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案件的進展有時候并不受主觀意識控制,天眼能夠找到所有在外露面的人,卻沒辦法幫忙抓住躲在家裏不出來的人。轉眼,距離況沐和況萍失蹤已經一周,雖然這期間技偵已經将拉面店地下室服務器裏的內容大部分都恢複了出來,但存留在那裏的文件可用率實際上并不高。除去大量的拉面店內部的監控視頻以外,另有一小部分加密文件,在破解之後發現是對亓弋的盯梢,但這盯梢也就只限于他上下班的時間和出外勤的頻次,連“跟蹤”的程度都達不到,這些數據也是從警務系統裏一查就能查到的內部公開資料,況沐記錄這些,反而能證明她并沒有途徑和能力查看內部信息,只能通過觀察進行簡單總結,也就間接證明市局內部并沒有她們的幫手。

案件進度止步不前,已經不是着急就能解決問題的時候了,反倒讓亓弋能夠有相對規律的作息來休養身體,這也讓他的傷情恢複得比預想中的要快不少。

對很多家庭和很多人來說,六月是重要的,整個警務系統也在為全國最重要最受矚目的一次考試做着準備。下沉基層服務高考是市局每年都會有的任務指标,而保證考試期間的社會安定更是勒在所有警察頭上的緊箍咒和紅線标準。

但“事與願違”這四個字,大概是刑警需要面對的常态。就像醫院夜班不能說“今天不忙”一樣,6月7號下午,幾乎是在彭渤說出“今天順利度過”的同一時間,內線電話就響了起來。

分局上報一起暴力傷人事件,因為時間敏感,涉案人家中又有參與高考的考生,所以請市局派人支援。古濛用手中的手機隔空指了一下彭渤:“說了多少次這幾天少說話就是不聽!跟我出現場!”

彭渤哀嘆道:“沒人了濛姐……小虞兒的堂妹今年高考,她請了假去陪考……”

“叫二隊跟着。”古濛說。

“二隊下基層了,就倆人值班。”海同深從辦公室走了出來,“我們這邊一時半會兒也查不出什麽來,彭渤,去會議室把宗哥和鄭暢都喊出來,我跟濛姐先過去,你們仨一輛車。”

“好嘞!”彭渤立刻小跑着去了會議室。

古濛把案情簡述轉發給海同深,道:“多長時間沒一起上案子了?還能熟悉嗎?”

“又拿我開涮。”海同深從辦公區的牆上摘下鑰匙,邊往外走邊說,“您不接閨女去?”

古濛收拾好東西跟上,說:“不讓我接,這兩天連家都不讓我回,說看見我就緊張,看見我警服更緊張,怕發揮失常考不上。昨天晚上我連夜把家裏所有警徽和帶标的東西都給收了,今兒早上送考的時候她跟我說了,出考場不能看見我,不然就翻臉。這不是她跟小虞兒的堂妹一個考場嗎?我讓小虞兒幫着照應一下。”

海同深打趣道:“小虞兒穿警服她不緊張?”

“畢竟年齡相近嘛,按照閨女的話說就是,她小虞姐姐還沒被磨出警察的職業病,脫了警服看不出來。像咱這樣警齡超過十年的,看人的眼神都變了。”

海同深笑了笑,道:“濛姐放心,閨女心态穩着呢,絕對能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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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不考得好那也都是她的事,我可沒逼過她什麽。”古濛拉開車門上了車,系好安全帶後又四下看了看,“欸,平潞那輛豪車呢?”

“人早回去了。”海同深把手機放到車載支架上,啓動車子開出了市局大門,“前幾天就走了,案子沒進展他們也不能跟咱這兒幹耗着。潇潇也回去上班了,反正離得近,要是有事情再趕過來。正好咱們技術大隊新法醫也頂上了,方主任身體恢複得還不錯,他不返聘,但是咱要是有需要,讓他遠程指導一下也還是可以的。”

“如果這會兒你們手裏的案子是完結狀态就更好了。”古濛說。

海同深無奈:“姐啊,別刺激我,我現在真的恨不得案子趕緊結束。”

古濛:“其實抻着也不一定就是壞事,無非就是熬呗,四處關卡都确定了嫌疑人沒有離開本市,那她們早晚會有出現的一天,就算是給她們一個倉庫的生活用品囤積,也總會有用完的一天,歸案只是時間問題。”

“話是這麽說,但懸着一口氣的感覺不好受啊。”海同深看了一眼手表,轉而把車開上了小路,“這一路上全是考場,這會兒正好是散場時間,繞着點兒走吧。”

“嗯。”古濛應了聲,低頭滑了兩下手機,接着驚道,“我的天!案發這地方在二中旁邊!”

“閨女在二中考?”

“對。不行我還是給她發個消息吧。”

古濛手指飛快地打着字,結果消息還沒發出去,就接到了女兒洪嬌倩打來的電話。

“嬌嬌?怎麽了?”

“媽您現在忙不忙?我們考場外邊出了點兒事情,小虞姐姐把我們送回家就出去了,您要不忙就去看看好不好?”

“你們回家了就好,好好在家複習明天的科目,別的不用管了,我們接警了,正在過去的路上。”

“好。”洪嬌倩又道,“那您注意安全,小虞姐姐是一個人過去的,您要看見她讓她也注意安全。”

古濛道:“放心,她會保護好自己。你……你知道具體什麽情況嗎?”

“我們出來得比較晚,沒看到案發時候的情況,聽圍觀的人說是有一個男性嫌疑人要沖進考場,被現場保安和民警攔住了。他情緒看上去不太穩定,把他勸離現場之後原本是要由民警看管護送的,結果也不知道什麽情況他突然發狂,拿刀傷了民警然後跑了,聽說周圍備勤的民警都去追了,那個人跑進了旁邊的居民區,然後我就不知道了。小虞姐姐說她去現場看看。”

“好。你和陳辛在家好好複習,別出門亂跑。”

“知道啦!那我先挂了!媽媽注意安全!”

電話是開的免提,等挂斷電話之後,海同深說:“瞧瞧咱們預備警員的素質,專業詞彙都用上了。”

“可不能讓她聽見,到時候真飄了。”古濛繼續刷着手機,說道,“應該沒什麽太大問題,剛才分局來電話說現場已經初步被控制住了。”

“嗯,也快到了。”海同深從車裏拿過警燈放到車頂,“前面就是了,跟後車說一聲,別忘了把警笛關上。”

“放心吧,後邊是大彬開的車,他忘不了。”

很快到了現場,海同深一下車就看到了坐在救護車車尾的陳虞,他走上前去,還沒開口問,陳虞就先說了話:“海支,嫌疑人已經被控制住了,在分局那邊的警車裏,是持刀行兇,受害者是嫌疑人的妻子,我趕來的時候人已經不行了,分局的法醫和痕檢已經進入現場,現場比較血腥。這家裏有個孩子,今年高考,聽鄰居說孩子是跨區上學,考場在本校,高三開始就一直在學校附近租房,這兩天不會回來。現在他們拿不準要不要跟孩子說。”

海同深不由得皺了下眉,又問:“你怎麽樣了?”

“扭了一下,沒什麽事,貼個膏藥就好。”陳虞不在意地說。

“海支,你手下又一得力幹将啊!濛姐後繼有人了。”分局刑偵大隊的隊長呂源正上前說道,“這姑娘猛得把我都吓住了,跟濛姐當年單槍匹馬撂倒一米九的壯漢那次有一拼。”

“我沒有,呂隊您別把我說得那麽吓人。”陳虞跟在後面說道。

海同深拉開警戒線走進了案發現場,一邊觀察着環境,一邊說道:“呂隊別客氣,你隊裏那五朵金花可是全市出了名的。這現場……濛姐打電話叫人,咱們接手吧。”

古濛立刻轉身出去安排,呂源正跟上來接着說:“我這正頭疼呢,聽說你手裏有重案,怕你忙不過來,但這情況你也看見了,真的得你們來主導。”

“沒關系,案子疊加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不過走訪調查什麽的呂隊還真得幫我們。”

“那必須的。”呂源正說,“有什麽任務你就安排,別客氣。”

“正好剛才我隊員做了簡單的背景調查,讓她過來跟你說。”呂源正說着就招呼警戒線旁一名女警過來介紹情況。

“領導好,我叫孔維妤,是分局刑偵大隊的隊員。”女警上前自我介紹。

海同深擡頭看了她一眼,确認眉眼樣貌之後給了她一個和煦的表情:“前兩天剛跟你爸合作完,果然虎父無犬女,你來介紹情況吧。”

“謝謝海支。”孔維妤思路清晰地回答道,“今天下午15時32分,嫌疑人李際出現在市二中考場附近,意圖闖入考場,被現場保安驅逐,後由執勤民警帶至安全地帶進行批評教育。在這個過程中,李際口中一直不幹不淨,根據當時執勤民警的回憶,他身上有很濃重的酒氣,民警想給他進行呼氣式酒精檢測,在準備設備的過程中,李際突然拿出随身攜帶的管制刀具紮傷了民警,并快速逃竄。因為當時考試還在進行中,現場民警并沒有拉響警笛,只是開車追趕。後來李際翻牆躍入小區,同事們接到通報從各方支援圍捕,但還是讓李際逃回了家。當時受害人,也就是李際的前妻馬雪在家中,民警輪番敲門讓屋內人開門,但均未得到回應,同時屋內響起了嫌疑人和受害人的争吵聲,不久之後就傳來了尖叫聲。因為案發現場在二樓,且窗戶沒有完全關閉,窗外也沒有護欄等遮擋物,所以後面趕來的陳虞率先從窗戶翻進屋內,從嫌疑人手中奪下了刀具,之後我也跟着翻進了屋內,幫她一起控制住了嫌疑人,差不多同時,門外的同事們也破門而入。在确認現場安全之後,嫌疑人李際還在大聲咒罵,說馬雪在外偷人,哄騙他離婚分錢,死有餘辜。當時的情況就是這樣。後來經過走訪得知,嫌疑人李際和受害人馬雪已經在去年年底辦理了離婚手續。因為他們的女兒李……不對,是馬逸筌。馬逸筌今年高考,馬雪一直在學校附近租房陪讀,所以李際家中還留有不少母女倆的生活用品。今天馬雪是回來打包剩餘生活物品的。”

“受害人女兒改随母姓了?”海同深問。

孔維妤點頭:“是在二人離婚之後改的。她之前的名字叫李茜楠。”

“又是個重男輕女的。”陳虞在旁低聲咕哝道。

大概是來自于天生的敏感和對同性的同理心,陳虞幾乎是在一瞬間就明白了這個看似普通的名字背後所隐藏的寓意:茜楠,欠男。

孔維妤愣了一下,表情有一瞬的不自然,但很快就調整好情緒,說:“确實是重男輕女。根據周圍鄰居描述,李際一家在這裏住了二十年,自從馬逸筌出生之後,就時不時能聽到李際咒罵馬雪無能,生不出兒子。李際常年酗酒,酒後經常毆打馬雪和馬逸筌,馬雪為了女兒曾經反抗過,但每次都會招來更為猛烈的暴力行為。馬雪早年間在工廠做工時傷了腿,生孩子時又因為妊娠糖尿病雙眼視力下降嚴重,已經達到了殘疾水平。而她工作的工廠也已經倒閉,不再有能力發放撫恤金,所以這一家人的收入大部分依靠李際。海支您也知道,殘疾人員補助只能維持最低生活标準,放到這一家裏,根本算不了什麽。所以馬雪被打也就只能忍下來,有時候鄰居看不過了,會幫着把馬逸筌接到自己家暫時躲避,這十幾年來一直都是這麽過的。”

海同深問:“馬逸筌跟馬雪關系如何?”

“按照鄰居的描述,母女關系比較親密,馬逸筌剛上高中的時候還因為馬雪被毆打跟李際對抗過,而且之前在小區裏也經常能看到母女倆一起散步聊天,看起來很和諧。”孔維妤回答。

“母女關系比較親密,今天考完試出來大概率會聯系的。明天還有兩科,現在告訴孩子真相,要是真的影響了她考試……”海同深想了想,說,“你聯系在醫院的同事,如果接到馬逸筌的電話,委婉地告訴她吧。高考雖然重要,但是對她來說,馬雪應該更重要。這孩子是哪個學校的?”

“市一中實驗班的。”

“靠!清北預備役。”海同深重重地嘆了一聲,咬牙道,“找個女警,帶上咱們的心理輔導老師,先到她住的地方附近等着。”

“我明白了,海支放心。”孔維妤轉身離開。

陳虞繞開滿地的血痕走到海同深身邊:“海支,我剛才是不是說錯話了?”

“合理推測可以,你也确實反應比較快,但下次不要帶情緒,也不要太過武斷。茜楠這兩個字寓意都很好,有些家長起名的時候或許根本就沒有想到這一層,如果讓同名的人聽到,自己承托着父母期望的名字還有這樣一層意思,很容易造成不必要的麻煩。孔維妤她們隊裏那五朵金花中就有一個女警名字叫茜楠,還是她的好朋友。雖然她們是分局的,但日後工作中難免碰到,到時候你得多尴尬?”

陳虞咬了下嘴唇,點頭說道:“我剛才看見孔姐的表情就意識到了。海支你放心,我一會兒就去跟她們道歉。”

“沒有要訓你的意思,就是提醒你一下,以後說話之前先想一想。”海同深緩和了語氣,接着道,“來跟我說說,是怎麽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名字的含義的?”

“我們家裏我這一輩所有孩子的名字都是父母姓氏組合,可能因為這個對名字的含義比較敏感吧。”陳虞拿出手機調出字典軟件,快速輸入了一個字,然後轉給海同深,說,“這段時間陪陳辛複習,正好古文常識裏有這個字,我就記下來了。您看,這個‘筌’字有牢籠的意思。您來之前我在現場已經看到了筆錄,受害人女兒改名為逸筌,這兩個字組合放在名字裏并不常見,結合她的家庭情況和改名時間,我覺得應該是有逃離牢籠的意思。”

海同深輕輕點了頭,嘆道:“她或許逃了,可是馬雪沒能逃出來。看這個出血量,華佗在世也難了。”

“我進來的時候,馬雪的脖子都已經快被砍斷了。”陳虞搖了搖頭,似乎是想把那血腥猙獰的場景從腦內清除,“我再快點兒就好了。”

“不要自責,你已經做到了你能做的。”海同深拍了拍陳虞的手臂,“去找你濛姐吧,順便把鄭暢和宗哥叫過來。”

“好。”

等二人走過來,海同深直接說道:“剛才孔維妤介紹情況的時候你們也都聽見了。有幾件事需要注意,第一,馬雪的收入和財産是否能夠支撐離婚後這一年在一中旁邊租房陪讀的開銷。查一下他們離婚時候的財産分割和馬雪以及李際二人的銀行賬戶流水。第二,受害人女兒馬逸筌并非在二中考試,李際要闖二中考點這個行為是在酒精作用下的失控,還是另有隐情,這個不能放過。第三,李際在被抓之後叫嚣着的馬雪偷人,是确有其事,還是李際臆想的,這個也需要去确認。最後……”海同深擡手指向屋內餐桌角落擺放着的一只白色浮雕馬克杯,“你們倆看這個杯子,眼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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