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這一天結束時,專案組所有人的心情都不算好。因為又發一起命案,也因為毒販的嚣張。
亓弋洗完澡走進卧室時,海同深正靠在床上閉目養神。見他這個模樣,亓弋放緩了動作,坐到他身邊輕聲問:“還發燒?”
“累。”
亓弋猶豫了一下,還是擡手去探了海同深的額頭。觸手微熱,雖然不燙,但确實是在發燒。他連忙幫海同深拉了被子,海同深閉着眼,往旁邊歪了歪,啞着聲音說:“讓我充會兒電。”
“你得吃藥。”
“別說話。”
亓弋收了聲,最終還是上了床,扶着海同深靠在了自己身上。呼吸交疊時,一種名為“安心”的感覺在二人之間蔓延開來。被子裏緊扣的十指傳遞着溫度,也傳遞着情意。過了一會兒,亓弋将海同深的手臂抱在自己懷裏,低聲道:“睡覺吧。”
“讓我看看你身上的傷行嗎?”海同深問。
亓弋僵了一下,旋即說:“不好看。”
“讓我摸摸也行。”
“那你關燈。”
“嗯。”海同深關了床頭燈,側身将亓弋攏在懷裏,手先探到了他的後背。亓弋那道幾乎貫穿整個後背的傷疤蜿蜒凸起,陌生的觸感讓海同深的手臂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但他沒有停,順着肩胛骨一路向下,一直摸到了腰側。
“這是十年前……”海同深說。
“嗯。”亓弋握住海同深的手,帶着他把手放在了身側,“脾全切。”
那是腹腔鏡手術留下的小疤痕,相比背後那個刀疤來說甚至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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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的手繼續向上,亓弋說:“這是氣胸插管留下的。”
“引流。”海同深簡短說道。
“嗯。”
“這裏,子彈。”兩人的手已經落在了亓弋胸口正中。
“那……這裏呢?”海同深攥住了亓弋的手腕,“我看你沒事老揉手腕。”
亓弋沉默半晌,才說:“我是在提醒自己還活着。”
海同深呼吸一滞:“你之前在觀察室裏睡醒之後那麽捯氣……還有那次在車上……”
“做噩夢驚醒會喘不過氣來,摸着脈搏跳動才能覺得自己還活着。”亓弋覺得這話可能有點兒瘆人,怕海同深接受不了,又故作輕松道,“不過大部分時候都是無意識的,可能就跟你想事情的時候玩指尖陀螺一樣吧,手裏閑不住。”
海同深稍稍挪動位置,松開了亓弋的手腕,轉而将手覆蓋在他的左胸上,安靜感受着那有力的跳動。許久之後,他猛地抽了手,用力把亓弋擁進懷中,而後閉上眼。
在無人看見的黑暗之中,一滴淚悄然落下,是心疼到無以複加之後再難控制的生理反應。
亓弋把手臂搭在海同深的腰上,安撫似的拍了拍,才說:“沒有多難熬。”
“睡吧。”海同深輕聲說道。
淩晨時分,電話響起,海同深拿着手機出了卧室,才按下接聽鍵。
“海支,我是趙特。”
“半夜給我打電話,準沒好事啊!說吧,怎麽了?”
趙特道:“倒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這大半夜的不好意思打擾女同志,所以才給你打電話的。”
“行了你別假惺惺的了,趕緊說。”
“我轄區發現了一具浮屍,我們這新區不是還沒水警隊嘛,市政那邊的也不敢動。”
“知道了,水警二十分鐘到位,地址發過來。”海同深停頓片刻,又問,“具體什麽情況?用不用我過去一趟?”
“可能需要,目前水裏就出現了下半身。”
“知道了。”海同深挂斷電話,安排好水警之後就進了衣帽間。等他換完衣服出來,亓弋也在同時拉開了門。
亓弋說:“一起吧,你感冒還沒好,我開車。”
海同深看亓弋已經收拾好了,便點了頭,把車鑰匙遞給他,二人一起去了現場。
趙特跟海同深年紀相差不大,履歷不錯,以前市局還想要他,後來因為劃分新區,刑偵需要老手坐鎮,就讓他到新區分局當刑偵一把手,也算是給他升了職。海同深回來之後倆人除了之前滅門案時匆匆說了兩句話就再沒見過,這次海同深既然來了現場,趙特自然要拉着他寒暄一番。
沒過多久水警隊就把屍體——屍塊打撈了上來,痕檢取樣等一系列工作之後,法醫先進行初步現場屍檢。現場屍檢是比較重要的一個步驟,趙特和海同深自然不會錯過,跟着聽了起來。
“死者男性,身上沒有衣物遮蔽,沒有身份信息。體表檢查未見明顯外傷,屍塊切面幹淨,頭顱被盛放在防水塑料袋中。”法醫打開塑料袋,把頭顱取出來之後接着說道,“頭面部沒有明顯外傷,鼻腔幹燥,口腔——”法醫停了下來,在旁邊取了鑷子,從死者口腔中取出了一個東西,“死者口腔有異物,這是……花嗎?”
海同深的眼角一跳,立刻說道:“先別動,拿來我看看。”
法醫立刻将那東西放到物證袋中遞給海同深。只一眼,海同深就認了出來。
“怎麽了?”趙特問。
“貴區梅樹很多嗎?”
“沒、沒吧?”趙特眨了眨眼,“這都五月了,就算有梅樹應該也沒有梅花了吧?”
海同深捏着物證袋,說:“這個案子移過來吧,我們來跟進。”
“好嘞!”
“不用你查案就這麽開心?”
“不不不,我還是很想早些找到兇手的,所以海支,如果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請一定及時告訴我,我一定全力協助!”
“什麽人啊!”海同深撇了撇嘴,“去走手續吧,案子移過來,現場屍檢做完之後拉回去,勞駕你的法醫跟我們法醫交接一下。”
“欸?方主任出院了?”
“平潞那位美女法醫還沒走,暫時借調。”海同深說,“你先去安排吧,我打個電話。”
亓弋并沒有跟海同深一起,他把車停在外面不礙事的地方,放倒了座椅假寐。這是海同深的車,車裏都是那人的味道,一種可以讓他安然入睡且不會被噩夢驚醒的味道。海同深挂斷電話走到車邊,輕輕敲了車窗。亓弋睜開眼,就見眼前是被放在物證袋裏的一朵梅花,他愣了愣,而後露出了無奈卻又釋然的表情。
清晨,會議室。
謝潇苒把屍檢報告分發給所有人,開始介紹說:“死者男性,屍長172厘米,屍體被分成了三部分,分別是頭顱,腰部以上并雙上肢,以及下肢。屍塊已确認屬于同一人,拼接完成。死者右上腹有一處皮膚破損,傷口口小底大,中央凹陷,邊緣隆起,呈火山狀,直徑約3厘米,凹陷中心皮膚炭化,周圍皮膚呈黃褐色。傷口為明顯電流斑痕跡。死者內髒解剖結果也支持電擊死這一結論。死亡時間推測在4日20點到22點之間,根據屍斑和屍體斷面凝血狀态分析,分屍發生在死者遇害後4小時左右,即5日0點到淩晨2點之間。檢測屍體表面的附着物可以推斷,從抛屍到屍體被發現不超過6個小時,但在分屍之前屍體曾經被移動過。今天是7號,總結來說,4日晚上死者遇害,而後兇手挪動了屍體,5日淩晨分屍,之後屍塊被放置了一天,到6號晚間才被抛入河中。另外,死者毒檢陽性,DNA比對沒有在庫裏找到結果。”
宗彬斌接話:“死者屍體上沒有任何可以證明身份的物品,發現屍體的地點又是個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偏僻河道,是攝像頭盲區。我已經讓人順着河流的上下游去翻查,還需要時間。根據水流速度和屍體在水中浸泡的情況,推斷抛屍地點在上游十公裏處,我帶人去那周圍仔細查看了一下,上游抛屍地更偏僻。那邊連人都沒有,攝像頭就更沒有了。”
海同深想了想,說:“調取離那條河最近的路口的監控視頻,估算通過最近兩個攝像頭的時間,再查哪些車的通過時間遠超過預計時間,還有單次出現的車輛也要排查。這個工作量比較大,可以找視偵幫忙。”
謝潇苒又補充說:“這次死者口中發現的梅花仍然是在人死後才被放進去的。”
宋宇濤下意識地想去看亓弋的反應,卻發現此時屋內只有五個人,他問:“欸,亓支去哪了?”
海同深:“去送廖廳了,他們倆應該是有話要單獨說。一會兒等他回來再跟他同步一下咱們這邊的進展。”
“哦對,還有一件事。”謝潇苒說,“這次死者口中的梅花被染了四瓣。”
會議室中安靜了一瞬,而後宗彬斌擡手向着宋宇濤比畫了一下:“濤子你這個烏鴉嘴!就該給你封上!”
宋宇濤往後閃躲:“我錯了,我閉嘴,我不說了!”
“行了。”海同深道,“案子不是宋哥說出來的,只能算是宋哥跟嫌疑人想到一塊兒去了。”
“那我們現在怎麽辦?”鄭暢問。
海同深:“查啊,該怎麽查就怎麽查。”
梁威在這時敲了門,送進來一份報告,說:“前天高速路屍塊的編織袋上發現半枚指紋,入庫比對之後沒結果,但是我電腦裏有這個數據,是潇潇新上傳的。”
“什麽意思?”宋宇濤問。
“高速路屍塊編織袋上的指紋,經過比對,确認與你們新發現的這名死者的指紋一致。”梁威把報告放到桌上,“查案加油,我撤了!”
會議室的門被重新關上,詭異的安靜蔓延開來。許久之後,鄭暢扭頭看向海同深,說:“老大,我沒出現幻覺是吧?你告訴我,我是幻聽了嗎?剛才梁哥的話……是那個意思嗎?”
“這名死者跟上一名死者有關。”海同深道。
謝潇苒咽了咽口水,道:“上一名死者DNA确定是王星耀的。所以現在是,有一名尚未确定身份的司機開車撞向亓支,然後遇害,在他車裏發現了唐臨的掌紋。接着唐臨遇害,他家裏出現了王星耀的指紋。王星耀遇害之後,屍袋被最新這名死者觸碰過。”
“我們又晚了一步,是嗎?”宗彬斌提問。
海同深已經調整好情緒,說:“先确認死者身份。既然有梅花,那應該是跟緬北有關系,聯系雲曲警方,把DNA發過去比對。現在全國聯網信息只有前十年的,超過十年有案底的人員檔案只在本省留存,如果這個人在雲曲犯過案,有可能我們聯網系統查不到但是雲曲那邊有記錄。還有,從今年1月1號到唐臨遇害那天為止的所有還留存的視頻資料已經整理出來了,暢暢,這個交給你。最新的死者毒檢陽性,現在我們有死者照片,宋哥,麻煩你找線人問問。宗哥,咱倆走一趟現場附近。”
“沒問題。”
衆人各自忙開,海同深現在的狀況不适合開車,宗彬斌自然知道他叫自己的意思,主動拿着鑰匙上了駕駛室。剛一坐進副駕,海同深就蜷縮起身體咳嗽起來。
“你怎麽突然咳得這麽厲害了?”宗彬斌一邊給他拍背一邊問道。
“不是突然……”海同深斷斷續續地說,“我忍了……咳咳咳……忍了好久了……”
宗彬斌:“哎喲我的天,你這是要把肺都咳出來了吧!喝口水?”
海同深咳得說不上話,連連擺手。這一陣咳嗽足過了将近十分鐘才算結束,他擰開保溫杯,用溫水潤了喉嚨,才靠在座椅上長出了一口氣。
宗彬斌這才啓動了車子,道:“也沒人嫌棄你感冒,怎麽還忍着咳嗽啊?”
“怕你們不讓我查案呗。”
宗彬斌感慨:“這次也确實是,你傷還沒好就一堆事,說實話,你真該歇歇的。”
“怎麽歇?我歇了案子怎麽辦?”海同深說,“我要是真失血休克那就什麽都不管了,這不是還能動嗎?”
“呸呸呸!你怎麽說話還這麽不吉利?!”
海同深笑笑:“我既然是柯南體質,那就應該多說不吉利的話,這叫負負得正。”
“就胡說吧!”
沿着發現屍體的河走過一趟回來,正好看見亓弋走進市局大樓。打過招呼之後宗彬斌就先去調取資料,海同深則帶了亓弋回到自己辦公室,同時讓謝潇苒來單獨給亓弋說說屍體情況。
謝潇苒簡短介紹完之後,把平板遞到二人面前:“這個是根據死者電流斑的形狀模拟出來的兇器。”
海同深問道:“電熨鬥?”
謝潇苒:“這可比電熨鬥小多了。而且即便是電熨鬥,也是改裝過的。畢竟電熨鬥只會把人燙傷,而不會造成電流斑。”
“你看看呢?”海同深碰了碰坐在旁邊的亓弋。
見亓弋一直沒有說話,謝潇苒問:“亓支?有問題嗎?”
“哦,沒有。”亓弋把平板推了回去,又問道,“死者的電流斑在什麽位置?你具體給我比畫一下行嗎?”
“行啊!就這裏。”謝潇苒指着自己右肋下的位置,而後把平板拿起來轉了個角度,“大概就是用這個東西這樣電上去的。不是高壓電,應該就是拽了家用的220V電。”
亓弋輕輕點了一下頭,語氣仍是平靜的:“我知道了,謝謝。”
“亓支太客氣啦!”謝潇苒笑笑,“那我先回去盯數據,有事再叫我。”
等關了門,海同深看向亓弋,問:“發現什麽了?”
“沒有。”
“撒謊。”海同深直接戳穿,“你是不是要去打電話?”
“真沒有。”
海同深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只安靜地盯着亓弋看。亓弋則依舊泰然自若,仿佛不知道海同深在盯着自己。許久之後,海同深認輸道:“算了,比不過你。”
“你是個好警察,但只适合站在正面隊伍裏。”亓弋淡淡說道,“如果沒有足夠的韌性和異常強大的內心,到了那龍潭虎穴之中待不了幾天就得被吃幹抹淨。當然,或許還沒到吃幹抹淨的時候,你就會暴露身份,因為你實在太像一個警察了。”
“所以你不想說的話,我永遠都問不出來,是嗎?”
“或許吧。”亓弋緩緩起身,“我去打電話了。”
“你……!老天是派你來磨我的吧!”海同深無奈。
聽完亓弋的描述,廖一續說道:“這件事我需要彙報,你等我的消息。”
“好。”亓弋挂斷電話,獨自在市局外面的步道上緩緩走着。不到半個小時,他就接到了回電,這次通話時間長達兩個小時,直到夕陽西斜,他才終于結束了這次通話。
【我不回去了。】他給海同深發了消息。
收到消息的海同深自我安慰道:算了,好歹還知道給發個消息,比以前一聲不吭就消失不見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