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宋宇濤被鄭暢拽回了會議室。他讪讪說道:“我就是過去說了一句話,誰知道現在的小姑娘都這麽厲害啊!”
“一句話踩雷,你也是有本事。”宗彬斌打趣道。
“行了,人齊了。”海同深開口将之前的話題結束,轉到了案子上,“苗寧歸案對咱們來說是件好事,現在咱們可以稍微緩一緩,坐下來把案件從頭捋一遍。”
“同意。”宋宇濤立刻說道,“我早就想說要從頭過一遍了,那是從張聰案開始?”
“從吳鵬開始吧。”亓弋說,“張聰那一案相對完整,跟現在這些聯系度并不高。”
所有人都埋頭翻找起資料,等衆人手中動作接連停了下來,海同深才開口說道:“駕駛線路的問題都說過了,現在還是從屍體和現場情況來總結一下疑點。潇潇,調一下現場照片。”
謝潇苒照做。她一張張地播放照片,直到亓弋喊了停。
“這裏,”亓弋用激光筆點了一下,“車載廣播是開着的。且不管他開車去幹什麽,正常人在接電話的時候都會下意識地把車載廣播的音量調小,可你們看,音量開得很大。”
宋宇濤:“或許是個人習慣?又或者是他挂斷電話之後又調大了。”
“這裏是車禍之前最後一個監控,距離那輛車撞上樹只有一公裏。”亓弋說,“蘇行說死者生前确實遭受過劇烈撞擊,而你們看痕檢給出的結論,車輛沒有經過剎車,幾乎是朝着樹直接撞過去了。從消失在監控中到他撞樹,這段距離只有不到一公裏。他的剎車被鎖死,按照最後出現的時速,開一公裏也就半分鐘,絕對不會超過一分鐘,在剎車被鎖死的狀态下,正常人會騰出手來再把音量調大嗎?而且之前說過,吳鵬很有可能是在撞車前就已經陷入了昏迷。那個藥……”
“丙泊酚。”謝潇苒接過話來,“丙泊酚是一種短效的麻醉劑,普通人對麻醉劑的劑量不可能掌握得那麽精準,丙泊酚更是一種快速起效快速代謝的藥物。這輛車最後出現在監控裏時死者明顯還是意識清晰的,所以如果死者發現剎車失靈,而他人又在清醒的狀态下,他想停車應該也不會選擇撞樹這種對自己生命有極大危害的方式。”
鄭暢:“或許……他是那種職業殺手?也不是職業殺手,就是搞自殺式襲擊的那種。之前平潞那邊不就是抓了一大幫這種人嗎?”
海同深:“那種接了‘有去無回’任務的都是要把謀殺僞裝成意外的,而且都是心甘情願的。如果他是那種司機,他應該是坦然赴死,并不需要有人給他上麻藥。”
“海支說得對。”宗彬斌說,“但是,好像又繞回去了。這司機如果不是主動想死的話,那麽一定是有人在他消失在監控裏之後對他用了麻醉劑,讓他失去意識。可是短短一公裏,他的車不可能中途停下,否則就達不到他撞上樹時的那種速度。”
海同深又開始轉起手中的指尖陀螺,少頃,他問道:“潇潇,車禍模拟結果确認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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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潇苒點頭:“确認了。他的車确實沒停過,否則碰撞結果不會是這樣。”
亓弋說:“現在我們回到剛才那個問題,廣播音量旋鈕這個位置,是不是被鎖死的?”
這次連海同深都跟不上亓弋的思路了:“你有什麽推測就直接說吧。”
“兩種可能。第一,車裏這個廣播旋鈕是某種觸發器,可以直接射出麻醉針或是對司機造成什麽幹擾。”
“這個可能性不大。”謝潇苒分析道,“死者頸部的針孔在左側,旋鈕在司機右側位置,而且丙泊酚是需要注射的液體。且不說麻醉針和麻醉煙霧這種東西在車裏這個環境很難快速起效,即便是可以,那也一定會在屍體體表或體內留下痕跡,這樣屍檢的時候一定會被發現的。”
亓弋點點頭,又接着說道:“第二種可能,開着廣播是一種掩蓋聲音的方式。”
“掩蓋什麽聲音?”鄭暢追問。
亓弋:“車沒停過,但是有人在那短短一公裏內把死者麻暈了,要麽是在那一公裏內有人從天而降到了車裏;要麽就是,人一直在車裏,只是藏起來了。”
“後備箱!”宋宇濤立刻說道,“這車是三廂車,後備箱很大,躺個人沒問題!”
“沒錯。”亓弋拿過謝潇苒手中的平板,滑動幾下,找到了現場的照片,“這輛車的左後車窗是開着的。”
海同深分析道:“監控視頻顯示,後車窗确實一直是關着的,這樣的話,就只有最後那一公裏或者是車停下之後車窗才被打開。但是車後門沒有變形,如果在撞車時車後座有人的話,那個人完全可以開門下車,沒必要開窗。所以你的意思是,有人一直藏在後備箱,在确認車已經駛離監控區域之後從後備箱爬出來把司機迷暈,然後趁着車還沒撞到樹上的時候從窗戶逃離?”
“不是沒有可能。”亓弋回答。
謝潇苒:“當時這輛車的時速有一百公裏每小時,開一公裏也就半分鐘左右,有可能嗎?”
“找輛車試試。”亓弋看向海同深。
海同深輕輕點頭,道:“可以。”
十分鐘後,孟中南下了車,走到海同深身邊說道:“你們這麽大陣仗,不會是要做碰撞試驗吧?”
“怎麽着?做碰撞試驗你就不給車了?”海同深反問道。
“別啊祖宗們,這是我自己的車。”孟中南立刻攔在車前。
海同深笑了笑:“喲?你還沒換車啊?!”
“你給錢啊?!”孟中南翻了個白眼,“說真的,你們做什麽實驗啊?”
“放心,不破壞你的車,你把車通了電就行,不用打火。”海同深又指揮鄭暢道,“走,跟我去鋪墊子。”
一切都安排妥當之後,亓弋坐進了後備箱。
鄭暢拿着秒表,道:“準備好了就說一聲,我開始計時。”
亓弋調整了一下呼吸,而後說道:“你倒數吧。”
“3、2、1——開始!”
鄭暢話音落下的同時,亓弋把針筒橫向咬在口中,右手扒住後備箱靠近座椅的邊緣,左手撥動後排座椅開關,蜷身蹬腿,直接将後排雙座椅放倒。此時他的雙腿已經伸到後座位置,只見他雙手反扣,扒住後排單座椅的頭枕,腳腕則勾住已經被放倒的雙座椅的枕部,共同用力,整個人順着放倒的雙座椅背部滑到了後排。松開雙手後亓弋跪坐起來,用左手從口中拿過針筒,直接紮在前排駕駛室的假人左側頸部,将裏面的空氣注入。而後拔出針頭,又将針筒橫放叼在口中,同時左手迅速按下左側門上控制窗戶的電動按鈕。接着快速挪到右後座,單膝用力擡起放倒的雙排座将其歸位,此時左側的窗戶已經打開了大半,亓弋順勢蜷起身體,低下頭雙手向前,做出魚躍入水的動作,直接從窗戶翻了出去,落地後用前滾翻卸力,而後站了起來。
鄭暢按下停止計時鍵,再三确認之後報了數:“十二秒三七。”
“我的天!亓支厲害啊!”孟中南不由得豎起大拇指,“你這身手……太牛了!你站起來也挺高的,怎麽在車裏顯得那麽小?”
“他腿長。”海同深道,“上身短的人蜷起來就是很顯小,知道北極兔嗎?”
“撲哧——”謝潇苒笑出了聲。
“啧!”孟中南站到亓弋身邊比畫了一下,“确實啊,你這腰線是真高。”
亓弋借着拿海同深手中礦泉水瓶子的動作,不着痕跡地避開了孟中南,站到海同深身邊,說:“如果是身材更嬌小一點的人來做這些動作,應該還能更快。”
“這就已經很快了。”鄭暢說,“我還是等亓支你落地站起來才停了表,實際情況只要人能在三十秒之內跳出車窗就行。”
“跟案子有關?上次那輛車後面藏了人?”孟中南問道。
海同深向他做了個封口的動作。
“哎呀你早說啊!早說我就不在這兒看着了。”孟中南誇張地退了兩步。
海同深道:“行了孟哥,完事請你吃飯啊。”
孟中南連連擺手:“就這點事還用你請客?不至于的啊!你們忙,這兒我來收拾就行。”
“孟哥厚道!”海同深說。
待一行人離開之後,孟中南坐在自己車的後備箱裏比畫了半天,自言自語道:“這怎麽過去的?難不成真的只有北極兔才成?”
回到會議室後,謝潇苒說:“我剛才問過梁老師,這輛車的音量旋鈕确實是被鎖死的。”
宋宇濤:“這樣看來,亓支剛才的分析就很有道理了。所以這個兇手大費周章地殺這個人,是為什麽呢?”
“他要造成割喉的死法,通過駕駛途徑和割喉的死法引起我的注意。”亓弋思索片刻,對謝潇苒說,“再讓痕檢把車從頭到尾檢查一遍,尤其是後備箱,角落縫隙都不能放過。”
“我剛才跟梁老師說了,現在梁老師已經過去了。”謝潇苒說,“你們不覺得真像我說的那樣嗎?DK那邊的人是在解決他們和亓支之間的問題。就是……有一種,他們在替亓支報仇的感覺,殺的這幾個人,直接或間接傷害過亓支,而這種傷害……怎麽說呢,就算亓支查到了當年是怎麽暴露的,他也沒辦法自己解決,最後必須要訴諸法律。但是訴諸法律,卻只能因為他們販毒或是其他違法事件定罪。就算他們是嫌疑人,是罪犯,但最後他們所受的懲罰不會是因為暴露亓支卧底身份這件事。”
海同深簡單總結道:“暴露亓支身份導致他受傷這件事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是私仇。”
“對!我就是這個意思!”謝潇苒說。
“我跟他們沒私仇。”亓弋淡淡說道,“不過按照他們那種‘你捅我一刀,我還你一槍’的處事方法,确實會把當年那些事定性為私仇。”
“那……”鄭暢看向亓弋,“亓支你有什麽想法嗎?就是對嫌疑人,你有什麽感覺?”
亓弋搖頭:“我之前說過,我不記得DK手下有能把事情做到這種地步的人。而且他們如果想把事情做絕,肯定不會找我認識的。不然第一個案子就抓到了嫌疑人,他們後面這些事還怎麽辦?”
“這也是一家子變态啊……”宗彬斌揉了揉額頭。
“你們說苗寧會知道嗎?”鄭暢問。
亓弋:“可以去問問。雖然當年是普天華在邊境上接的戴冰,但沒準苗寧能知道些什麽。”
午飯已經送到,鄭暢一邊給他們分午飯,一邊回答:“我吃完飯就去問。”
“對,先吃飯,人是鐵飯是鋼,不吃飯不行。”宋宇濤幫着鄭暢,從袋子裏拿出一個盒子遞給亓弋。見是自己常吃的魚湯米線,亓弋道了謝,接了下來。很明顯,宋宇濤對自己的口味也留了心,這笨拙且直接的示好方式讓亓弋心裏一暖,其實,這些人都是很善良的。
米線還沒吃完,亓弋的手機就振了起來,他滑開手機快速看完,之後說:“網安發了消息,你們是想現在聽還是一會兒聽?”
“說吧。”宗彬斌率先表态,接着海同深和宋宇濤也都點頭。
亓弋:“好消息是,那個JU論壇的IP地址基本可以确定了。”
“壞消息呢?”宋宇濤追問。
“離市局很近。”
這一句話仿佛帶着無窮的寒意,把屋裏剛剛被提起來的氣氛瞬間凝結成冰。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離得很近”的意思,幾乎就是等于“在市局”。苗寧說這個論壇與A沒有關系,但現在論壇IP地址卻明确地出現在市局附近,送餐員那麽恰好就是家暴受害者,看見苗寧之後問都不問就甩了一張名片。苗寧後來就交代,那女送餐員只送了那段時間,苗寧連續訂了一個月的外賣,到最後幾天就換了人。這就很難用“巧合”二字來解釋了。
安靜了一會兒,海同深說:“沒關系,我一會兒跟姜局說,可以借着做數據安全教育的由頭,把市局的電腦和網絡都篩查一遍。先排除內部,再調查外部。”
“是個方法。”亓弋仍舊淡然,“可以提醒技術組留意橋接痕跡。”
“到時候你去指導呗?”海同深想用這玩笑來緩和一下屋內的氣氛。
亓弋理解了他的意圖,只是自己确實說不出什麽來,就只好實話實說:“我這是半吊子水平,沒資格指導人家。”
宋宇濤倒是把話接住了:“亓支你要是半吊子,那我就是文盲了,你好歹還能跟人家溝通,這要是換成我,我就只能幹看着,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沒那麽誇張。”海同深圓場道,“這個叫術業有專攻,不信你讓他們來審苗寧?看誰先崩潰。”
“那是肯定的。”宗彬斌的臉上絲毫沒有表情,他站起身,“我吃好了,去問問苗寧。”
屋裏的氣氛連海同深都帶不動了,他收拾了桌上的垃圾,道:“換換腦子也好,宋哥你歇着,我出去溜達一圈。正好吃完飯也消消食,省得食困。”
“成。”宋宇濤答應。
海同深剛走出市局沒多久,亓弋就跟了上來。
“沒事。”還沒等亓弋問,海同深就先開了口,“宗哥自己能調整好。”
“嗯。”亓弋說,“那你呢?”
“我沒事。我只相信證據,證據指向什麽,我就去調查什麽。”
亓弋道:“其實我更傾向于是嫌疑人太猖狂。”
“我也是。你說說理由?”
亓弋偏着頭想了想,說:“我覺得不會有內鬼傻到用局裏的電腦做這些事的。內網有監控,繞開內網監控費時費力還容易被發現,得不償失。”
“同意。”海同深呼出一口濁氣,道,“其實宗哥也能想清楚,他只是受不了有內鬼,哪怕是疑似的也不行。”
“為什麽?”亓弋問。
海同深給亓弋講了些以前的事。古濛、洪傑和宗斌彬是同學。三人的關系從“同學”變成“班花與舍友”,最終變成了“情侶與僚機”。宗斌彬心裏不坦蕩,但做事卻很規矩,從來沒有任何過分的行為。古濛和洪傑畢業就結婚生子,原本宗斌彬也打算開始自己的生活,結果洪傑犧牲了,為了救金志浩。先開始宗斌彬覺得自己要想進一步是對不起洪傑,就這麽拖了幾年,後來古濛一心只為了女兒,不想別的。再後來宗斌彬父母接連生病,古濛這邊四個老人也都年紀大了,雖然彼此都明白對方的心意,但誰也沒有再走近一步,因為都覺得這種情況再在一起就是拖累對方。金志浩落馬之後,調查組又發現,當年洪傑的死多少也有些人為制造的因素在,但證據不足,沒辦法重啓調查。宗斌彬非常希望古濛能幸福,如果沒有金志浩,洪傑本該活得好好的,古濛也不至于受這麽多年的苦。所以宗斌彬對于金志浩這樣的人恨之入骨。
亓弋聽後輕輕點頭:“因為真的珍惜,所以希望對方過得好,跟誰過得好都行。宗哥還真是……挺重感情的,是個好人。”
“要是你你會怎麽做?”海同深問。
“我?把我放在宗哥的位置上嗎?”亓弋想了想,說,“我可能堅持不了十多年。”
“中途放棄?”
“不,我會說出來。”亓弋停頓了一下,側頭看向海同深,“所以你是在借機控訴我像濛姐一樣讓你等着嗎?”
“我可沒這意思,你想多了。而且濛姐也沒讓宗哥等,是宗哥自己願意的。”海同深輕聲在亓弋耳邊說,“至于你,我已經等到了,更沒什麽可控訴的。”
“別鬧了。”亓弋耳側微熱,不由得別開頭去。
海同深卻在這時拉着亓弋走進了旁邊的小巷,快速将他壓在牆上。
“幹什麽?”亓弋問。
“明知故問。”
感知被無限放大,交疊着的心跳聲,壓抑着的呼吸,以及……充滿疼惜的吻。在這無人的巷子裏,愛意在肆意蔓延。
海同深的手放在亓弋腦後,是怕他磕到牆,也是想摸一摸那道開顱手術後留下的傷疤。亓弋身上的傷太多了,多到海同深幾乎都不敢碰他,怕他疼,怕勾起讓他難過的往事。
“你不開心嗎?”亓弋喘息着問。海同深的吻裏帶着太多的情緒,讓亓弋一時摸不清楚。
海同深低下頭,埋到亓弋的肩窩,半晌才說:“十年零七個月……你怎麽熬過來的?你背着這一身傷,夜夜不能安眠,現在好不容易回來了,他們憑什麽不給你嘉獎?憑什麽還讓你在一線吃這個苦?不把你保護起來,反而讓你在現在這種被威脅的情況下繼續抛頭露面……他們憑什麽還把你抛出去讓你繼續當誘餌?”
“我沒事。”亓弋雙手環住海同深的腰,“我不覺得苦,我也沒有被扔出來,領導們對我都挺好的,沒有人逼我,也沒有人不尊重我,這是我自願的。深哥,從我到克欽邦算起,到現在已經十四年了,我太想讓這件事結束了。”
“讓我再抱一會兒。”海同深呢喃道,“不知道為什麽,在一起了我反而更害怕……我害怕失去你……”
亓弋微微側頭,在海同深的耳廓上落下一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