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苗寧交代案情之後的這幾天,雖然沒有新發案,但專案組依舊是忙碌的。查看監控,整理遺留待解決的問題,每天仍舊是焦頭爛額,只是暫時不用熬大夜來趕時間,除了海同深的“落枕”已經持續好幾天以外,其他人都精神飽滿——當然海同深也精神飽滿,就是亓弋已經一周沒能去健身房了。素了好幾年突然開葷,尤雲殢雨,難免纏綿。
在雙雙遲到之後,亓弋給海同深下了禁令,一周兩次,最多不能超過三次。海同深看着亓弋眼下烏青,也覺得确實有些太過火了,原先亓弋就睡眠不好,到自己身邊之後好不容易能睡好了,結果最近這麽折騰,他反倒比之前睡得還少。雖然沒有被噩夢驚醒,但睡眠時間不夠更難受。
“實在難受就回去吧。”海同深把咖啡送到亓弋手邊。
亓弋搖頭:“沒事,就是有點兒累,中午在你辦公室睡一覺就行。”
“你還記得你也是有單獨辦公室的人嗎?”海同深笑笑,“你那辦公室都落土了吧?”
“那邊不方便,出來進去的人多。”
“找借口幹什麽?”
亓弋垂了眸,安靜片刻,才說:“嗯,不找借口,就是想跟你待在一起。”
電話鈴聲刺破二人之間的暧昧,海同深看了眼來電人名,直接按下了免提:“怎麽着?有人回去說我壞話了?”
“不開玩笑。”電話那邊是晏闌,他認真說話時聲音很是冷峻嚴肅,“平俞高速俞江方向發現屍塊,我們沿路收集尋找,在最後一袋屍塊中發現一朵梅花。”
海同深的笑意凝結在嘴角,他下意識地擡眸看向亓弋,同時問道:“你跟廖廳彙報了嗎?”
“說了,廖廳讓我直接跟你們交接,你可以帶人過來查看現場。”晏闌頓了頓,才說,“案件走正規程序移交,蘇行和我休假,看完現場之後我們倆也去俞江。”
“好,我知道了。”海同深已經調整好心态,說,“你過來之後住宿不管,吃飯報銷,我夠可以的了吧?”
晏闌:“堇晨廣場T1塔頂層有個景觀餐廳,晚市自助888一位,我覺得那兒就不錯。”
“滾蛋吧你!”海同深直接挂斷了電話。亓弋重重嘆了口氣,而後率先起身。二人先後走回會議室,由海同深向衆人說道:“平潞發現屍塊,同時發現梅花,咱們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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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海同深“落枕”,最終六個人開了兩輛車,鄭暢開車帶着海同深和亓弋,其餘三人一輛車。雖然共事了有兩個月,但專案組的成員對亓弋還是帶着敬畏的,而且亓弋平常很安靜,也很冷,有種說不上來的壓迫感,除了海同深以外,沒人想讓亓弋坐副駕——精神壓力太大。所以在看見亓弋拉開左後車門的時候,鄭暢暗自松了一口氣,結果沒想到海同深直接上了右後位。
“我脖子疼。”海同深用了個莫名其妙的理由。鄭暢也不敢多問,好在開到平潞用不了多長時間,他也用不着人陪聊提神。因為是趕着辦案,兩輛出勤車都亮了警燈,一路開上高速。車在平穩的高速上飛馳,路邊景色快速倒退,看得人眼花。車裏沒有人說話,漸漸地,亓弋靠了過來。海同深張開手臂,接住了亓弋的頭,讓他在自己肩膀上靠穩,而後順勢把手放在了亓弋的後腰,輕輕地按摩起來。沒過一會兒,亓弋在海同深的肩窩裏蹭了蹭,呼吸終于變得平穩而均勻,海同深知道,他睡熟了。
三個半小時的車程,亓弋睡了三個小時,後半段海同深也犯了迷糊,直到進了城,感受到車速降下來,他才醒過來。見快到平潞市局了,他輕輕拍了拍亓弋,低聲說道:“醒醒覺,咱們快到了。”
“嗯……”亓弋應了聲,然後就沒了動靜。
鄭暢聽到聲音,通過後視鏡看了一眼,而後壓着聲音說:“亓支是真累了。”
“嗯,他壓力大。”海同深低聲回答。
半睡半醒之間,亓弋又往海同深肩頭蹭了蹭,夢呓般說道:“渴……深哥……”
聲音很輕,但落在鄭暢耳朵裏卻如炸雷一般,他握着方向盤的手瞬間出了汗。然而他現在不敢多做任何動作,更不敢看後視鏡。他聽見海同深擰開水瓶的聲音,聽見亓弋咕咚咕咚喝水的聲音,也聽見了兩個人衣服摩擦發出的聲音。心髒在胸腔裏咚咚狂跳,鄭暢确信自己沒聽錯,他也知道海同深從來都只被人叫過“海哥”,而亓弋對海同深的稱呼從來都只是“海支”。平時辦案時兩個人客氣禮貌,朝夕相處兩個月,就連敏感八卦的宗彬斌都沒看出端倪,這二位領導保密工作做得也太好了!他們是……早就認識嗎?不是,剛見面時兩個人明顯不熟,而且宣布亓弋就是綠萼的時候所有人都很吃驚,這作不了假。那就是這兩個月才搞在一起的?什麽時候的事?怎麽一點端倪都沒有?鄭暢沒想到自己吃到了瓜,只是這瓜太大了,撐得他都快喘不過氣來了。
喝過水後的亓弋終于醒了過來,他還靠在海同深懷裏,但身子不由自主地繃緊了。海同深的手在亓弋後腰處輕輕拍了拍以示安慰,而後扶着他坐起來。很快,車停到平潞市局院中,亓弋下車之後,海同深也跟着下車,他敲了敲駕駛室的車窗,鄭暢連忙把窗戶搖下。
“剛才聽見什麽了?”海同深問。
鄭暢吞了吞口水,而後做了個拉拉鏈封嘴的動作。
“乖。”海同深拍了拍鄭暢的肩膀,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
鄭暢做了好久的思想建設,才終于下了車,海同深已經跟晏闌打上了招呼,宗彬斌則走到鄭暢身邊,道:“小暢暢是不是第一次來平潞市局?”
鄭暢點頭。宗彬斌指了指右側的一棟灰色的樓:“看見沒,那一棟樓都屬于刑科所,整個一層都是法醫的地盤,潇潇甚至有她專屬的解剖室。還有你眼前這棟市局辦公樓,一層歸刑偵,二層是禁毒,三層是技偵。支隊長辦公室是單獨的,每個支隊有專屬的會議室和案情分析室。你再想想咱們那小破樓,這就是差距啊!”
鄭暢此時不敢說話,他怕他一開口就先把在車上聽見的事給禿嚕出來,他吞了吞口水,然後又點了下頭。
“完了,小暢暢這是又受刺激了。”宋宇濤走過來拍了拍鄭暢的肩膀,“走吧,別讓領導們等。”
謝潇苒一下車就回了刑科所的解剖室,剩下的幾人則跟着晏闌一起進了一間會議室。龐廣龍提前在會議室做準備,見他們進來就依次打了招呼,而後說道:“小蘇說有個文件要重新整理一下,很快就好,你們先坐下歇歇。我們這會議室嚴格禁煙,要是想抽煙得去外面。”
宗彬斌道:“都沒攝像頭了還這麽嚴格?”
“我們這兒有位領導,自己戒了煙之後也不許別人抽了。”龐廣龍說着還用手悄悄指了下晏闌。晏闌正跟海同深說着話,卻還是聽見了龐廣龍在調侃他,他頭都沒回,拿起手邊的整包紙巾就扔了過去。
“謝謝領導!”龐廣龍接住之後樂呵呵地說,“樓道裏涼快,我自己走。”
“閻王已經升級成笑面虎了,現在更吓人!”龐廣龍說完之後快速跑出了會議室。
鄭暢此時腦子還在發木,他茫然地問:“胖哥幹什麽去?”
宋宇濤說:“他這是自覺地‘哪涼快哪待着去’了。鄭暢同學你今天這是怎麽了?咱不至于這麽沒見過世面吧?”
鄭暢心裏苦,他明明是吃到了驚天巨瓜而不能說,憋得心裏難受,現在卻只能順勢裝作被平潞市局這高大上的基礎設施給吓蒙了的樣子。他勉強笑了笑,說:“我長這麽大都沒出過幾次俞江,沒見過世面是正常的,宋哥你別笑話我了。”
結果沒到半分鐘龐廣龍就又倒退着回來了。門外傳來一個悅耳的帶着淺淺笑意的聲音:“胖哥又幹壞事了吧?潇潇,交給你了。”
“我就開了兩句玩笑而已。”龐廣龍邊說邊後退。緊接着,蘇行就走了進來,謝潇苒跟在他身後,笑盈盈地看向龐廣龍。蘇行手裏拿着一個平板,見人都齊了,先是跟熟人打了招呼,之後海同深又走到他身邊,向他介紹了鄭暢和亓弋。
“你是不是長個兒了?”海同深比畫了一下,“我記得你原先比我矮啊,怎麽現在這麽高了?”
晏闌說:“你那是歲數大了縮水了。”
“要縮也你先縮!”海同深立刻反駁。
“縮了也比你高。”晏闌跟海同深鬥着嘴,同時向蘇行擡了下手。蘇行自然地走到他身邊把平板遞過去,之後坐在了他身邊的空座位上,這才說道:“我受了傷之後還真長高了,可能是在床上躺着不接地氣,地心引力沒起作用吧。”
“幾年沒見更會開玩笑了。”海同深指了下蘇行的位置,對晏闌道,“閻王你真不厚道,我們開車趕過來不值得坐一坐有靠枕坐墊的軟椅嗎?”
“你要哪天也能為了救我把自己送進ICU,也可以有這待遇。”晏闌淡然地駁了一句。
海同深立刻說道:“那還是算了,我比較惜命,你這人不值得我救。”
“想救也不給你機會。”晏闌用眼神夾了一下海同深,道,“人齊了,咱們說正事吧。簡單的情況我之前已經跟海支說過了,現在屍檢完成,讓蘇行先來說一下。”
“嗯。”蘇行調了一下投影位置,示意大家看過去,同時介紹說,“死者男性,年齡推測在40歲左右,屍長178厘米,體重92公斤。根據胃內容物分析,死者在末次進食後一小時遇害,死後兩小時內被分屍。推測死亡時間是在5月16日晚18點到20點之間。死者被分屍成六個部分,頭顱、軀幹和四肢被分開放置。頭顱經過焚燒,面目不可辨認,目前還沒有比對出身份信息。屍塊創口平整,沒有反複切割,骨頭斷面也沒有碎裂痕跡,排除靠重力作用斷骨的工具,譬如常見的斬骨刀。我推測兇手有專業切割設備,電動工具的可能性很高。同時,通過對切面角度的分析可以推斷,死者是在完全平躺的體位被切割的,所以兇手有可能是有能完全盛納死者的大型切割設備。因為手持電動設備會因為使用者的身高、使用時的發力位置、使用者的臂力和使用角度而給創面造成細微變化,現在死者屍塊的斷面狀态幾乎完全一致,所以很有可能是大型機械。”
“屠宰場那種?”海同深問。
“不排除這個可能。”蘇行接着說道,“死者體內檢出麻醉劑丙泊酚殘留,丙泊酚是一種起效快代謝也快的麻醉劑,能檢出殘留,證明死者在死前不久曾攝入過,根據藥代動力學半衰期分析,死者接觸丙泊酚後半小時內就遇害了,死者頸側的針孔和皮膚處痕跡殘留支持這一推論。”蘇行調出了照片,介紹說,“我們最後發現的是死者的頭顱,這是現場照片。死者的右腹部有一處貫穿傷,傷口呈圓形,周圍皮膚有灼燒痕跡,是槍傷,這也是死者的死亡原因。根據彈道分析和傷口形狀推斷,兇手所使用的是裝填7.62毫米子彈的手槍,且是緊貼着皮膚射擊,通過彈道角度分析,射擊者位置高于死者,且在死者左側。目前我們沒有從死者身上找到身份證明,DNA比對也沒有結果,死者被發現時沒有任何衣物,屍體以及盛放屍體的容器上也提取不到任何陌生DNA,抛屍現場沒有發現彈頭及彈殼碎片。另外就是梅花,花瓣上沒有提取到有效DNA,分析顯示綠色是化學試劑所導致的顏色改變,原本應該是白色,與之前潇潇發回來的那幾朵梅花的情況相似,具體是哪種化學試劑還在分析。”說完後蘇行又碰了碰晏闌,“換現場照片。”
晏闌調出現場照片後蘇行接着介紹:“一會兒你們還要去現場看,我就只把已經取證的部分跟你們說一下。在第二抛屍現場對應的高速路旁,我們發現了一個鞋尖刮擦痕跡和半枚鞋印。通過分析得出,這枚鞋印的主人為女性,鞋碼36碼,身材偏瘦,身高在165厘米左右。”
“抛屍人?”宗彬斌問。
蘇行:“鞋印留下的時間确實是在死者死亡之後以及我們發現屍體之前,但不能排除巧合。”
晏闌看蘇行說得差不多了,便道:“胖兒,你手裏的情況。”
龐廣龍應道:“好嘞。我調取了交管部門的道路監控視頻和三袋屍塊發現地附近的市政以及治安監控視頻,目前排查出四輛有疑點的車。詳細資料都有,一會兒海支你們可以拿走。另外,通過摸排發現,在死者遇害的時間範圍之內,本市西區上報了一起案件,一輛黑色大衆在路上超速闖紅燈,橫沖直撞,之後在城中村附近一處監控盲區撞上了樹。車輛幾乎撞毀,根據附近的流浪漢所說,在撞車的時間範圍內曾有過兩聲巨響,一個是碰撞聲,另一個是類似放炮的聲音——其實應該是槍聲。這些流浪漢是靠游走街巷蹭村裏紅白喜事為生,聽見放炮以為誰家開席,順着聲音找,才發現了那輛車。痕檢在駕駛位提取到了大量血跡,經過比對已确認是死者的。我說完了。”
“我這邊沒什麽補充的。”晏闌看向海同深,“你要确定沒問題咱們就交接,一會兒帶你們走一趟現場。”
海同深點頭:“沒問題,交接吧。”
龐廣龍頗有眼力地把一摞文件搬到晏闌面前。晏闌一邊簽字一邊問:“中午有什麽想法?食堂還是外面?”
海同深接過晏闌簽字的文件,而後說:“我覺得不敲你一頓飯我冤得慌。”
“我就知道!”晏闌稍稍側頭跟蘇行說,“給楚洋發個消息,讓他給咱們騰個包間,九人标準。”
“好。”蘇行回答。
“你請我吃飯還走經費?!”
“不走經費,但是也不能超标,你們畢竟是過來交接案子的,還是注意點兒比較好,我們這兒在省廳眼皮子底下,可不敢亂來。等下次你以私人身份過來時我再請你吃好的。”
海同深知道晏闌說的确實沒錯,現在抓得嚴,有些事情能避免就避免,省得惹麻煩。“對了,廖廳今天不來指導一下?”海同深問。
“廖廳去部裏了,沒在。”晏闌簽完最後一份,把筆蓋蓋好,擡起頭對龐廣龍說,“一會兒你開車,讓他們歇歇。”
龐廣龍嘿嘿一笑:“我也能去呀?”
晏闌輕笑一聲,說:“你當司機,能不能上桌得聽潇潇的,跟我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