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謝潇苒到了之後并沒有休息,而是直接讓陳虞帶她去了發現屍體的出租屋。海同深接到消息後趕去現場,發現痕檢梁威也被一起叫了來。謝潇苒正穿着勘查服,手持記錄儀在屋內小心地查看着,時不時和梁威交流些數據問題。陳虞拉着海同深到了樓道外面,說道:“老大你看看,這才是專業。”
“這是你今天下午吐槽過的,我們斤斤計較的級別待遇。”海同深說,“現在知道什麽叫資源傾斜了嗎?”
陳虞點了點頭:“知道了,這下真的知道了,難怪人才都要往大城市去呢。”
“對了,她住哪?”
“曦曜酒店。省廳報銷差旅費,差額她領導出。”
海同深差點兒被自己口水嗆着,他掏出手機給晏闌發了語音:“你是不是燒包?!”
很快,晏闌回複道:“原本是要你們市局出經費的,我替你們向省廳争取了,不用謝。”
“炫富是種病!得治!”海同深咬牙。
晏闌的聲音帶着明顯的笑意:“曦曜酒店離你們市局近,條件也好,潇潇是我們的寶貴人才,我有義務保護好她。”
“你這符合要求嗎?不怕紀委督察啊?”
“貴市曦曜酒店剛好有打折房,正好符合要求。”
“滾吧你!”海同深發完這條語音,直接把手機鎖了屏。
陳虞憋笑道:“我其實聽說過閻王的诨號,但沒想到他是這種畫風,潇潇也說其實他不吓人。”
“呵,那是你沒見過他瘋起來的模樣。”海同深玩着指尖陀螺,說道,“謝潇苒是吧?你們怎麽認識的?”
陳虞說:“她是咱們市的人,我倆以前是鄰居,就住對門。後來她高中跟她爸媽去了平潞我們才分開的。”
Advertisement
海同深:“本地人?那她在這兒沒房?”
“出租着呢,她就回來一段時間,又不是為了私事,不好把租客趕走。”陳虞又補充說,“而且房子就算空着她也不會去住的,我們倆家離市局太遠了,我自己都住宿舍。”
“那這幾天你去跟她蹭酒店吧。”海同深說,“反正有冤大頭給報銷。”
陳虞:“正有此意!”
謝潇苒完成了現場複勘,走出來向海同深打了招呼,一行人上了車,海同深道:“到了就直接來現場,吃飯了嗎?要不我帶你去吃點兒東西?”
謝潇苒說:“多謝海支,市局食堂還有飯嗎?”
“應該還有。”海同深問,“你直接回市局?”
謝潇苒點頭:“嗯,我回市局用內網把這些數據同步進系統,今天晚上讓系統自動分析,明天白天就能出結果。”
陳虞:“出什麽結果?”
謝潇苒介紹說:“我電腦裏有一套系統,可以通過案發現場的經緯度分析日照,結合案發時當地的氣溫濕度,以及死者的身高體重既往病史,遇害時在案發現場的位置等等細節分析模拟出屍體的變化,能夠更精确地确定死亡時間。”
陳虞:“可是死者是被分屍的,屍塊還凍過。”
“那也可以。”謝潇苒說,“這個系統裏錄入了大量兇案數據,你想到的想不到的屍體情況都有,未來還會更多。相關數據越多,計算的結果就越精确。通過系統計算和我們法醫的經驗總結,理想狀态是能将死亡時間精确到小時。不過這個系統只是內部在試用,還沒有推廣,我們也是一邊試用一邊提出修改意見,同時糾錯。試用階段數據必須在內網中傳輸,我只能在局裏操作。”
“難怪你讓我叫梁哥來。”陳虞道,“這個系統就是個做大數據分析的。再這樣是不是你們就要被淘汰了?”
謝潇苒笑了笑:“AI只會改變生活,不會替代活人,現勘還得是我們來做。而且活人的思維是AI無法比拟的,不然我失業,你們也得失業。”
“這倒是。”
“對了,海支,方主任身體怎麽樣了?”謝潇苒看向正在開車的海同深。
海同深回答:“溶栓治療完了,人還沒醒,但醫生說預後應該還不錯。”
“那就行,我師兄還挺擔心方主任的,我跟他說一聲。”謝潇苒說着就拿出手機發消息。
“你師兄?誰?蘇行?”
“嗯。海支你認識我師兄?”
“我認識他的時候他還是學生呢,估計那會兒你還沒上大學。”海同深嘆道,“說起來你跟他還真有點兒像,一樣地冷靜。”
“才不是呢!”陳虞拆臺道,“領導你可別被潇潇這模樣騙了,她只是工作時候這樣,私底下瘋着呢。”
“啧——”謝潇苒輕輕掐了一把陳虞。
海同深輕笑一聲:“看出來你們是閨密了。潇潇,你不用拘着,來了這裏就是一家人。我們市局條件有限,但絕對保證你工作舒心。”
“海支客氣了。”謝潇苒說,“我出來時晏隊說了,你要欺負我他就殺過來。”
這一下就連梁威都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大爺!”海同深笑罵了一句。
謝潇苒回到市局就利落地把數據整理好輸入系統,然後在海同深的堅持下才回了酒店去休息。陳虞跑去跟謝潇苒蹭大床房,第二天早上果然精神奕奕地出現在了市局。
“今早六點數據就出來。”陳虞咬着面包說道,“我估計一會兒潇潇就能把結果送過來。”
古濛說:“瞧瞧你這模樣,知道的是說你睡了一宿酒店的床,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昨晚上嗑藥了呢。不都是床嗎?有那麽大區別?”
“濛姐,您是真的不知道咱宿舍的床睡起來有多難受!又窄又短,跟我本科時候那八人間宿舍的床有一拼了。”陳虞說,“說真的,這也就是我年輕,要是再歲數大點,我估計睡一宿起來我能廢了。”
“一看就是沒吃過苦!”古濛戳着陳虞的額頭說道,“想當年我實習的時候出外勤,荒郊野外的沒地方睡覺,知道睡哪嗎?鋪張單子睡地上!”
“那出外勤條件苦我能理解,可是咱這是宿舍啊,真的——”
“別聊了。”海同深站在門口說道,“張聰露面了,抓人去!”
嫌疑人出現的消息再次讓刑偵集體出動。按照監控和目擊者的指認,張聰最後露出行蹤是在江北區一棟居民樓附近。
“海支,嫌疑人确認在房間內。”
“海支,情況不大對啊,這哥們兒好像是來拿貨的。”
“要通知常支嗎?江北分局緝毒有沒有布控盯梢?咱們別沖撞了。”
海同深看了一眼身邊面無表情,也并沒有打算給出回應的亓弋,輕輕搖了搖頭,安排道:“彭渤去聯系分局和常鋒确認。派出所先知會社區,從小區門口開始設卡,暫時管控。這棟樓一共兩個出口,濛姐帶人去側面,宗哥蹲正門。小虞兒跟着便衣一起疏散本樓居民,兩名嫌疑人在604朝陽的房間,能看到小區花園,疏散的時候長點兒腦子,別驚了。疏散需要多長時間?”
轄區民警回答道:“十分鐘。”
海同深看向身邊的亓弋,亓弋輕輕點頭。
“那就等十分鐘。”海同深說。
亓弋插着手靠在牆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從第一次見面到現在,海同深只有在浴室試探之後見到了亓弋的表情,哪怕是震驚和疑惑,也只是微微睜大了眼,僅此而已。不過此刻,清晨的光線打在他的身上,映得他整個人都變得柔和了。海同深無法收回目光,直到亓弋感覺到目光偏過頭來,二人對視。
少頃,亓弋錯開目光,避開了海同深眼中灼人的溫度,問:“海支的‘到此為止’,難道是這個意思?”
海同深:“我後悔了。”
“原來你是個出爾反爾的人。”亓弋說道。
“或許吧。”海同深也終于收回目光,他用食指和拇指捏着指尖陀螺中間的位置,送到亓弋面前,說,“撥一下試試。”
亓弋不明所以,但還是輕輕撥動了一下,随着這個動作,指尖陀螺飛快地轉了起來。海同深說:“有些感覺就像這樣,你只輕輕動了一下,卻需要很久才能慢慢平複。”
亓弋卻道:“這玩意兒在你手中,随時都能停。”
“強行停下需要用力。”海同深說,“我更希望順其自然。”
“為什麽?”亓弋問。
“因為你跟我一樣。”海同深說道,“如果你沒有給我回應,我自然會用力阻止它繼續轉下去,但是你給了。你撥動了它,又盯着它看了好一會兒,甚至,我感覺到你對它能轉多久抱有期待。”
“我沒有。”亓弋淡然否認,接着又補充說,“早晚會停的,又不是永動機。”
“人也早晚會死的,又不是長生不老。”海同深垂眸看着那陀螺,悵然道,“如果今天犧牲,那麽我的心動就停留在生命最後一刻,這樣好像也不錯。”
“沒人跟你說過出任務的時候不能說這麽不吉利的話嗎?!”難得地,亓弋的語氣帶了幾分愠意。
海同深笑笑,把指尖陀螺再次舉到亓弋面前:“轉還是不轉,你來決定。這東西不傷人,如果不想讓它繼續轉,用手指擋一下就行了。”
亓弋擡起手,卻讓手指停在了離陀螺還有幾厘米的地方,他看向海同深,問:“其實我更想知道,既然它還在轉着,為什麽要說到此為止?”
“人這一輩子,總要說太多違心的話。我有我的顧慮,那話也只是說給自己聽的。”
指尖陀螺的速度已經漸漸慢了下來,亓弋又将手靠近了些,在将碰未碰的邊緣,感受着旋轉帶來的風。少頃,他用手指打斷了陀螺原本的轉動,緊接着卻又撥動了一下。
“再轉會兒吧。”亓弋收回手,冰封的表情似乎有一瞬松動,他說,“我确實挺好奇的。”
“你這一下可不是在撥陀螺。”海同深覺得自己的聲音都發澀了。
“随你怎麽理解。”亓弋靠回到牆上,用腳踢着腳邊的石子,問道,“你好像很介意那個梅花?”
海同深偏頭看了看亓弋,對他這種生硬的轉換話題的方式表示難以理解,但還是說道:“這種不該出現在屍體身上的東西,都需要特別留意。你……不知道這些?”
“我應該知道嗎?”亓弋反問。
海同深:“不,我的意思是,這應該算是刑警的基本常識。”
“那你就當我沒有基本常識吧。”亓弋面無表情地把石子踢遠。
海同深問:“這就是你說我們不是一路人的原因?”
“是。”亓弋直截了當地說,“你是警隊精英,有出色的辦案能力,未來會有更好的出路。我們肯定不是一路人。”
海同深卻道:“這話放在你身上也合适。”
亓弋搖了搖頭,在心中無聲說道:“希望你在知道我是誰之後,還能這麽說。”
“群衆已經疏散完成。”陳虞的聲音傳來。
海同深立刻調整好心态,打開記錄儀安排道:“一隊跟我上去,濛姐宗哥守住門,鄭暢給我視野。”
鄭暢:“他們在驗貨,張聰好像對貨挺滿意——壞了!窗簾拉上了!”
亓弋的聲音突兀地響起:“鄭暢,你那棟樓有毒販同夥,你別亂動,彭渤陳虞帶人去看一下。”
“好!”通訊器裏響起重疊的回應。此刻不容置疑的亓弋已經代替了海同深的指揮位置。
“我靠!這誰?!”随着鄭暢的一聲驚呼,海同深身邊已經沒有了亓弋的蹤影。
“一隊跟我上去!”海同深立刻命令道。
與此同時,亓弋已經雙手攀上單元門門洞,借着慣性雙腿蜷縮,踩在門洞上方石臺,順勢躍上了二層住戶的窗沿。緊接着,他幾乎是原地起跳,攀住三層護欄,毫無停頓地跳到了四層窗戶外。又是短暫到幾乎算不上停頓的停頓,亓弋飛身出去,用四層的空調外機當跳板,直接抓住了樓外雨水管,之後順着雨水管飛速攀到了604窗戶外。
所有人都被亓弋的身手驚呆了。
“亓支,你……你小心啊!”鄭暢顫着聲說道,“屋裏情況不明——欸你別——老大!亓支直接翻窗進去了!你們快點兒!”
海同深已經帶人跑到了三層和四層之間,聽到這話根本來不及喘氣,加速向上沖。海同深跑上六樓,想都沒想直接擡腳踹門,他鉚足了力氣,沒想到門根本沒鎖,這一腳踹出去,直接失去重心沖進了屋裏,踉跄兩步才算站穩了。
屋內,一名嫌疑人雙手被反綁在身後的沙發腿上,雙腳被捆住,嘴裏也被塞了布條,正嗚嗚地掙紮着。另一名嫌疑人呈反弓姿勢,左手和右腳踝被手铐铐在一起,正在客廳地上撲騰。
而亓弋正插着手站在門邊,根本不像剛剛制服了兩名歹徒,一點運動過後的氣喘都沒有。
海同深張了張嘴:“你……?”
“需要我做什麽?”亓弋問。
“你記錄儀呢?!”海同深指着亓弋胸口。
“礙事。”
“……”海同深沉默片刻,轉頭對身後跟上來的組員說,“把這倆人帶下樓去,車上做即時毒檢。”
彭渤的聲音在耳機中響起:“海支,對面樓發現一間可疑房間,屋內只有一架望遠鏡對着你們那屋,沒有人。”
“讓他們先收隊,通知常鋒,讓他帶人帶東西過來。”海同深吩咐道。
隊員們立刻照辦。
一陣嘈雜之後,樓道裏只剩下了亓弋和海同深兩個人。海同深問:“沒人跟你說過出現場要戴記錄儀嗎?”
“說過。”
海同深耐心解釋道:“如果那兩個人進了警局說你毆打他們,你又沒有記錄儀,會很麻煩的。”
“有記錄儀就不麻煩了嗎?”亓弋反問。
“最起碼能證明你沒有違反規定。”
亓弋仍舊是冷漠且無所謂的樣子,他指向海同深的前胸,說:“毒販從來不會跟你講規定,這東西,只是防君子用的,很可惜,毒販都是小人。你跑上樓用了一分鐘,可是吸入毒品只用幾秒鐘,把毒品倒進馬桶裏沖走也只用不到十秒。等你跑上來,根本就抓不住現行。你以為這些吸毒的是那種你喊一句‘不許動’就真的不動的人?沙發下面有自制手槍,你是打算跟毒販比他拔槍快還是你踹門快?偶然撞見毒販交易是非常危險的情況,就算你抓了很多殺人犯,也永遠猜不到毒販們有多狠。”
“可是——”
“沒有可是。”亓弋打斷道,“拉窗簾是一個信號,他們要開始試貨了,所以我才說對面一定有人盯着。而且拉上窗簾之後的三十秒內,是抓現行的最佳時機。”
海同深:“如果當時群衆沒有疏散完呢?你也這麽不管不顧地沖上去?!”
“是,我依舊會。”亓弋的回答幹脆利落。
“你該相信我們的行動布置。”海同深正視着亓弋,眼中帶了幾分淩厲。身高差在此時給海同深加上了buff,然而亓弋卻不為所動,他回望海同深,一字一頓地說道:“你可以選擇相信隊友,我也可以選擇只相信我自己。”
對視片刻,海同深敗下陣來,他退了一步,說道:“你真不像個警察。”
亓弋眼中閃過不悅,他指了一下屋內:“記錄儀放在窗臺上了。我還有事,先走了。”
直到樓道裏再也看不見亓弋的身影,海同深嘆了口氣,走進屋內,從窗臺的角落裏拿過仍在攝像的執法記錄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