惜最終沒能施行。

不過也因此,施恩城的建築、飲食、方言都與辰歡不同。這裏牆壁偏厚,門窗窄小,巷子粗枝大葉地穿插在城中。街邊的小販吆喝着叫賣小吃,吆喝聲如吵架一般,細細聽去,原來卻是因為這方言裏幾乎字字都是仄聲。蒙追月往那些小鍋裏一瞄,都是重油重麻的口味,看得養生主義甘怡已經咋起了舌。而蒙追月是小孩子,本身性格也好奇心旺盛,因此東瞧西看,虧得是她早熟,也出身将門,有自保之力,不用人操心。

此時天色已晚,只能明日再去造訪城主。甘怡訂了客棧,被小二引上二樓。她給孫破訂了相鄰的房間,不厭其煩地警告他不要輕舉妄動。

孫破漫不經心道:“是——”

其語氣之敷衍、之氣人,讓甘怡很好奇他是怎麽活到這麽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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