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梁威取樣結束後,三人帶着蔡紅回了市局做正規筆錄,等刑偵隊員們湊在一起開分析會的時候已經是快晚上八點了。
宗彬斌拿着資料走進辦公室,看見亓弋,問道:“亓支?,沒下班嗎?”
亓弋回答:“剛才聽說你們有進展,我就等了會兒。”
“來了就聽聽吧,也給我們提點兒想法。”宗彬斌給亓弋拉了椅子,讓他坐到前面。
海同深向亓弋點頭示意,而後開始說道:“滅門案的基本情況大家都清楚,我就不過多贅述了,分屍案我們也找到了大部分屍塊并确認了死亡原因和死者身份,進展非常快,這都是好消息。通過走訪碎屍案死者蔡招娣的舍友蔡紅,我們基本可以确認,死者蔡招娣與滅門案重大嫌疑人張聰是情侶關系。剛才技術室送來的消息已經确認,死者蔡招娣指甲縫中的皮屑DNA與張聰DNA序列吻合,所以碎屍案和滅門案目前可以并案。這是好消息,也是壞消息。好的方面是,我們目前的資源可以共享,查案時會更方便;壞的方面是,蔡招娣死亡時間晚于李汌一家,兇手殺人手法已經從一刀斃命進化成了分屍和抛屍。”
“這是什麽變态啊!”彭渤揉了揉自己的頭發,“愁人啊!真愁人!”
“別愁了。”海同深看向陳虞,“小虞兒先把蔡紅的筆錄跟大家說一下。”
陳虞點點頭,開始說道:“蔡紅和蔡招娣是同村的,他們那個村子幾乎就是個毒村,不吸毒的人是異類。蔡紅早早跑了出來,蔡招娣因為不堪被前夫毆打逃到本市,投奔了蔡紅。當時蔡招娣還懷着孩子。不過因為前夫吸毒,生下的孩子畸形,在兩歲那年早夭,後來前夫也因為吸毒過量死了。從逃出來之後蔡紅和蔡招娣就沒再回過遙城,一直在本市生活。蔡招娣和張聰是在大概五年前認識的,因為知道遙城是什麽情況,也心疼蔡招娣的遭遇,所以蔡紅一直在替蔡招娣把關。據她所說,張聰一開始确實是個老實本分的人,所以她才放心讓蔡招娣和張聰交往。但是到去年年底,蔡紅下班回家,在樓道裏再見到張聰時,張聰開始對她動手動腳,按照蔡紅的描述就是‘色眯眯的,狀态很不對勁,跟飛完葉子似的’。”
“這蔡紅還知道飛完葉子什麽模樣?”彭渤問。
“蔡紅她父母弟弟都吸毒,所以她應該是比較清楚的。”陳虞回答後又接着說道,“後來蔡紅跟蔡招娣說了這件事,蔡招娣卻說兩人是有誤會,原本打算在春節後三個人一起吃飯解釋一下,結果還沒約上飯,蔡招娣就遇害了。”
海同深接着說道:“根據蔡紅的描述,蔡招娣是在元宵節也就是2月24日那天午飯後就離開了宿舍,說是跟張聰約好了一起吃晚飯過元宵節,從那之後就失去了聯系,而屍檢結果表明蔡招娣是在末次進食後一小時左右遇害的,所以暫時可以推定,蔡招娣的遇害時間是2月24日晚間。剛才我讓鄭暢去調了蔡招娣的通話記錄和聊天記錄,有結果嗎?”
鄭暢回答:“具體的內容還沒看完,不過可以看出,蔡招娣和張聰的感情比較好。”
“感情好?”亓弋提出疑問。
鄭暢:“确實。說實話如果不是親眼看見,我也很難相信,這兩個中年人還有像年輕人一樣的戀愛的感覺。”
“聊天記錄現在能看嗎?”亓弋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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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
亓弋說:“查一下去年十月份兩個人的聊天記錄。”
鄭暢很快就把聊天記錄調了出來:“有,去年十月的聊天記錄……有什麽問題嗎?”
亓弋:“去年十月份,張聰還在監獄裏。”
鄭暢恍然大悟:“啊……對啊!張聰是十一月才放出來的!那跟蔡招娣聊天的是誰?”
海同深轉了下手中的指尖陀螺,說:“蔡紅說蔡招娣和張聰是五年前認識的。”
陳虞喃喃道:“見鬼了嗎?張聰是五年前進去的啊……”
海同深問鄭暢道:“找運營商要了定位了嗎?”
“要了!”鄭暢回答,“蔡招娣手機信號最後消失的地方是高寧區桃源街道。”
海同深看了一眼手表,說:“按照地址走一趟吧,天晚了,女士們就別動了,我和鄭暢去一趟,宗哥和彭渤等我們通知再看動不動吧。”
“我也去。”亓弋說道。
“行,那就我們仨去。”
海同深按照地址找了過去,因為街道太過狹窄,他讓亓弋和鄭暢先下車,自己把車停到貼牆的位置。
“亓支……我有種不好的預感。”鄭暢貼在亓弋身邊說道。
“怎麽了?”亓弋問。
鄭暢指着尚在挪動的警車,說:“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咱們警車的車頂應該是白色的。”
亓弋順着鄭暢手指的方向看去,白色的車頂已經變得斑駁,耳邊也響起了擾人的“嗡嗡”聲。
海同深已經停穩車熄了火,剛一下車,就險些被成群的蒼蠅圍攻。他小跑了兩步,退到亓弋和鄭暢身邊:“我靠,我還以為是馬蜂,吓我一跳。”
“是蒼蠅。”亓弋依舊淡定。
“三月初,這麽大群蒼蠅……我還是給方主任打個電話吧。”海同深拉着二人又退得遠了些,從随身手包裏拿出口罩遞給他們,然後撥通了方嘉輝的電話。
鄭暢捂着口罩,看向亓弋,問道:“亓支以前見過這陣仗嗎?”
亓弋愣了愣,說:“應該是有腐屍吧?”
“沒錯。”海同深已經打完電話回來,他指了一下前面,“那裏是蒼蠅的源頭。技術大隊已經出發了,咱們等一會兒再進去。”
“會是張聰嗎?”亓弋問。
海同深:“得看了才知道——欸別拿手機,小心蒼蠅圍攻你。”
亓弋聽言收回了手,輕輕點了下頭。
“張聰平常吸什麽你知道嗎?”海同深問。
“大肉,但他也飛葉子。”亓弋頓了一下,又解釋道,“冰毒和大麻。”
“嗯。”海同深回答。離得太近了,海同深不落痕跡地挪開了一小步,确定認自己的心跳不會因靠近那人而加速,而後才故作輕松地說道:“今天不知道要到幾點,耽誤你休息了。”
亓弋搖頭:“沒關系。”
海同深:“明早……你還去嗎?”
“有時間就去。”亓弋回答。
“老大,亓支,你倆打什麽啞謎呢?”鄭暢茫然說道,“我錯過什麽了?”
海同深心中警鈴大作,再次告誡自己不能太過越界,亓弋卻坦然回答道:“我跟海支在一個健身房鍛煉。”
鄭暢道:“嗐,我還以為什麽事呢!不過亓支你也住那小區嗎?那兒的房子可不便宜。買的還是租的?”
“嗯,那裏離市局近。”亓弋說。
市局對面是一處相對高端的小區,海同深是家裏出了錢,早幾年在開盤的時候又通過關系拿到了內部折扣,才咬牙買在了那裏,現在每月都在還貸款。那小區每月租金快趕上海同深的月薪了,就算是亓弋級別高工資高,如果真租在那裏,每月手裏也剩不下什麽錢。是買的嗎?可看他平常的穿着打扮,也不像有家底的樣子。或者……海同深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他打斷了鄭暢的話,說道:“沒事打聽這幹什麽?你又不用買房!”
“我當然用買房啊!我就是買不起市局對面的房,老大你太紮心了。”鄭暢捂着胸口說道,“我傷心了,要哄才能好。”
“邊兒去!”海同深笑罵了一句,“去街口等着方主任他們,我跟亓支說點兒事。”
“好嘞!”鄭暢頗有眼力地晃悠到街邊去了。
等确定認鄭暢聽不見他們說話之後,海同深才低聲問:“省廳給的房?”
沉默了一會兒,亓弋輕輕應了一聲:“省廳給租的。”
“不想讓人知道就說通過熟人拿低價租的就行了。”
“好。”亓弋低聲道,“謝謝你。”
“什麽?”
“我……我不太會回答這些問題,總是弄得很尴尬。”亓弋說。
海同深笑了笑:“沒關系,他們也就是閑聊,沒別的意思。對了,我是想問,綠水鬼的事情現在是什麽級別?常鋒知道嗎?”
“他不知道,。不過以他的權限可以知道。”亓弋回答。
“我明白了。如果這件事牽扯太大,還是要讓他知道的,畢竟他名義上還是禁毒支隊的一把手。”
“等需要他知道的時候會有人告訴他。”亓弋說。
“亓支,我有個問題想問你。”海同深手中的指尖陀螺轉得飛快,但他的語氣卻依舊平靜,“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們?”
亓弋擡了下眼皮,凝視着海同深。沒錯,亓弋就是這麽想的。這些穿着警服坐在辦公室裏吹空調的警察們太過養尊處優了,出外勤抓個小偷、,追個逃犯就被渲染得多麽不畏艱險,。實際上他們根本沒有面對過真正的艱苦和危險,甚至所謂出外勤受傷也不過是被刀劃破點兒皮而已。他們沒體會過被槍頂住太陽穴時的滋味,也沒見過真正的亡命之徒,亓弋确實從心底裏看不上這些少爺警察。
“沒有。”亓弋回答。
海同深從亓弋的眼中看到了言不由衷,他輕輕搖頭,挪開目光眼神,說道:“看不起也沒什麽,和平年代的警察,确實跟以前不能比了。現在的警察,對很多人來說,無非是編制、公務員、旱澇保收的代名詞而已。不過總有例外,總會有人對自己的職業保持敬畏,也總會有人在為堅持正義而努力着。亓支,我覺得你就是那個例外。”
“那你呢?”亓弋問。
“我?不知道。”海同深彎了下眼角,似笑非笑的,“我不會把自己放到那麽崇高的位置上去,我嫌累得慌。”
紅藍警燈由遠及近,警車掠略過了站在路邊的三人,直接開了進去。方嘉輝穿着勘查服下了車,海同深無奈喊道:“方主任!好歹給我們點兒裝備啊!”
“車上自己拿!”方嘉輝拎着箱子徑直走進了樓道。
海同深長嘆一聲,對亓弋道:“走吧,去現場看看。”
這是一棟即将拆遷的老式單元樓,一共六個單元,樓裏的居民大部分都已經搬走了,只剩下零星幾戶。蒼蠅的源頭處是六單元,在最裏側,整個單元只有那一戶還有人在,。所以即使味道已經招來了許多蒼蠅,也沒有人去打探。海同深和亓弋穿好勘查服,跟着走了進去。兩間簡單的屋子,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東側一間房屋裏靠牆放着老式的雙層冰箱,冰箱旁邊還有一個小冰櫃,旁邊的桌子上擺着電磁爐和高壓鍋。西側房間裏有床和櫃子。兩個房間中間夾着衛生間,衛生間應該是後來改過,已經換了抽水馬桶,但此時馬桶上放着一個紅色的大號塑料盆,裏面有半盆不知道是什麽成分的,黑漆漆的液體。
方嘉輝已經進了東側房間,他指着牆旁的冰櫃,說:“這個尺寸符合推論。”
“冰櫃還在工作。”海同深說,“梁威,去取個樣,裏面可能會殘留血跡或毛發。”
“來了!我這一晚上淨取樣了,希望能有用啊!”梁威繞過地上的痕跡,小心翼翼地走到冰櫃旁,仔細觀察片刻,确定認不會蹭到別的地方之後,才開始工作。
方嘉輝指揮着刑攝固定好現場,順手打開了冰箱。他沉默了一會兒,緩緩把冰箱關上,然後說道:“小海,亓弋,你們倆去外面樓道裏把屍袋鋪開,鄭暢你下樓去盯着周圍,我不叫你不許上來。”
“啊……好……”鄭暢不明所以,但還是照做了。
方嘉輝深呼吸了一下,再次打開冰箱上層的冷凍室,裏面是一顆人頭。
這臺老式冰箱的上層冷凍室空間并不大,一個成年人的人頭很難完整地擺放進去。方嘉輝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将頭顱從冷凍區拿出來,果然如他所料,這顆頭顱的頂部幾乎被砸平了,有部分腦組織被放置在更深處的地方,一同冷凍着。
亓弋鋪好屍袋走進來,看到的正好是方嘉輝捧着人頭的場景,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怔怔地站在原地。那一瞬間,眼前的場景已經變換——架起的大鍋,滾熱的沸水,刺眼的血色……周遭不絕于耳的起哄聲音,一遍一遍重複着那如同夢魇般的稱呼,似乎在将他扯入黑暗。想逃離,但四肢僵硬無法動彈。
就在此時,海同深跟着進來,将亓弋拉到一旁。亓弋驟然回過神來,輕輕低下了頭。
“你要受不了就先出去吧。”海同深在他身邊說道。
亓弋搖了搖頭,站在原地沒有出聲,表情頗為複雜。
方嘉輝走回到冰箱旁,打開了冷藏室,冷藏室裏則放着一些已經被切成小塊的肌肉組織。方嘉輝頓了頓,後退了兩步,站在房間中央環視起來。
“您找什麽呢?”海同深問。
“骨頭。”方嘉輝說,“通過血跡分析這裏應該是分屍現場,現場沒有大型切割設備,除了冰櫃和冰箱,還有哪能藏骨頭?”
亓弋擡起手,指向旁邊桌子上的高壓鍋。
“……”負責拍照的刑攝李恩堅持不住,把相機塞到梁威手裏跑了出去。但是并沒有人責怪他,即便是工齡三十餘年的方嘉輝也沒有見過這樣的場景。,說實在的,如果不是因為現在是在出任務,海同深也早就忍不住了。
方嘉輝走到桌子旁,打開了高壓鍋。高壓鍋內是泛着黑綠的液體,有一根長骨露出一部分到液體外面,方嘉輝小心翼翼地取出長骨,之後又戴了一層手套,雙手伸進那黑湯之中……
最後,從高壓鍋和衛生間放着的水盆中撈出來兩根長骨,部分髋關節,一部分已經煮熟的肝髒和完整的心髒,還有少部分器官組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