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在距離美食街五公裏的垃圾場找到屍塊。接到古濛的消息後,海同深快速收拾利落,開車去了現場。
“宗哥,說說情況。”海同深接過宗彬斌遞來的鞋套手套,一邊戴一邊說道。
宗彬斌介紹道:“屍塊不是我們找到的,是垃圾場的工作人員發現不對勁報的案。現在找到的有部分肌肉組織、一根大腿骨和兩只腳掌,剩下的還在找。找到的屍塊在這邊,我帶你過去。”
海同深跟着宗彬斌一起走到一處相對平整的空地上,地面上擺放着剛才宗彬斌提到過的屍塊。
“方主任來了嗎?”海同深問。
“在路上了。”宗彬斌說,“方主任帶的學生又不行了,他還有兩個月就退休了,咱法醫室不會挂空擋吧?”
“挂空擋就找省廳,沒有三名法醫出不了正式報告,省廳再偏心也不能讓咱們違反程序。”海同深頓了頓又道,“方主任五月退,下個月就該走手續了,沒人提讓他返聘?”
“技術大隊挂在咱們支隊下面,方主任返聘那不得你打報告嗎?”
“對,我都忘了這茬兒了。”海同深長嘆一聲,“先跟方主任聊聊,看他意願吧,他要還想接着幹我就跟何局申請。”
宗彬斌:“之前古濛倒是提了一句,方主任沒接話,不知道他怎麽想的。”
“知道了,這事我想着了。”海同深看了看周圍環境,說,“那邊有一排平房,應該是拾荒的人住的,找人去問問他們。”
“好。”宗彬斌應聲回頭,喊道,“小虞兒!帶人去那邊找拾荒人問問情況。”
“好嘞宗哥!這就去!”陳虞立刻起身,點了兩個民警跟她一起往平房的方向走去。
“小魚兒……”海同深輕笑一聲,“咱這兒可沒有花無缺。”
“小魚兒官配也不是花無缺啊。”鄭暢在旁邊說道,“陳虞的微信名就是小虞兒,是她名字裏那個虞字,所以我們都這麽叫她。欸老大,你不會現在還沒加小虞兒微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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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在群裏,沒注意,一會兒加上。”海同深沒好氣地說,“人家好歹自己認這外號。我呢?我微信名也不是海綿寶寶啊,你們到底誰給我起的這破外號?!”
鄭暢和宗彬斌同時擡手指向站在遠處的彭渤,鄭暢還添油加醋般說道:“咱們群聊名稱改成菠蘿屋也是他幹的。”
“德行!看我怎麽收拾這臭小子。”海同深聳了聳鼻尖,低頭看向擺放在地上的屍塊,低聲說,“希望這次是一具屍體。”
“啊?”鄭暢訝異道,“不會吧?”
宗彬斌說:“那可沒準,別忘了咱海支可是出了名的柯南體質。”
“行了,先跟着繼續翻翻吧,估計還得有屍塊。”海同深說。
沒過一會兒,陳虞就拎着一個大號物證袋從平房那邊走了過來。
“喲,這是怎麽了,臉色這麽差?”鄭暢一邊說一邊從陳虞手中把物證袋接過來,裏面是一截還帶着肉的腿骨,屍塊被凍過,腿骨上挂着的肉泛着棕紅色。
海同深看向陳虞,問:“第一次跟碎屍案?”
陳虞搖頭,深呼吸了兩下才開口說道:“有人把這腿骨當成了牛骨,我們要晚去一會兒,估計就下鍋了,我看那案板上蔥姜蒜料都已經準備好了。”
這話一出,連宗彬斌都倒吸了一口冷氣,一時沒有回話。海同深從包裏摸出一塊巧克力遞給陳虞,說:“吃塊糖緩緩,去路口接一下方主任。”
陳虞接過糖,沉默地往垃圾場外面走去。估計小姑娘得有一陣吃不下去排骨了,海同深心想。
支隊的人在垃圾場找了大半天,終于拼湊出了基本完整的屍體,海同深帶着人回到市局,直接進了解剖室。在案子沒有重大進展的時候,他習慣旁觀屍檢,方嘉輝會在解剖的同時将發現的疑點或是細節直接點出來,這更方便海同深及時獲取信息。
海同深進入解剖室時方嘉輝已經開始工作,但今天解剖室裏多了一個人——亓弋。海同深走到亓弋身邊,輕輕點了下頭便算打了招呼,他們倆之間尴尬的對話已經很多了,海同深不想再繼續尴尬,保持沉默是最好的方式。
“通過斷面分析,這幾個屍塊是來自同一具屍體,現在缺少頭顱、右手拇指和食指第一關節、左上肢的一小部分。不過這樣基本已經能拼出形狀來了。”方嘉輝說道,“死者女性,屍長156cm,年齡推測在35到40歲之間,死亡時間五天左右,屍體被冷凍過,死亡時間推測範圍只能擴大些。”方嘉輝說完擡頭看了一眼亓弋,亓弋輕輕點頭。
方嘉輝接着說:“部分內髒還在,胃部完整,剛才我已經提取了胃內容物,死亡時間在末次進食後一小時左右。斷面沒有生活反應,推測是死後分屍,軀幹四肢處沒有生前傷和瀕死傷,解剖可見右心淤血、肺淤血和少量肺氣腫。心肺黏膜下都有點狀出血,符合窒息死的特征。死者血液肝髒毒檢陰性,心髒和肺部解剖後發現沒有明顯病理性改變,基本排除中毒和突發疾病導致的窒息死,機械性窒息的可能性極高。如果能找到脖子及以上部位,應該就能确定是哪種暴力所致。”
海同深已經看出,方嘉輝是在給亓弋講解,這種最基本的屍體常識,只要跟過幾次案子就大概能知道些,可看亓弋這樣子,像是很少接觸似的。
“還有,屍體指甲縫內取到的DNA已排除報案人和餐廳工作人員。”方嘉輝看向海同深,海同深直接接話道:“很有可能是兇手的DNA。”
“對。”方嘉輝點頭,“我再給你們一個線索。”方嘉輝說着将屍體的臀部擺放好,說道:“這個骶髂關節的角度顯示,屍體是坐着被凍上的——正好,亓弋你來。”
方嘉輝指了指旁邊空着的平車,示意他坐上去,亓弋聽話照做。方嘉輝讓亓弋把腿稍稍蜷起來些,然後說道:“這樣跟屍體的腿長差不多了。小海你來拉一下尺子,看看長度。”
海同深從方嘉輝手中拉出軟尺,比到亓弋的腳邊,說:“将近一米。”
“你這大長腿,收起來還這麽長。”方嘉輝打趣了一句,收回尺子,一邊給亓弋擺姿勢,一邊對海同深說道,“通過關節角度和屍塊姿勢推斷,死者被凍住的時候大概是這樣的狀态——當然,腿是直的。”
海同深退開了一步,此時亓弋的手臂抱着弓起的膝蓋,身子微微向前,頭順勢垂着,側臉線條完美得仿若擁有黃金比例的雕塑。未幾,亓弋擡起眼皮,望向海同深。海同深看着眼前人,突如其來地,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被提了起來,輕輕地,堆積在心海上的塵埃被掃過,宛如清風拂面,緊接着,耳畔響起咚咚的心跳聲。海同深清晰地意識到,這不是瞬時的心動,而是恒久的引力。亓弋似乎不願與人長時間對視,很快又垂下了眼皮,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平靜而帶着一絲淺淺的淡漠疏離。只這一下,便讓海同深從那一瞬的失神中恢複過來,他清了下喉嚨,問:“這是什麽意思?”
方嘉輝在亓弋身邊比畫了一下:“長90厘米,寬50厘米,高90厘米,屍體曾經保存在這個尺寸的冰櫃裏,就像亓弋現在這個姿勢一樣。行了,亓弋你下來吧。”
亓弋松開抱着膝蓋的手,把兩條大長腿搭在平車邊緣,正要站起來,手邊突然出現了海同深的手。
“?”亓弋疑惑地看向海同深。“別摔着。”海同深脫口而出。
方嘉輝輕輕拍落海同深的手:“亓弋那腳都落地了,他又不是死者那一米六的身高,你瞧不起誰呢?”
海同深讪讪收回手,含糊道:“習慣了。”
方嘉輝:“我這兒沒事了,屍檢報告一會兒給你。冰櫃這個線索你着意查一下,屍源不好找,多條腿走路吧。”
“嗯,那我先去查了。”海同深說着就離開了解剖室,他的腳步雖然平穩,但內心卻已經有了落荒而逃的沖動。他沒有立刻去安排調查,而是先去了趟洗手間,用冷水沖了把臉。是該冷靜一下的,海同深心想,只是剛剛見過幾次面的同事,不該就這樣動了心。
正從衛生間裏面出來的常鋒看見海同深這模樣,有些意外:“海支?你這是怎麽了?”
海同深擡頭看了他一下,自嘲道:“剛回來就上案子,沒緩過勁兒來。”
“果然啊,人不能太閑。”常鋒笑着打開龍頭,一邊洗手一邊說道,“慢慢來,這不是還有古濛替你分擔呢嗎。”
海同深轉了個心思,說:“這話說的,好像你沒副支似的。”
“我那副支是個祖宗,得供着,我哪兒敢使喚啊!”常鋒甩了甩手上的水,“你別把自己逼太緊,以前也有過兩三個案子撞在一起的時候,慢慢來。”
海同深:“知道了,我這一回來就有案子,還沒抽出空來,等我忙完再請你吃飯啊。”
常鋒笑笑:“接風宴那得我請,到時候再說。走了。”
海同深調整好心态,到刑偵辦公室開會。他把市區地圖投在屏幕上,說:“今天我們發現屍塊的垃圾場在美食街以西五公裏,這個垃圾場并不負責美食街垃圾的傾倒,但它的負責區域正好與美食街位置相切,我推測,美食街并不是抛屍的起點,而是終點。美食街在江北區,發現大量屍塊的垃圾場在高寧區,我們調查的重心應該轉移到高寧區垃圾填埋場到美食街這一條線上,同時以垃圾場為圓心,向周邊輻射,半徑五公裏。同時,美食街周邊其他方向輻射半徑三公裏的區域作為次重心。”
“同意。”古濛說,“發現屍塊的那家店在美食街外沿,确實更靠近高寧區一些。這附近的監控錄像我已經全都拿來了,剛才粗過了一遍并沒有什麽發現,一會兒再細篩一遍。”
海同深點頭,看向宗彬斌。宗彬斌說:“剛拿到DNA數據和基本信息,已經入庫跟失蹤人員家屬的數據進行比對,需要時間。”
海同深:“剛才方主任給了個線索,屍體曾經被放在長90厘米,寬50厘米,高90厘米的冰櫃之中。這個尺寸的小冰櫃不像是美食街商家在用的,宗哥去查一下,在咱們劃定的區域內有沒有家裏或者街邊底商便利店小賣部等門臉以前有冰櫃突然不用了的。死者死亡時間在五天左右,小虞兒去趟轄區電力管理部門拉下數據,看有沒有哪家哪戶在這段時間用電量突然增加的,一會兒我給你開協查函,記得叫分局刑警和片區民警陪你一起,手續流程別出錯。”
“明白。”宗彬斌和陳虞回答道。
“現在手頭兩個案子,我帶着宗哥陳虞查分屍,濛姐和鄭暢主盯李汌這個案子,人手不夠從二隊調,這一陣得辛苦了。”
“那我呢?”彭渤問。
“繼續去垃圾場找剩下的屍塊。”海同深說。
“為、為什麽是我啊?!”
鄭暢側過頭,無聲地對彭渤做了個口型——海!綿!寶!寶!
彭渤頓時癟成了個苦瓜臉,欲哭無淚:“老大我錯了。”
海同深淡然說道:“死者很大概率是機械性窒息死亡,無論是缢死、扼死還是悶死,口唇和頸部都會有相應的體征變化。你要不想翻垃圾堆就跟鄭暢換。”
“不!我願意!”彭渤立刻興奮起來,“我一定找到死者的頭!”
彭渤在垃圾場奮戰了近五個小時,終于,在夜色完全籠罩之前,在垃圾場的角落裏找到了被扔掉的頭顱。最重要的部分送入解剖室,刑偵支隊燈火通明,安靜地等待着結果。
頭顱與軀體斷面吻合。死者頸部和口鼻處都有淤痕,推測死前曾被人捂住口鼻并用力掐住喉嚨,尚不知能否提取到有效指紋。與此同時,高寧區發現一份與死者體征高度相似的失蹤人口報案記錄,海同深立刻帶人去現場提取物證。
“失蹤人員叫蔡招娣,女,37歲,雲曲省人,來俞務工十年,是本市某家政公司的員工,平時住在員工宿舍,報案人是她的舍友兼同鄉蔡紅——她們那村人都姓蔡。”鄭暢快速翻看着報案記錄,總結道,“蔡招娣有個相好,也是雲曲人,2月24日元宵節那天約着一起過節,說吃完晚飯就回宿舍,但是蔡紅在宿舍等到25號早上都沒見蔡招娣回來。25號蔡招娣也沒有去雇主家做工,一直到晚上都處于失聯狀态,她東西都還在宿舍,也沒有說過不想幹了這種話,所以蔡紅就去報了案。無故曠工三天就開除,家政公司把蔡招娣的東西都清得差不多了,現在宿舍也住了別的人,不過蔡紅倒是替蔡招娣留了些東西,剛才轄區民警給她打電話,她正好在宿舍,說這就把蔡招娣的東西都拿出來。”
海同深問:“知道蔡招娣的相好叫什麽嗎?”
“記錄上沒寫,一會兒問問蔡紅。”鄭暢回答。
海同深想了想,說:“如果蔡紅沒有說謊,那麽宿舍也不是第一現場,可提取的有效證據不會太多。死者照片有嗎?不行就讓蔡紅看照片認人吧。”
鄭暢:“照片都準備好了,老大放心。”
“雲曲省……哪個市的?”海同深追問。
鄭暢看着記錄确認道:“蔡招娣的戶籍地是雲曲省遙城市……天啊,她也是遙城人啊!”
海同深對這個答案并不意外,說道:“給亓弋發個消息。”
保潔公司的所謂“宿舍”,其實是老舊小區的群租房,使用面積只有60平米的小三居住了十六個人,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海同深讓轄區民警陪同梁威去屋內進行采樣,自己則和陳虞一起在警車裏對蔡紅進行詢問。
蔡紅在知道眼前的警察是刑警之後心中就大概有了猜測,在陳虞按照流程詢問過報案細節之後,蔡紅問道:“警官,您二位跟我說句實話,招娣她是不是出事了?”
陳虞擡起頭以眼神詢問海同深,海同深輕輕點頭,說:“我們确實發現了一具屍體,與蔡招娣的體貌特征很相似,如果你不介意,我們想請你辨認一下。”
“可以。”蔡紅說道。
海同深看向陳虞,陳虞小心翼翼地把照片遞給蔡紅。那照片只拍了屍體的頭部,因為拍攝角度的原因,看不出是被分屍的。蔡紅只看了一眼,就挪開了目光,哽咽着說:“招娣的右耳垂是壞的。”
死者的右側耳垂确實有陳舊性損傷,方嘉輝說那是耳飾被強行拽下豁開的傷口。
陳虞遞了紙巾給蔡紅,輕聲詢問道:“我們現在還不能确認這就是蔡招娣,關于蔡招娣的失蹤,你有什麽想法嗎?”
“是張聰!”蔡紅說道,“一定是張聰!我早就跟招娣說不要跟張聰走太近,她偏不聽!”
陳虞難以掩蓋自己的驚訝,擡頭看向海同深。
海同深問:“能跟我們詳細說說這個張聰嗎?”
蔡紅點了點頭,又抽噎兩下,才勉強壓住崩潰的情緒,開始講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